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君夜寐》曾是浮生

15、第十三章 对面不相逢

　　第十三章对面不相逢

　　盛清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他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的人，忽然这样毫无预警的出现在他面前，那一瞬间，岁月恍然静止，回忆汹涌如潮水淹没了他。

　　那三年被他埋在心底深处的痛苦回忆，因为眼前的这个人重新记了起来，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如雪，身体不可抑止的颤抖起来。

　　将持秋感觉到冰凉的指尖触摸到他的眉毛时，正在轻微的发着抖，他的心脏好像也跟着颤动了起来的感觉。

　　当他的眼睛看不见了，他的耳朵变得无比的敏感，这个男人的声音，从刚刚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便让他想起了一个故人，他是带着期待去问他的名字的，可是他告诉他，他叫盛清黎。

　　用那熟悉的，温柔而微微颤抖着的声音告诉他。

　　他并不是苏姑城。

　　盛清黎的拍尖，只踫了他的眉尖一下，便很快的缩开了，那一下，彷彿蜻蜓点在水上，只消轻轻一下，便荡漾出了不止息的涟漪。

　　那冰凉颤抖的指尖，让他想起了九年前，那人枯瘦修长的手指，在他身下无措的抓住被单，痛苦而无助的脆弱，那漩涡似的皱卷着的水蓝色的床单，彷彿要把他的整个人吸进去一样，万劫不复。

　　＂将公子的眼睛，是被伤口的瘀血压住了，公子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这个瘀血只消施上几针，喝着消瘀血的药，便可以重见天日了。＂

　　盛清黎为了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也变得刻意的冷漠而木然。

　　＂那么，不知道还有多久在下才能恢复，因这次在下是遭人陷害，家中尚有师傅和侄子都以为在下已经遇害，在下必须尽快赶回家中报平安。＂

　　盛清黎想了想，伸手去抓他的手腕想给他把个脉，谁知道指尖才刚刚摸上他的手腕，将持秋便突如其来的反手抓住了盛清黎的手腕。

　　他没有武功，身体也比一般人来得弱些，将持秋只握住了一会，便马上松开了手。＂盛公子，抱歉。我只是不习惯突然被人抓住要害，失礼了。＂

　　盛清黎有些慌张的缩起了手，八年前他逃离他的时候，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加之肺部受了重伤，早已落下了病根，所以纵使命是救了回来，可是却早已无法习武。忽然被人如此强硬有力的抓住手腕，让他想起了些不好的回忆。

　　此时将持秋却如无事人一般，乖乖的伸出了手让盛清黎把脉。

　　盛清黎犹豫了片刻，便再次搭上了他的手腕，他只想着赶紧把他治好了再快快的赶走他。

　　他只想要平静的生活，一如这八年日复一日的日子一样，眼前的这个人，对他来说，就如往日所有灾难的根源一般，从前为了安意和将雁秋的死，他那两年就是万死不辞都要忍下来，，只是在他手下死过一次，就算他是一命抵一命，也算是两清了。而感情，或许那时还有过残存的爱意，现在也消耗殆尽了，现在的将持秋对他来说，只是个需要远而敬之的人而已。

　　＂爹爹，叔叔的眼睛能治好吧。＂此时安静的在他身边的安意，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问道。

　　＂放心，叔叔的眼睛很快就好了，十天后他便能离开这里。＂

　　这话是说给安意听，也是说给将持秋听，言下之意就是，十天后你就赶紧滚蛋。

　　只是还有些话，他是在离开后才跟安意说的，他难得一次严厉的说了安意，说他不能带陌生人回来而不告知长辈，后来又告诉安意，如果他再去见那个叔叔，他就不会治好他，让他永远当个瞎子。

　　安意长得幺大都没见过他平时温柔宠溺的父亲如此的无理和凶恶，也没有办法反对自己的父亲，只能不情不愿的听从安排。她讨厌这样的父亲，因为她并不能理解盛清黎的恐惧。

　　他的脸跟从前早已是差天共地，就算是苏家的人亲眼见到也不会认出来，可是安意不同，他的胞弟还在寒剑山庄，将持秋一旦看见了她，一切都会瞒不住了，他只有安意这么个宝贝女儿，他不能冒险。

　　由于安意被禁了足，于是在治疗将持秋的日子里，就彻底的剩下了盛清黎和将持秋两个人，日子有功，盛清黎已经慢慢习惯了些再次与将持秋正常的相处，大部分的时间都可以做到生疏而以礼相待，而将持秋的眼睛也开始慢慢看到些模糊的影子，随着视力的恢复，他心中的迷雾变得愈来愈清晰。

　　八年过去，江湖人事几番变幻，他并不像盛清黎那样隐世度日，随着历练增加人也变得愈来愈精明老练，从跟安意接触到盛清黎的出现，一个和遗轩一般大的小女孩，还有无论声音和气质动作都跟苏姑城一模一样的男子，这些种种，怎么可能瞒得住他？

　　只是他也不敢去揭穿，他这些年愈渐冰冷的心，因为盛清黎的出现，好似开始有了裂痕，重新变得鲜活沸腾，可是他看见了盛清黎的生疏惧意，明白当年那些不堪的事，并不是说能随着岁月流逝说忘便能忘。

　　一直到了第四天，盛清黎如常的经过竹林小路去那个小屋给将持秋送药，他今天有些心绪不宁，一直想到了千邪门的事情，不知道千邪师情况如何，毕竟切玉被盗之事，是因为他而起的。

