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无言只顾白》盛灼华

1、与枫小姐二三事

　　有些人离开我们的世界总是悄无声息，恰如秋天逐渐发红的叶子，前几天不在意，以为依然葱葱郁郁，但今日起风了，窗外哗啦啦响成一片，只是不经意一瞥，忽而惊觉秋意深深，飞鸿渐渐，故人杳杳。

　　你是那片不知愁的枫叶，是我的永无乡。

　　枫小姐，那年，我在申市遇见了你。黄浦江边，东方明珠着一身繁华，俯瞰忙碌奔波的蝼蚁，高楼之上的人们或彻夜不眠，抑或独享将万物踩在脚下的寂寞。我在江边扒着栏杆，看对岸灯火辉煌，分外疏离和虚假。
　　我茫然地盯着江面的倒影，黑黢黢的江水只能倒映璀璨的都市，而我，这个毫无背景才干的普通人，无论怎样在栏杆上探头，也不会留下残影。手摸着冬夜里冰冷的栏杆，本应感到刺痛，却僵冷得没有触觉，一如迟钝的心。
　　我心中有愁肠百结，可能做的只是吞牙咽血。想起那阵子不尽人意的工作和看够的脸色，拥挤的群租房和一分钱掰两半花的窘境，我开始怀疑来申市的选择。
　　对岸不知疲倦的灯火，如同夜的眼睛在与我对望，我始终是个过客。
　　打旋的浪花迷炫着我的眼，我不自禁地向前又迈一步。突然你跑到我身边，把我从栏杆前拽下来，我猝不及防，摔了一个趄趔，跌进一个陌生又温暖的怀抱。

　　我仰头看你，一瞬间认出了你。可是你和白天不同，那双谈判席上寸步不让的闪着寒意的眼睛，盛满了关切，你没穿刻板的制服，浅色长大衣配白色内搭，撤去眼镜遮挡的瞳色有些浅，正温柔多情地冲我笑。
　　我被你的目光烫到，仓皇起身退开两步，低下眼，讷讷于言。

　　你说你把我当作投江的人了，家中有人也一时想不开，所以遇到这些事总会拉一把。
　　我说不是的，我……只是想家了。

　　你默了默，转移了话题。我们谈了很久，聊童年，学校，工作，理想，最后你祝我快乐。
　　那时我并没有留意你故意避开的家庭。我沉浸在得遇知己的幸运中，不知天光微凉。

　　在这世事虚妄，造次颠沛的时代，每个人脚下都要有一块坚实的土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萍水相逢，路过而已，很少有人能在他人的生命里落下烙印。因此我没想到后来我们会有这么深的羁绊。

　　第二天去公司，你作为投资方代表路过我的工位，我正咬着吸管，转头就看到你。你似乎有些惊讶，无框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笃笃笃……”高跟鞋走远，我望着你的背影，心缩成一团，突然喘不过气来。
　　会议上你专注又强硬，我被你吸引，忘了笔记。你犀利的眼神扫过与会者，把控了全场的节奏。
　　我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你不小心撞破我和主管在地下停车场里的撕扯，你骂他什么我已经忘了，只记得你指尖划过我嘴角淤青的温柔，还有将我裹进大衣里，你身上馥郁的花香。它们止住了我的抽泣，也成了我痴心妄想的萌芽。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
　　可惜了。

　　路灯下的梧桐落着柔美的光晕，像旧时光层层叠叠的亲吻。风过林梢，叶子窃窃私语，只有风能听懂。
　　和你约好去美术馆路上，碰巧与你相遇。你周身布满森林深处的神秘和干净，肩头落了一片叶子也不掸掉，好似它一直在那里。那时我就有种感觉：你一直在那里，而我却是你孤独世界的偶然闯入者。

