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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風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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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風流
师百渊第一次见苏姑城是在武林盟主之女楼双的婚宴上,那时武林正是风雨过后,武林盟主初定之时,平静的日子带着了苍桑的冷淡。
风雨飘摇过后,繁华纠缠之后的宁静,夕阳西下,华灯方起,物旧人非。
苏姑城是跟着将持秋来的。
他其实长得也不丑,只不过一站在将持秋那样的绝色的美男子身边,就显得相形见拙。彷如姹遍遍紫嫣红旁的小菊,难以察觉的温暖明黄。
那张看上去顶多只是长得秀气的脸,脸色有点苍白憔悴,站在人群中很安静,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即便如此,他的身份依然很瞩目。南苏北萧的名气,有谁不知道。
苏家的大儿子,据说是苏家十个兄弟姐妹中长得最不好看,武功却最好的一个人。
前些年在江湖上的声望颇高,只是三年前,忽然消声匿迹,如今又无声无息忽然在这场大场合上出现。不禁叫人吃惊。
师百渊多年前就有听过他的名气,自然也想跟他攀个交情。
面对他的热情,苏姑城也只是寒暄了几句,脸上尽是强作欢笑的疲惫。
他坐着的时候半靠桌子边缘,身影单薄,看上去瘦弱可怜,三年的近乎隐居的生活令他变得不善于面对人群。三年长江后浪推去了多少前浪,放眼过去,都是些陌生面孔,更使他觉得慌乱。现在他这个样子。。。。。。他也有自知之名的,相见不如不见。
故他言谈之间表现出明显的疏离。
其它人倒不出奇,可他是雨山公子,就不能不让人感到惊奇了。不过是三年的时间,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师百渊心中同样疑惑。虽然未见过苏姑城,但据说此人气势甚嚣,当年在江湖中有雨山公子之名,其性风流,男女不拒,这般的行事却又从未惹下什么大麻烦,听说全因为他为人处事够圆滑,故即便早已有臭名在外,仍然在江湖上相当吃得开。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传闻应是没错的。
可是眼前的苏姑城,身体除了瘦,而且气息很虚,站着也是摇摇晃晃的样子,坐在角落时形如鬼魅,哪里有传闻中的风采。
"苏公子脸色好差,身体没什么事吧?在下是大夫,医术自认也不错,要不给公子把个脉看看。"
"不碍事,只是昨晚夜眠,精神不太好而已。不必劳烦。"
苏姑城摇摇头,淡淡的笑了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好像满是浓郁的惆怅却不自知。
那一笑风轻云淡,他的唇角微微弯起,却在脸颊上漾起了浅浅梨窝似泪似痣,就像是他眼中化不开的浓墨,画出了愁,溅出泪珠流落红尘。
师百渊恍然望着他,竟觉此情此景如梦似幻,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那边厢的将持秋,却在这时走过来拉起了师百渊敬酒,他一过来,又同时围来了好几个人,都是些好色之徒,对将持秋巴结奉承,见他不理会苏姑城,便也一同冷落无视他的存在。
苏姑城坐在师百渊的身边,有些尴尬的垂下头,痴痴的看着地上,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婚宴很是盛大,一直办到很晚,一场延席下来,将持秋满场子走来走去,像他那样有个好皮相的人,让人一见便颇愿结交,这样走来走去,倒成了比主人家更受瞩目的人。
而苏姑城,因为态度冷淡,而且一脸病相,说句话都要喘个气的无用相,有些武林中人初时还有些兴致,但久而久之,便也没人再上去跟他说话。
他微微的弯着背,就那样垂着眼呆坐了在那里许久,安安静静得好像一尊木偶。
不知过了多久,意兴阑珊的将持秋以醉为借口,提早退了席。苏姑城一见他准备离去,也不用将持秋叫,便回过神紧紧跟在他身后。
