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落盛夏》青零雾

259、破镜重圆

　　自从那次清晨仓促的“栀子花偶遇”后，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层，虽然依旧寒冷，但确确实实被撞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陆骁没有再每天送花。那次面对面带来的冲击和苏宴眼中那一瞬间复杂的情绪，让他意识到，单纯的物质补偿和沉默的坚持或许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感动和施加压力。他需要更深刻的东西。

　　他开始了另一种形式的“出现”。

　　他不再匿名订餐，而是会在苏宴可能忙得忘记吃饭的时间，直接带着清淡营养的饭菜去花室。他不进去，就放在门口，然后发一条极其简单的消息：「放门口了，记得吃。」不等回复就离开。送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精准地卡在苏宴确实可能还没吃饭的点。

　　他通过共同的朋友（主要是被烦得不行的熠奈颜，在宋允礼的默许下），小心翼翼地了解苏宴的近况，不是窥探，而是确保他身体健康，没有遇到麻烦。他甚至偷偷联系了苏宴研究所的导师，以“关心校友”和“潜在赞助方”的名义，迂回地确认苏宴的工作压力是否过大。

　　更重要的是，他真正地沉下心来处理自身的问题。他接受了心理咨询，学习如何更好地管理压力和情绪，而不是将其转化为伤人的利刃。他开始阅读苏宴专业领域的科普书籍（虽然很多看不懂），试图去真正理解那个他曾经轻视的“花花草草的世界”背后的深度和价值。他在阳台上，对着苏宴留下的、以及他自己那些笨拙的石塑粘土作品，更加用心地学习照料真正的植物。

　　这些改变缓慢而无声，但细微之处见真章。

　　转机发生在一个暴雨夜。

　　苏宴在花室的实验室里忙到很晚，出来时才发现雨势极大，雷电交加，几乎打不到车。他站在屋檐下，看着瓢泼大雨，正准备冒雨冲去地铁站。

　　一道车灯刺破雨幕，精准地停在了他面前。车窗摇下，露出陆骁的脸。

　　“上车。”他的声音被雨声掩盖了大半，但语气不容拒绝。

　　苏宴愣住了，下意识地想拒绝。

　　陆骁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快速补充道：“雨太大了，不安全。我顺路。”他的表情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太清，但眼神里没有以往的急切和压力，只有纯粹的担心。

　　就在这时，一个炸雷响起，苏宴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

　　陆骁已经推开车门下了车，他甚至没打伞，几步冲过来，不由分说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苏宴头上，揽着他的肩膀，半护半推地把他塞进了副驾驶座，自己则迅速跑回驾驶座，浑身已经湿透。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雨点疯狂敲打车顶的声音和两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陆骁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只是抽了几张纸巾递给苏宴，然后看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街道，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说的却不是眼前的事：

　　“那盆银叶冰绒蒿……我托人从原产地又找到了几颗种子，但是培育条件太苛刻，我弄不好。”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真诚的无力感，“我知道……什么都弥补不了。我甚至不该提。只是……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知道它对你有多重要了。”

　　他没有看苏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进行一场迟来的、毫无指望的忏悔。

　　苏宴握着纸巾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看着窗外模糊的世界，听着身边人湿漉漉的呼吸和低沉的话语，心里那座冰封的堡垒，在这一刻，发出了清晰的碎裂声。

　　一路无话。陆骁沉默地把苏宴送到了公寓楼下。

　　“谢谢。”苏宴低声说，准备下车。

　　“苏宴。”陆骁忽然叫住他。

　　苏宴动作一顿。

　　陆骁依旧看着前方，侧脸线条在车内灯光下显得有些紧绷和脆弱。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极其缓慢而清晰地说：

　　“我以前……总是急着要一个结果，要你回应，要你原谅。是我错了。” “现在……我不急了。你可以永远不原谅我，没关系。” “只是……可不可以，不要完全把我挡在你的世界外面？就像……就像一个偶尔会惹你烦的、但不会再伤害你的……老朋友？”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却又奇异地有一种沉淀下来的平静和坚定。“给我一个……重新认识你，也让你重新认识我的机会。以你舒服的速度和方式。”

　　说完这些，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微微呼出一口气，转过头，对苏宴露出了一个很浅、却无比疲惫和真诚的笑容：“上去吧，早点休息。”

　　苏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得厉害。他看着陆骁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和衬衫，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那个努力挤出来的笑容，所有筑起的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没有回答“好”或“不好”，只是深深地看了陆骁一眼，然后推门下车，快步走进了楼里。

　　陆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靠在方向盘上，久久没有动弹。这一次，他没有绝望，只是感到一种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不敢期待的希冀。

　　几天后，陆骁收到了一条极其简短的消息，来自苏宴。

　　是一个地址，和一句话： 「周六下午三点。种子带来。」

　　陆骁盯着那条消息，反反复复看了几十遍，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周六，他准时到达，是郊区的一个植物培育基地。苏宴已经等在那里，穿着白大褂，表情是一贯的平静，但眼神不再冰冷。

　　他没有多说，只是接过陆骁带来的珍贵种子，仔细检查后，开始熟练地进行消毒、催芽的准备。过程中，他极其自然地、用专业人士指导学徒的语气，向陆骁解释每一个步骤的原理和要点。

　　陆骁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听着，努力记住每一个字，像最虔诚的学生。

　　阳光透过温室顶棚洒下，空气中漂浮着泥土和生命的气息。两人之间没有亲密，没有承诺，甚至没有提及过去。

　　但有些东西，已经开始在沉默的、共同专注的劳作中，悄然复苏。

　　裂痕仍在，但爱的根系，从未真正死亡。它只是在等待合适的土壤、水分和阳光，等待着破土重生的那一刻。

　　破镜重圆，并非完好如初，而是将碎片拾起，用理解、耐心和成长作为粘合剂，重新拼凑出一幅带着裂痕却更加坚固的图案。他们的故事，翻过了最痛的一页，开始了新的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