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界深渊》山河变

15、直播

　　面对阚承有些咄咄逼人的质问，薛源却抬头静静的回望他，嘴角甚至带起了一丝像极了嘲讽的弧度。
　　他歪了歪头，开口反问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问题：“阚警官，你觉得，这个世界公平吗？”
　　阚承看着对面似乎有些出神的男人，缓缓开口道：“不公平。”他沉沉叹了口气，继续道，“尽管这样，我们也在尽力维护。”
　　薛源蓦的露出了一个苦笑：“那为什么，仅仅十几岁的孩子……就知道因自己的父母势力不凡，所以学会利用自己父母的权势在其他人面前作威作福，他们践踏了法律，践踏了平等，甚至认为自己就是所谓的王法！封建时代已经过去了，凭什么其他人就是他们看不上眼的蝼蚁，他人甚至可以以他人的痛苦为乐，出事了也不用负责，因为他们生来有一个好父母，有一个好家室？”他嘴唇开始有些颤抖，“为什么出生的好就可以比其他人多一次，甚至不只一次机会，让他们犯错，甚至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丧尽天良，他们甚至引以为豪？”
　　原本属于一个医生斯文儒雅的形象已经从薛源的脸上彻底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冷漠，他的语气渐渐平稳了下来，却反问道：“他们这样的人，不该死吗。”
　　这倒不是一个反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
　　阚承抿了抿嘴。
　　这时，手机铃声猛地从阚承的兜里传出来，让一室的人，除了薛源和曲重林，都略松了一口气。
　　曲重林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但还是没阻止阚承接电话的动作。
　　通话键刚被滑下，对面就传出了刑梓丹叽叽喳喳的叫声：“老大老大！老大你赶紧看微博，有个直播都刷爆了，你赶紧看一下，现在周澜姐和谢过都在看，说是“揭秘连环杀人案受害者和背后的故事”，现在好多个直播网站的头版都是这个！”
　　随后是微信上传过来的一个直播链接。
　　阚承顿了顿，随即点下。
　　主播头像是那种在网上刷屏能刷出几千个不重样的网红脸，开着十级美颜，连是男的女的都不知道。
　　但此时的直播间的画风却不太一样。
　　一向在镜头下甜美可人的甜心少女消失了，此时坐在椅子上的，是一个被捆缚这双手双脚，化着浓妆的三十几岁女人。
　　女人在并不如何坚固的椅子上挣动，被白布塞住的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求救声，和椅子发出的哐啷声混杂在一起，让场面显得莫名有些滑稽。
　　看这个场面，直播应该才刚开始。
　　一只带着黑色手套的手从镜头外伸出，一把将的女人口中的布扯了出来，一道经过机械加工的声音传出：“很简单，杨小姐，我的要求就是请杨小姐将黄小姐的经历叙述一下，想必现在对这件事最清楚的，还活着的人应当只有你了，所以，请开始吧。”
　　阚承捧着手机，一手托腮看着，一旁薛源徐瀚和曲重林都凑过来看，只是曲重林的姿势更加高冷，只是微微偏着头，估计眼力还是不错的。
　　阚承听到“杨小姐”三个字，才偏了眼看了一眼主播的昵称——凡凡最美。
　　阚承和曲重林立马想到了黄嘉祺她们班当年有一个学生，叫杨美凡，据说当年曾还是黄嘉祺的闺蜜。这么一看，她和黄嘉祺后来的境遇以及她的死也脱不了干系。
　　直播画面里，女人嘴中的布刚被撤走，就开始大叫，嗓音凄厉：“你放开我，你放我走！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要钱吗？”
　　对面的机械音似乎嗤笑了一声，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随后一把匕首从镜头外晃了出来，阚承仔细一看，发现这玩意还真是开过刃的。
　　女人看到匕首后声音从嘶哑和凄厉变成了颤抖，被捆缚着的躯体从剧烈挣动变成了轻微颤抖，显然是怕极了的。
　　镜头外的声音再次开口：“请叙述，一分钟之后没有回答，我就会切掉你的一根手指，如果说谎，后果一样，希望杨小姐心理有数。”
　　人就有十根手指，十指连心，不说活生生把一个人的手指头切下来是多么痛苦和磨人的过程，如果她不配合，那等十根手指都没了，那她即将面对的，估计是和之前的几名死者不相上下的酷刑。
　　阚承一手捧着手机，一手把着耳麦，对对面的刑梓丹道：“你们查到直播的IP地址区域和博主信息了吗？舆论和网站那边处理了没有？”
　　对面刑梓丹估计还在对着直播吃瓜，乍一听到电话对面的询问，磕巴了一下，随后开始支支吾吾：“呃……老大，这种直播，凶手敢放出来，那肯定是有准备的，加了好几层代理的IP，你说……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啊。”