就是这般唯唯诺诺,使人不齿,席下早已是一片闲言闲语,指三道四,各种不堪的猜测流言四起。
师百渊却觉得扫兴,没多久也退了席。
晚上宾客都住进了安排好的客房。
师百渊没有喝太多的酒,他躺在床上辗转了片刻,脑海中不断浮现苏姑城可怜的样子,他不知怎的想着想着就爬了起来,披上衣服走到苏姑城的房前。
他就站在门口却是进退两难,心中责骂自己怎生如此唐突的跑到别人的住处。
犹豫不决之间,忽来一阵夜风轻过,树上的叶子吵哑的叫了起来。伴随的,是一阵压抑的低吟转进师百渊的耳中。
他愣一愣,顿时有些尴尬,这声音,他当然知道是什么回事。
只是没想到苏姑城在别人家的客房中,竟也还这么有兴致做这种事,怕是自己想多了,雨山公子仍是雨山公子。
师百渊转身准备离去。
"别……这里是别人的地方……"苏姑城的声音虚虚软软的从房中转出,妩媚得让人心痒。
帅百渊皱了皱眉,保持着转身的样子没有动,房中的声音清晰的传进他的耳中。
"闭嘴!"将持秋的声音冷冷的,带着明显的厌恶。
苏姑城果真没有再说话,只是断断续续的发出轻轻的呻吟声,痛苦的压抑,隐隐带着点惨凉的味道。
那声音一点一点传进师百渊的耳中,他好似鬼迷心窍似的,脚下再也不能动,本应马上离开的他竟就那么站在门口听了大半天。一时间心中有了百般滋味,这是从前未有过的事,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站了许久,外间传来打更的声音,他方才如梦初醒般的抬起头,跨开步子,无声无息走回自己的房间。
第二早时,师百渊讶异的看到将持秋站了在他的门口,那一刻他莫名心虚,以为将持秋知道了他昨晚站在他们门口听了大半天的事。
"师先生,"将持秋向他拱了拱手,笑靥如花,看上去更加倾国倾城"向闻先生医术高明,有妙手药师之名,如今将某有一事相求,还望师先生能够答应。"
原来那将持秋的师傅,即寒剑山庄的上任庄主蓝天笑因练功走火入魔,已经昏迷了近两年,将持秋遍寻名医名药却还是救不醒蓝天笑。而月前听说了师百渊竟将几乎断气的侠义门门主关远救活了,又说原来这师百渊的师傅,正是当年退隐江湖多年的神医郎柯,便称师百渊是能起死回生,比他师傅更出色的新神医,这次来这个婚宴,就是特意为了与他见面,请他去救蓝天笑。
"只要能救醒我师傅,将某定当厚礼酬谢。"
师百渊低着头,似在犹豫。
他自认医术独步江湖,但走火入魔一点都不好治,天下各家各派,正道邪门武功千百种,走火入魔也有千百种状况,要医治起来必须花去许多时间心血。
他不得不冲量得失。
"听闻先生喜欢收集稀奇的药材,而我手上刚巧有西远冰山独有的瑶池莲子,如果先生能帮忙,我定将瑶池莲子双手奉上。"
师百渊闻言心中一动。那瑶池莲子长在冰山上,百年才开花结子一次,是十分稀少的药品,不但解毒功效奇好,就是身体健康的人吃了也延年益寿,可防百毒。
此药品有市有价,然而却非常难得到。
如此稀罕的东西,师百渊也不舍再推搪,忙点头答应了下来。
将持秋大喜过望"师先生有请,将某早已备马侯驾。"
两人要走到门口时,师百渊一抬眼就见到了苏姑城,心中微吃了一惊。只见他如一家奴般的,手牵着两匹色泽光亮的雪蹄马正在等待。
他正在轻抚着其中一匹马,脸色比昨夜更苍白,嘴唇彷佛香灰一样的淡哑的色。
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挂在他的脸上,眉目温和明亮,柔情似水。
他已没有了配剑,一身灰白素服。粗巾挽发,青丝若墨,披在他的背上,就如一幅水墨丹青,朦胧而动人,举手投足之间,别有一番风情。
师百渊缓步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跟他笑着点头,看着他抿起的双唇,忽然就想狠狠的蹂躏,好让他的藕色的唇染上艳丽的红色,情欲妩媚。
他从来未有过这般强烈而无法自控的欲望,心中大吃一惊,忙别过头跳上马,不敢再看苏姑城。
那将持秋与他擦身而过,不过冷冷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也跟着一跃跳上了马背。
苏姑城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他们,便转身向后走。
"苏公子,你的马呢?"师百渊叫住他,轻声问道。
苏姑城举起手往路旁的树一指,那里牵了一匹瘦瘦的老马,正在慢慢的喷着气,看上去半死不活的样子。
这种马哪里骑得了?
