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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一栋毫不起眼的烂尾楼。
      水泥台阶上残留着做工时滴落的不规则石灰体,斜出的钢筋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墙壁,封盖了的楼仿若密不透风的罐子,任由阴暗、潮湿在此地积聚。
      于是,绝望最心仪的繁殖地,出现了。

      尘灰密布的走廊,零星露出的地块上沾染了干涸的血迹。
      冷风,从地下室涌出,带着铁门吱呀作响。
      晦暗不明间,从门缝可以看见:按强迫症排列收藏着的手术刀、泛着金属光泽的冰冷医学研究器械。

      寂静中裹挟着刺骨阴寒,形成的领域独立,而又独一。
      神奇的是,在这个被所有抛弃的地方,在这个抛弃所有的地方,在这个弥漫消毒水与铁腥味的污秽之地,
      一朵妖艳诡谲的地狱花,在缓慢开放。
      随着血色花瓣的打开,现得花心托着它的宝贝。
      那么小又那么弱,没有哭声、没有呼吸,没有母体,只是在世界婴儿的基数上+1。

      渴望、焦虑、悲伤、痛苦、
      恐惧、胆怯、懦弱、怨恨、不甘、愤怒……
      连绵起伏的思绪缓缓汇聚,催促着躺在花心的婴儿醒来。
      婴儿缓缓睁开双眼,高处的水泥楼板遮挡住了遥远,映入他眼帘的是灰色的空旷。此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存在这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安放在这里,
      明明,他已经选择从腐朽的牢笼逃出,以消亡的方式……
      但,他就是在了,毫无选择。

      如果没有办法选择不出生,
      那么,他想选择死去。
      但是好像连死去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这是,谁的恶作剧?

      花蕊包裹着婴孩着装,
      逐渐凋零的花瓣在坠落的间隙化为襁褓,一股力轻托着将他放下,
      空荡荡,空荡荡。
      水泥石板的凉气透过襁褓,渗入婴儿肌肤,边侵蚀边独断地告诉他:这种感觉,叫做冷。

      接着,他作为人所需要的一切——感官、呼吸、知觉、运动,
      在瞬间具备。
      与得生同时出现的,还有能选择死亡的超脱。
      作为婴儿,窒息而死是最容易的,所以他屏住呼吸,静待死亡的到来。呼吸停止、心跳声相对放大、急需氧气的肺部扩张,眼前出现重影、白雾逐帧浮现,窒息感升起,视野质变成一片漆黑。
      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流逝,却不做任何挽留,任由它们消失殆尽。

      他死了。
      心脏停止跳动了。
      他还活着。
      他还能动、能听见、能看见。
      那么他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一次、再一次、又一次,
      没得到答案的他,重复着,一遍又一遍杀死自己,
      结果依旧是,没有答案。

      也许,是方法不对。
      他挣扎着将手从襁褓中挤出,摸索着解开襁褓。
      松散的襁褓自是禁锢不了他,但来自孱弱□□的无力却让他不能移动分毫。
      他想,他需要长大,因为婴儿连死法都那么单一。
      神奇的是,在他如此想的同时,他的身高开始抽长,约莫五六岁大小。已经不再适合体态的着装适时转变大小,搁置的襁褓一化而为披肩。

      此刻,身体条件已足够支撑他走路,
      他便开始尝试其他死法。
      跳楼,同样的结果,撞墙,同样的结果,坠入钢筋,同样的结果,割腕,同样的结果,上吊,同样的结果,药物致死,同样的结果,还有火、电……
      除了复原前的形状凄惨了些,
      与前,并无差别。

      也许,是地方太小。
      这么小的地方,如何有千奇百怪的死法?
      没水怎么能淹死,没车怎么能出车祸死,不经过楼旁怎么能高空坠物死等等。
      所以他开始尝试从这幢楼各个看上去能出去的地方出去,
      例如,门、窗、通风管道、废弃的电梯口、干枯的下水道……

      但是,每每离踏出只剩最后一步时,无论怎么挣扎,都出不去。
      ——尝试出去的一系列方法都是无用的。

      好像,不是方法不对,也不是地方不对,
      但他就是这么不死不活的了。
      怎会如此?

      据说,当一件事超出常识时,接收的对象往往会经历这么几个阶段,懵懂期、反抗期、迷乱期、接受期。
      此时的他,处于的,是转变期吧,
      在所有反抗都无回响后,开始接受。

      木偶,被木偶师提线操纵,
      他,被高高在上者玩弄,
      原来,他与木偶并没什么不同,都是用来作为一娱一乐的工具。

      但,他可能是一个幸运的木偶。
      因为,这场戏还未结束,小丑怎么能提前出局?
      那么,他开始有些期待了,期待与不死不活的他同台演出的,是哪些有趣的家伙!
      当然,单方面对应的只会是单方面,所以,如果一点都不有趣的话,小丑可是会掀桌子的,毕竟,小丑就是小丑!

      暗夜里,一道身影如飞鸟般降落在一扇破裂的窗前,
      轻盈的羽织扬起又落下,清晰的脚步声有节奏地响起,伴风传来吟唱:“飞空之物终有坠落时,不过是时间的短长。”

      来人出现的很快,并未让他等多久,但当来人距离他只有几步时,停了下来。他能感觉到来人是在打量自己,挑剔中带着些傲慢,傲慢中收敛着些许兴味。
      身无长物、年岁不足、对处境一无所知,这些都是事实,完全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他便任来人打量。
      只是,来往来往,有来怎不能有往?

      他抬起一头小软发,从男子绣着银杏叶的渐变衣摆,看到银线勾纹的绿竹腰带,看到樱花绽波的清雅羽织,看到随性系着的雪花球,看到遮掩双目的黑色自然卷,无惊无惧。
      收回视线前,他感叹,把一年四季都穿在了身上的人,真不可谓不恶趣味。
      被挡住的眼睛加上微微上挑的唇角,让男子清秀的面容多了几分邪气。但这些并不妨碍他评价男子是个妙人,他如此决断。

      刻舟,求不了剑,自己转动了时间,又怎能强求他方的沙漏暂停?
      在他认为男子颇为有趣时,殊不知男子眼中的他也足够有趣。
      年岁不足的身量被卷在毛茸茸的披风里,像只明知应该警觉却又好奇心乍起,立刻施以行动的仓鼠。
      稚气未脱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深黑的瞳孔向外晕染,如深渊般摄人心魂;流动着的黑绽开绿色,仿若深林老石滋养的青苔,仿若深海摇曳密布的蓝藻,仿若极地高空舒卷的萤火;银色丝线包裹碎星,好似辰光落钻,精致、美好。
      但若因此认为他是易碎品,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且看那滴溜乱转的小眼神,无时无刻不在透露着:他可不是应被置于高阁的乖乖仔。
      存在于此地的他,就如同污泥中生长出的翠色,珍贵、醒目。

      木屐落在石板上,吱吱作响,男子与他的距离只剩一步。
      男子俯身,他昂首,
      “是个不错的消遣呢”“材料相当不错呢”“他会是……”
      “必须接触才能获得信息”“雏鸟需要力量”“他会是……”
      两人,都是笑着的。

      获持讳名、留其于此。易名更姓、为吾仆从。
      以名为令、受吾使役。化为人形、留于此地。
      名为乱。器为乱。【1】
      ——言即咒,契约在双方默认的低吟声中缔结。

      结缘结缘,不知,结的是良缘,还是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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