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像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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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终究未能赴约，我独自登上郊外的东山。
山路依然崎岖，山石依旧嶙峋，山风依旧凛冽。一切没变，只是你不在。大抵世间种种，皆不及“你不在”三字，就像天心那轮下弦月不得圆满，像未到火候的茶香，也像遗落在某处遍寻不见的明信片。
前次登东山观日出，正值盛夏，此时已近深秋，满山草木萧疏，寒蝉凄切，秋草结霜，沉甸甸地垂下蜷起。心里突然想起你，脚像被勾住了一样，不能再前进分毫。
此处已经能遥遥望见我们曾许诺过的寺庙，庙很小，香火稀落，老僧却是慈眉善目的修行之人。
荒山古刹，红尘缘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我不敢再走了，再前进几步，便能看到庙前老树枝杈上，系着一块褪色的红布条，是你说系高些下次来可以一眼看见，于是借了老僧一把木梯，攀上最高的那一级，缠了好几圈，系得紧紧的，谁也不能轻易解下。
每段感情开始时都这样，原以为牵定终身的手只伴几载寒暑，原以为能够自然到白头不用待雪落，原以为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坚定，最后都成了天真的笑话。
系得再高又有什么用呢？当时最想一眼瞧见的人，连正式告别都不屑。
如果没有开始，我就不会像这样狼狈地逃下山去，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我是不是就不会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上，瞥见鞋尖上的泥渍，泪意突如其来上涌，溺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所以你的温度是假，一晌贪欢是假，颈间香气是假，我的书写是假，深情脉脉是假，红鸾颠倒是假，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吧，是吧？是吧！
你说你舍不得洗掉每一次出游鞋上的尘土，我问为什么，你说它们承载着所有的记忆，生长着爱，是沿途青草的问候，群山的怀抱，远海的晴日，是一切的目之所及与目之不及。
我很喜欢你说的这番话，当时有句话像风绕在我的心间，到了嘴边又像风一般溜走。现在我终于想起来，这句话却没必要说了。
过往烟波浩渺远去，未来前程也无踪迹。
到了机场，东方有抹鱼肚白，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野地，这里是夜与昼的交界，正如黑夜离开白天，我要离开你了。
我排队买了一杯咖啡，习惯地加一块方糖，推向桌对面。怔忪过后，端起来抿了一小口，苦得拉下嘴角。
也许我不眠不休赶来这座城市就是一个错误。
为了一句“我们结束了”的缘由辗转不远千里，准备大段腹稿是来质问负心人，还是用来加持感情受害者的无辜呢？
没有意义了，破碎的镜子再不能完好如初，我不能催眠自己这些裂缝的产生只有你一个人的错。是我放任了你一次次将它摔在地上，也是我默默拾起，小心翼翼地粘贴缝合，告诉你我还爱你。
可你总是这样，仗着我的纵容，去挥霍青春，去爱其他人。你向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于是我在一个个下次中等待，消磨耐心。我不再年轻了，已经36岁的我再没有精力去面对，26岁像风般捉摸不定的你了。我还爱你，只是累了。
这世上有太多有色眼睛和捆绑我们的绳索，怪我没有能力，将其一一斩断，索性放你走，放你自由。
一切不过是我耐心售罄的借口。
原谅我不再包容，撤出了长达七年的心动游戏。
在现在的你看来，你来人间一趟，浮浮沉沉也好，高歌猛进也罢，未来总还有万分可能。
像我们这样的人，爱情是一个备选项，锦上添花最好，落魄了就不凑在一起看彼此的笑话。我想把我生命中最光鲜的瞬间都给你看，却不敢让你知道背后的艰辛。我希望你永远待在象牙塔上，我一人去踏平千军万马。
小时候远方是一种温热的执念，向往那片机翼笼罩着的云，带我去远方。这种向往支撑着我走出家乡，漂过北平，混过申市，闯过山城，甚至远到大洋彼岸。随着年岁渐长，我不再相信可能和奇迹，也渐渐明白，到过的地方永远不是远方，远方只在更远的地方，如同无法触及的风，风中有你一直想要的自由。
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挣扎了，你总是沉默，眼中闪着倔强的光，也像我一样。
初见你的那个午后，刚一场雨落，你坐在窗台上，看从屋檐落下的水滴，它慢慢积攒，拉长，坠下，摔开朵朵雨花。你说它们是多么果决和不顾一切，不惜微薄之力，投身水滴石穿的愿望。
我问你你的愿望是什么，你毫不犹豫，自由。
那时严厉固执的父母，规矩繁多的学校，一板一眼的生活，都是你深恶痛绝的。
我的出现于你是清新的空气，你窥见生活之外的世界。我帮助你取得自由的剑，最后我却变成你自由的锁。
只是不知彼时自由与此刻自由，有何不同？
能够选择自己的人生是一种自由，保持清醒独立的人格是一种自由，能爱其所爱是一种自由。
原来太沉重的爱是枷锁，原来太爱你的人是羁绊，原来盔甲同时也是软肋。
回到此刻，你应该刚从床上爬起，匆匆洗漱一番，早饭随便应付一下，换上皮鞋就出门了。你走过多少街道，钻进哪里的地铁站口，路过怎样的广告牌，你都如数家珍。你早已习惯了没有我的日子，也无怪你会放弃。在一起几年里，就算是热恋期，你也把控着距离，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抽离出来。
“人的关系不能长久，就像天下大势，合久必分。有时候不投入过深反而是保护。”你抱着白花，在你母亲的葬礼上淡淡地说。
风推着风，响起海涛般的声音。
要登机了，我接到你的电话。
很长的一段沉默，谁也没有说话，沉寂的世界里，连风也绕过了我们。
“你要走了吗？”你先开口，“问了前台，你已经退房了。”
“嗯。”其实我昨晚没回宾馆，在她家楼下便利店等了一宿。
“对不起。”
“……”其实我想被对得起，我眼眶又酸了。
“对不起。”
“……”
“你还在吗？”
“在，”我轻笑一声，像放下了很重的东西，我将听筒不断凑近窗户，“你听。”
“什么？”
“风。”
风声又大起来，几乎要盖住你的啜泣。它自我们心底生起。
“不必说抱歉，其实我们互有亏欠。”
别哭了，我的女孩，你想要自由，我还给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像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