师百渊一看心中吃了一惊"苏公子,你还是骑我这匹吧。"
苏姑城投予他一个感激的笑容"不用了,我习惯了骑那一匹。"
将持秋已骑着马行出了几步,他回头用眼神催促着师百渊。
师百渊于是也策马跟了上去。
后面的苏姑城心中虽然着急,却也快不起来,他满身又虚又痛,只能动作笨拙的爬上马。
师百渊回头看了看他,只见那老马虽然不高大,可苏姑城却上得十分吃力,挣扎几次,才上得了马,攀着缰绳匆匆追赶上来。
两匹踏雪自然跑得极快,苏姑城已落后了许多,师百渊却见将持秋一点也无停下等待的样子。
"将公子,我昨日喝得有些醉了,此时体力有些不济,天色已晚了,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如何。"师百渊拉停了马"况且,苏公子也落后了许多,不如我们等等他吧。"
"师先生这样说自然好。"
将持秋先进了客栈,师百渊借口出去走走,便到了路旁等待苏姑城。
也不知等了多少时候,才看到那匹瘦马摇摇晃晃的走近。
苏姑城的脸异常的发白,满头大汗,鬓边的发全湿透了,与其说是在骑马,不如说是半趴在马背上。
明明走得这么慢,却好像赶了千万里路来的样子,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师百渊忙走到马旁,帮他拉住了马,苏姑城表情依然那样清清冷冷的,紧紧的咬着唇,师百渊看他像是在忍耐伤痛的样子,伸手想去扶他下马。
苏姑城不是爬下马的,他几乎是马上跌进师百渊的怀中。
师百渊搂住了他,触手竟是冰冷的身体。
苏姑城迷糊了好一阵,摊倒在师百渊的怀中,才茫然的张开眼睛。
“谢,谢谢。”苏姑城撑住他的胸口站稳住脚“我真怕追不上你们......”
“还是买匹好一点的马吧,你那马怎么可能追得上。”师百渊皱了皱眉道。
“不,不用了,我习惯了骑那马。”
师百渊一手扶住他的手臂,一手牵着他的马,慢慢的走回旅馆。
将持秋已经点了好些菜,一见到师百渊便笑着迎了上去。
“师先生,你肯定饿了,快过来吃饭吧。”
师百渊已经知道他是在故意勿视苏姑城,猜是不会开口叫他过来吃饭的。
“苏公子,赶了这么久的路也该饿了,先吃饭吧。”
没想到苏姑城又摇摇头,轻轻挣脱了他的扶持“我现在身上脏得很,想先去洗澡。”
师百渊张口想劝阻,将持秋却开口了“人家师先生一番好意,你就别再闹别扭了。”
苏姑城身形滞了滞,讷讷的应了声,便乖顺的在桌上坐了下来。
一顿饭下来,将持秋甚为健谈,倒是苏姑城一言不发的扒着饭,几乎没怎么吃菜。
师百渊心中好生纳闷,几次想把话题转给他,他却像听不见他们谈话一样,专注的吃着饭。
吃过了饭,将持秋将师百渊留下了喝酒,苏姑城则默默的退了席。对饮了一会,师百渊心中只急着想去找人,他喝了酒脸容易红,便顺势装醉,一付昏昏欲睡的样子。
将持秋自说自话一般的,也有些无味,便喝下最后一口酒,跟师百渊各自回了房。
将持秋才走远,师百渊便起了床。
苏姑城离去时,并没有走上楼上客房的方向,而是往外面走去。
后来一直都没有回来。夜凉如水,他身穿不多的衣服,不知道是跑去哪里睡了。
师百渊在旅馆附近晃着,一间间房仔细的窥看,夜里大家都老实的呆在自己的客房,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他并没有找到苏姑城。
苏姑城也累了,现在找到他又有何有,还不是打扰了他休息?就算找到,又是什么理由什么身份去找,他我不过认识两天而已。如此一想,他只愈来愈觉得自己不该去找苏姑城,便定下心准备回去时,忽然听到了一点声响。
马房中的灯光很暗,弥漫一阵畜牲的臭气,整个房中只有一支微弱的烛光轻轻摇动。他弓着身体躺在禾草上,双手掩着嘴,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本身就穿着粗布衣服,这时沾了许多禾草,他咳得太激烈,头发全散开了,汗水沾着鬓发贴在他瘦削的脸颊。
师百渊何曾想到南苏家的大公子会悲惨到这个样子,传闻中的他,那样的传奇性并且高高在上的一个男人。
即使并不是什么美男子,但听说也是个风流优雅,处处留情的男人。竟然会落到这样的田地。
师百渊上前扶起了他,苏姑城早已烧得发迷糊了,感觉到了师百渊的温暖身体,便缩进了那个怀抱。
口中还含糊的唤着“安意......安意......”