　　他心神恍惚的直到推开门都没注意到坐在床上的人正在直勾勾的盯着他，那双清明的双目，竟然已经完全恢复了视力。

　　因为武功底子好，将持秋要好的比盛清黎预计的快了许多，于是他就这样明目张胆的从头到脚打量盛清黎，他没想到，盛清黎什么都像苏如城，唯独这张脸，简直是差天共地，找不出一丝相似的痕迹。而且单看盛清黎的脸，是不会跟他的声音联系起来的，他的那张脸，除了眉发都是如墨的黑色，半点都找不到汉人的影子，可是他的汉语却是如此地道的南腔。

　　如果从前苏姑城那张脸顶多只称得上清秀，那盛清黎的脸，连将持秋这样的美人，都不得不承认是倾国倾城的美了。

　　他那同西域人一般的深邃的五官，每一个部位都恰如其分的精致，要不是在动，简直就是一尊精心雕琢的白玉美人像，没有表情的时候有种冷冰冰的妩媚和异域人特有的妖异之美，本已经白皙得像透明似的皮肤，在墨色青丝的衬托下，显得更为苍白，油然生出一种可怜动人之感，惟独那双动人的大眼睛和如同娥翅般颤动，浓烈的睫毛，却看着又是如此的温柔，如此的......像苏姑城。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侄子那莫名不像中原人的容貌是遗传自谁，忽然间确定了那个本应死去的男人，竟然真真确确的还活着，他的心跳不可抑制的激动了起来。

　　将持秋的眼神有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彷彿想要把盛清黎生吞活夺似的痴迷。

　　而心不在焉的盛清黎只木然的摆弄着手中的饭菜和药，他不时抬头看窗外的蓝天，想着可能可以看到千邪师的消息，又想着还是看不到好，看不到才说明他没有事。

　　＂盛公子，你来了。＂过了好一阵，将持秋才合起了眼，坐了起身，再次张开眼又是一阵阵失焦，他虽心急回去，但他无法就这么轻易放开面前这个男人。

　　＂嗯。＂

　　他漫不经心的应了声，语调轻柔又散漫。

　　其实将持秋还从未见过他如此轻漫的状态，不管是苏姑城，还是盛清黎，那一声轻喃，彷彿就象是羽毛一般扫过他的心。

　　＂今天盛公子，是否有心事？＂将持秋试探般的问道。

　　盛清黎身影顿了顿，回了回神，轻声答道＂没有。＂

　　他转过身，端着药坐在将持秋的对面，仔细的吹凉了药，再喂给将持秋，他的眼睛大，睫毛又浓又长，是唯一一个与苏姑城那张脸最相像的地方，眨动的时候就象是飞蛾扑火，一下一下的煽动着一种温暖的动人，看得将持秋心脏都发烫了起来，然而他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将持秋还是装作双目失焦，木无表情的喝着药，如同往常般的跟他搭话，半点都看不出蛛丝马迹。

　　之前只是给他搭过脉，听过他的气息，知道他身体并没有完全好起来，至今看到了他的人，才发现他依旧那么瘦，只是不会再像离开他之前那样缩着背一付卑微可怜的样子，但轻薄的身体还是让他觉得心疼。

　　他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苏姑城的情景，并且随着岁月愈发的清晰，当时他的武功还不到家，还没有苏姑城高，雨山公子的盛名已在江湖遍传，当时是别人的喜宴上，他站在梨花树旁，面容冷清，而苏姑城就这么带着一丝慵懒的微笑出现在他的面前，递了给他一壶酒。

　　那时候的苏姑城，几乎是不可一世的，虽然长得平凡，却风度翩翩，气质上佳，总是带着一丝什么都不在乎的微笑。

　　后来呢？他似乎很少再看着那样写意的笑容出现在苏姑城的脸上，他只剩下苦笑或是悲凉的笑。

　　＂今天盛公子似乎心不在焉，不知道盛公子是否愿意跟在下说说？＂将持秋闭上眼睛，身子缓缓倾前靠近了盛清黎，温柔的轻声道。

　　盛清黎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些，轻皱了眉头＂没什么，只是小事而已。将庄主只需好好养病，不用管我的。＂

　　将持秋也不知道是呼了一口气，还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柔声道＂盛公子的救命之恩，在下实在不知相报，只愿能为公子分忧就好了。＂

　　他说出这种话，着实将盛清黎吓了一跳，他记忆中的将持秋，阴冷狠毒，恨你的时候，残酷无情至极，即便是甜蜜过的那三个月，也从来只有他温柔相待，柔情蜜意，千般万般的哄。至于后面，就更不用提了，何曾这般放低身段，说些这么好听的话。

　　＂不......不用这么客气。＂盛清黎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随口应了一句。

　　将持秋见他脸上的表情千回百转，竟是他从未见过的生动，他本觉得盛清黎长相极美，却是过于清冷得不似凡人，可是此时看他这样又觉得他极为可爱，这样的他，更像他初识时的苏姑城。

　　＂将庄主今日视物的程度有变得更清晰吗？照理来说，你脑后的瘀血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应该是差不多可以重见天日的了。＂他伸手摸了摸将持秋的后脑，有些疑惑的问道。

　　＂似乎有比之前清晰一点，但还未能全看得清。＂将持秋说起谎来也是正经八百的样子，毫不心虚。

　　＂将庄主不要担心，再忍耐一两天就好了，既然瘀血已散开，很快视力便会跟着恢复了。＂

　　＂这是自然，盛公子的医术这么高明，我相信你。＂

　　盛清黎还来不及回答他，此时天空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长呜，伴随而至的，是一阵在蓝天中绽放的红色火光。

　　那堆火光呈螺旋状的在天空中爆发，远远看去犹如一条细长的红蛇缠着一把长剑一般。

　　盛清黎的脸色一沉，奔至窗边看着烟火射出的地方，他咬着唇，脸色十分难看。

　　那是他给千邪师的信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