　　外边风雪大了，你领了一只小兔子进你的小木屋，小兔子耷拉着脑袋，你陪它看雪聊天，小兔子受伤流血，你给它包扎伤口，可终有一天风雪晴了，你会转身离去，连同这温暖孤独的心。
　　清醒温柔的你怎么会有这么狠的心。

　　那栽满法桐的街头，与你走散。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总会在我身边，下一秒伸手，抓住的竟是别人的衣角。我连声道歉，那女孩冷淡地瞥一眼我，消失在人海。我愣在原地，我想到也许你有一天也会与我形同陌路，有些惊慌无措。
　　我呆愣愣地回到与你走散的地方，灯与人潮的长街，不知延伸到哪里。也许你往东，我朝西，难再相遇。
　　很庆幸你来了，我们还是走到了一起，如同历经磨难，最后也只是小小绊了下嘴，笑了起来，风吹乱我们的头发，星辰斑斓。彼时我还相信，这世间每一条道路都会把我带回你的身边，你始终是我的终点。

　　枫，我们在一起一年多，总是聚少离多，我慢慢又学会了独自一人，你也是吧，你始终是住在云端的人，像我这样在山脚或山腰的人，抬头望望也只是偶尔。
　　还是不甘心。
　　一次赶上你我同时的假期，于是一起去泉城，那里旅游业较发达，以寺庙众多闻名。我问你为什么去那里，你说想求佛保佑我们的好姻缘。
　　我自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不信神佛，就算跪倒在佛前，他也会洞悉我内心的怀疑，可是，为你，我愿意做最虔诚的信徒。
　　泉城临海，那里的海是那么美，海水粼粼发光，水天连成一片，鸥鸟缀在海里。
　　我们待到太阳落山，你说要给我一个惊喜。
　　烟花绽放在夜空，你仰头看烟花，万丈红尘倒映在你眼里，星河鹭起，不及你光华万一。

　　你真诚且温柔，深得造物者的垂青。月神将刚织就的华袍赐予你，化为你如雪的肌肤；夜神揭开一小块天幕送你作如瀑墨发；接着众神纷纷行动，炼一副赤心肝胆，还将狡黠练达藏进眼睛。你完美得无半点真实。
　　你那么聪明，一定也早猜到了我们的结局。
　　不是爱的削减，不是热情退潮，不是云雾遮住了月光。是时间在我们的眉间都刷上一层风霜。我们花了那么多的力气与凉薄俗世对抗，最后只因距离作怪，我的自卑作祟，你的无心维系，至此越走越远，分道扬镳，很可惜吧。
　　你自申市的纸醉金迷中走来，也如那座闻名遐迩的塔一样一身繁华，带给我一场旧梦，又回到灯火里去。
　　天空由烟花璀璨复归沉寂后，我们失散了，只留我一人在黑暗中彳亍、徘徊不去。

　　我离开申市后，你我真正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一日深夜未眠，忽然听到烟花绽放的声音，还没开灯就跳下床急于去阳台，膝盖不小心撞到床腿，重重砸在地板上，流血不止。离开你后，我是个浑身带伤的笨蛋。

　　不会有人一边唠叨一边心疼地皱紧眉头。
　　不会有人在大雨天给我送伞，并抱我绕过水塘。
　　不会有人轻轻吻去我意乱情迷时睫毛上的泪。
　　不会有人在我看书时把切好的水果悄悄放在一旁。
　　不会有人。

　　蝴蝶会忘记飞过的沧海，犀牛会忘记夏天的味道，而我却还记得那个冬天的晚上，树叶的颜色像哀愁一样。*那是我异常困顿的时光，一束光曾照进来，对我说：“不要怕。”
　　最后我没留住那束光。

　　其实还有很多，也都还记得，只是不想再说起。
　　此刻我走出怅惘，迎接阳光灿烂的明天。
　　春天的紫藤花，夏天的海，秋天的叶子红了，我还在等你来。*

作者有话说

　　因为首考没考好，就写了一篇快乐的be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