“喂!你清醒一下!”师百渊轻轻拍打他发红的脸颊。
苏姑城难受的摇了摇头,躲开他的拍打。
师百渊探向他的手腕,是先发炎然后才感了风寒的。只是不知道他何时受的伤。
让师百渊更惊讶的是,苏姑城的武功废了。体内一点内力都没有了,甚至有受过重伤的迹象。
但这不是现下最紧要的事。
“我要先找出你的伤口,失礼了。”师百渊将他的衣袖先掀了起来,然后腿部,他才翻开他的衣服。
打开衣服,才看到了被白布包起了的身体,布上染了鲜红而湿润的血。
不知道被什么刺进了腹部,受了颇深的伤,看来是伤口又裂开了才会这样。
师百渊走了出去打了些清水,然后解开他身上的白布,轻轻的清洁发炎的伤口,再上了随身常备的伤药,被摆布着的苏姑城只能虚软的发抖着。也是难受得很。却没力再动作。
“到底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将持秋也不是什么卑鄙的人,居然这样对你,怎么受了伤也不好好给你上药?”师百渊擦去他头上的冷汗,轻声问道。
苏姑城依然昏迷着。他这个样子十分脆弱,简直就像一只可怜的小动物,在等待任人宰割。
他缩在师百渊的怀中,眉头皱得很紧,意识不明还是喃喃的叫着“安意,安意。”
伤口被师百渊仔细处理过,所以苏姑城的烧在快天明的时候,终于退了下去,而他人也清醒过来。
他张开眼睛,身体发虚,只见师百渊就坐在他的身边睡着了。
“啊!师先生......”
师百渊并不深眠,他这样轻轻一叫,人便醒了过来。
见他醒来了,便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苏姑城呆滞的看着他,虽然烧已退下,但神志似乎仍未清醒过来。
"师先生。"他轻轻的唤道,带着深深的感激。
当年意气风发之时,持剑江湖,处处都是巴结自己的人,何曾如此卑微的去叫唤一个人。
他现在只有满心的感激。
如今他早已什么都不是,却更懂得人情冷暖,此种关心帮助,点点滴滴都来之不易。
将持秋的面前他不敢太过表现亲近,只有这时,苏姑城敢表现出自己的感激。
"你怎么晚上睡这里?"
"这两匹马很贵,不见了就不好。"苏姑城避重就轻的说。
但无论怎么说,听来都是一阵的心酸。
师百渊给他打了水,正想给他擦身之时,苏姑城却拿过湿布"不用了,我自己来就是,昨夜已经麻烦先生太多了。"
师百渊点点头,看他缓慢的解去衣衫,有些笨拙的擦自己的身体,动作过大之时还扯到了伤口,眉头随即紧紧皱了起来。
初升日光照耀在他身上,赤裸的背上披散过腰的发丝,那春色隐约,行走江湖的人,身上难免有些伤疤交错,但却不觉丑陋,反而有种异样的凄美。
他的肩上纹了一朵巴掌大的黑色花骨,花瓣尽枯,但枝叶分明若骨,漫延到手肘的位置,十分妖艳。
眼前景色动人,师百渊胡思乱想,心中忽然有些慌乱,但脸上神色依旧。
苏姑城穿好衣服,转过身。"师先生,天亮了,你也饿了吧?我给你去张罗一下早饭。"
苏姑城转过身,脸色忽然一青,僵僵的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样子。
师百渊见他脸色忽然变了,转过身才看到,将持秋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果真是个大美人,在晨风中直挺挺立着,风吹起他黑色的发丝,恍惚看去,就好像一座雕像一样虚幻,美丽的根本不像真人。
苏姑城有些僵硬的走向门口,经过将持秋身边的时候,满目惊慌,好像想说什么,可是见将持秋一点反应也没有,便怯生生的低着头走了出去,身形摇晃,步履蹒跚。
师百渊神色坦然的走到将持秋面前"昨夜苏公子发高烧了,我给他医治了一夜。"
将持秋扬起了嘴角,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师先生果然医者父母心。"
他依然亲切有礼的招待了师百渊吃早饭,唯独对待苏姑城,更冷漠了,连正眼都不曾看一下。
师百渊也知道,不能再对苏姑城表现得过份热情,但还是劝将持秋给他买了匹强壮些的马。
可苏姑城却反而不肯,执拗的坚持要骑那匹老马。将持秋只是冷冷的丢下一句"别拖累我们就行了。"
于是很吃力的,苏姑城终是跟得上了他们的路程,但脸色却更加憔悴,师百渊看到他连执着疆绳的指尖,都是苍白得吓人,唇色发灰,像是命不久矣的垂死之人,师百渊每每眼光触及他时,心中也不免看得有些心惊胆跳。
这一路上,都是由苏姑城侍候一切,什么苏家大公子,在将持秋身边,简直就像个侍从,吃也吃得差,常常甚至晚了到步便没有吃,饿三顿饱一顿的。
师百渊常常看得不忍,会出言帮助他,但终究是别人家的事,外人再怎么关心也不能干涉太过。
对于苏姑城,师百渊心中百般疑问,但他毕竟是个外人,什么事都不知道,也不好问或多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