　　阚承没了没，估计是翻了个白眼。
　　刑梓丹忙继续道：“不过，网站上的舆论已经控制住了，这会技术部和网站官方在处理。”
　　他家老大在对面没回话，回答他的，是对方“嘟”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直播还在继续。
　　女人看着尽头，充斥着眼泪的双眼看着镜头，属于一个三十多岁女人眼角的细纹皱起，将眼角的眼线和散粉晕的一塌糊涂，显得狼狈不堪。
　　她还在微微颤抖，嗓音很哑：“我……我说。”
　　杨美凡是黄嘉祺在高一时的闺蜜，其实她自认为自己对这个跟自己关系不错，十分爱笑的小姑娘并没有太多感觉，只是对方有钱，出手也大方阔绰，有的时候跟她出去动不动就是最昂贵的零食，什么高档餐厅，进口零食应有尽有，可能这个千金小姐对自己的花销有多大也没有了解。说白了，就是被宠坏了。
　　不过这个千金小姐却是个傻白甜，把她当朋友就会全心全意对她好，全无防备，只要有时对她笑一笑，照顾一下就能获得她的全部信任。
　　所以杨美凡就像一只吸血鬼一样，在黄嘉祺身边吸附了整整一年多。
　　而这种吸血鬼式的“友谊”是从黄嘉祺的父母因车祸死后，家产被全部转移。
　　这个宿主已经没有自己的价值了。
　　但杨美凡自认为自己还不是那种翻脸不认人的人，所以并没有立马拍拍屁股走人。
　　她以闺蜜的名号待在在黄嘉祺的身边，看着她从一身名牌的穿搭到寒暑假也只能穿校服和旧衣服，从司机和保姆的簇拥变成了上下学只能成公交车。
　　原本水嫩的皮肤开始干燥，嘴唇开始起皮。
　　身边的朋友开始从无限的夸耀变得冷漠，疏离。
　　当年众星拱月的大小姐如今成了这幅落魄的模样，这让人觉得惋惜，但内心深处不禁流露出一丝快意——谁不喜欢看见高高在上的人跌落神坛，落得满身尘埃呢？
　　杨美凡也不例外。
　　她们两的矛盾是从袁蒙开始的。
　　杨美凡自高一起就喜欢袁蒙，但她是黄嘉祺的闺蜜。
　　袁蒙喜欢黄嘉祺这事全班同学乃至全年级的同学都知道。
　　而她是黄嘉祺身边的影子，她太耀眼了，以至于她成了这道光芒的依附品，她什么都不是。
　　她知道，同学们在提起“杨美凡”这个名字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啊！她是黄嘉祺的闺蜜。”，她的出现总是在这个叫黄嘉祺的代号下的，以至于她看了袁蒙两年，都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自己的心思。
　　黄嘉祺是她的光环，也是她的阴影。
　　所以，在她一朝跌落了神坛之后，她毫不犹豫的挥动了藏在友谊这张遮羞布后锐利的刀。
　　她私下找到正在追求袁蒙的乔晓惠。
　　乔晓惠也是富家千金，只不过地位不如黄家，她的父亲和黄家也是竞争对手，一直看黄嘉祺不顺眼，黄家衰败这件事中也有她乔家从中的推波助澜。
　　她恨黄嘉祺。恨她高于自己的家室，恨她出众的容貌，恨袁蒙对她的痴心。
　　所以她要报复。
　　她选择找到过去在黄嘉祺身边默默无闻的杨美凡。
　　两人一拍即合，开始对黄嘉祺这个昔日的天使进行加倍的施暴。
　　有时，成人在社会上生存，会感到社会的残忍。
　　被同事排挤，被领导压榨，被上级剥削，每天为了一口饭奔波劳累。
　　但，也许，孩子之间的残忍，和成人的残忍，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将纯粹的恶展现在他人面前，连那块勉强的遮羞布都不会遮挡，将赤裸裸的恶意写在脸上。
　　他们不会单单将人排挤在外，而是在课本，课桌上写下“去死”“婊子”等字眼。
　　他们不会有意无意的漠视，他们会将那张课桌放在垃圾桶旁边，将发了霉的垃圾塞进桌肚，将拖把水洒在板凳上。
　　那是更为赤裸的残忍。
　　一旦堕入，就难以翻身，像落入泥沼的人，越陷越深，不管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这种霸凌长达一年半，知道从高楼坠下的身影在校园的青石板上溅出朵朵绯红，所有人才蓦的反应过来——当年那个闪耀了全校的少女已经消失了。
　　被他们亲手抹杀了。
　　杨美凡哭的泣不成声，鼻涕和眼泪糊成了一团，身体尽力的蜷缩着，似乎在逃离在屏幕之外的绑架者，又似乎在逃离某个让她极力回避的真相。
　　自问自己在当年事情还没有发生时敢不敢甚至能不能作出这种事，她自认为不行，她无法如此残忍的对待一个人，甚至就算她恨的人，她也做不到，但她为什么仍然做了，而且对着那个曾经如此耀眼的女孩。
　　这是为什么呢？她现在回想起来，她也不明白。
　　在杨美凡呜呜咽咽的抽泣声中，直播的屏幕闪了闪，爆出了两朵雪花，随后熄灭了。
　　直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