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肯斯坦》芋圆可楽

5、“我们算是共犯吗？”

　　乔璟鹤捏着刀叉的手一使劲，银制餐具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盖过了那些窃窃私语。

　　司窈站起身扯下餐巾，转头面对珍妮：“明天几点去给你化妆？”彼得急忙跟着站起来：“你们明天要一起出去吗？”司窈双手撑着桌面：“为世界彩虹日试妆，我到时候接她一起游行。你应该知道我说的‘彩虹’指什么吧？”她明明是在回答彼得，却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年轻男孩。

　　“什么年代了，还玩mean girl那套。”司窈个头本来就高，此刻站起来，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乌沉压迫感。

　　桌上一下子死寂下来，只有珍妮还没醒酒，含糊不清地傻笑着。“大家有需要的话也可以来找我，那么——”司窈喝完最后一口酒，把玻璃杯朝下倒了倒，“我先告辞。”

　　她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三两步走回来，突然挂上邪笑捏了捏珍妮圆嘟嘟的脸蛋，语气故意充满宠溺：“小懒猪回家别忘了喝解酒汤。”说罢“啵唧”一口亲上去。彼得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本想送司窈出门，此刻脚就像被钉住一样，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其他人也瞠目结舌，酒醒了大半。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对你转变态度吗？”
　　乔璟鹤打呼出声。司窈叼着冰棍回头，等着他追上来，在距离她身后四五步时，街边便利店前布置的灯牌呲了几下电火花，忽然亮了起来，他们面对面看清对方表情。“我来英国求学，是受你父母的资助……我也是刚查出来的。”

　　“哦，这样啊。”司窈从塑料袋里掏了掏，总算是挑出一只相较之下没那么喜欢的冰糕递给他，“你吃吗？”

　　他们两个在舞团练习室撞见的那天下午，司窈走后，惯常喜欢挑衅他的那些人并没有收手，再次假装不小心把他推倒在地，彼得满脸阴霾地踱步进来，只是呵斥了一句，他们便不再找茬，朝彼得一窝蜂围了过去。乔璟鹤踉跄着站起来，默默走到他们的对立面继续压腿，巨大的镜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空荡荡的身影。

　　其他成员陆陆续续离开吃饭，乔璟鹤一直留到最后，距离下一份兼职时间尚早，他本是想先在换衣间眯一会儿，没想到一觉闷到天黑。外头传来流利的英伦腔，彼得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回来了，正在和团长交流，大概是准备排舞，乔璟鹤赶紧收拾东西要离开，却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有司窈的英文名，Vamos。

　　彼得不是在询问舞剧细节，而是想打听司窈这个人。团长大概是认识司窈家族中的一些人脉，于是从他的话语中，乔璟鹤误打误撞推敲出了一直资助自己追梦不愿透露姓名的恩人，原来正是领养司窈的家庭。

　　所以他才会做那样荒唐的梦啊。乔璟鹤亏欠太多，又无意窥探到司窈的隐私，挣扎许久不知到底如何面对，可她却说：

　　“哦，这样啊。”

　　乔璟鹤接过了那只雪糕。他极少吃甜食，来到英国后更是基本上没碰过冷饮，但他仍然撕开了包装，雪糕表面裹上了一层冰碴，冻得牙打颤。他其实很害怕司窈会说出什么刁难或者超出常理的话，比如“那你现在心理平衡了？”

　　司窈果然开口了，但她只是她瞅着乔璟鹤手里的雪糕咽了口口水：“好吃吗？”乔璟鹤的“还可以”刚说出一个音节，司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就着他刚刚咬过的方向，“咔嚓”一口吞了一大半。

　　乔璟鹤不知为何联想到凌肃给他展示过的婴儿超快夺食小视频。

　　“我没想打探你的隐私，但是我确实知道了你的家世，我为我之前对你的偏见道歉。作为交换，我也有一个秘密——我们第一次遇见时，我其实是想投河。”

　　“你的道歉像是在可怜我，我不接受。况且家世算哪门子隐私？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一对父母，我骄傲恣意的底气和资本确实来自他们，你的偏见并没有错。”司窈吃完最后一只冰激凌，冲他哈了口气，“没有烟味儿了吧？”乔璟鹤摇了摇头，她扔掉垃圾回来，“你说你想要投河是秘密，那你想想你为什么会在桥边遇到我呢？我们算是——共犯吗？”

　　乔璟鹤猛地抬头，司窈挽起袖子，搓掉手腕上的遮瑕，被拙劣藏起的凹凸不平的皮肤表面暴露出来。乔璟鹤想起，司窈总是穿得很扎眼，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司窈穿短袖。

　　“不过我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吗？”

　　*
　　乔璟鹤一直在琢磨那天司窈说的话，难道司窈也认出小时候寒酸的自己了吗？

　　“Vamos！”
　　在晃神中听到司窈的名字，乔璟鹤下意识环顾四周，果然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看到了那张五彩斑斓的脸。司窈在眼睛周遭画了绚丽彩虹，她穿的白色吊带上也有许多手绘图案，五颜六色衬得她皮肤更白，仿佛快要融化在炙热阳光里一般。许是天气太热，司窈外套那件红色开衫松松垮垮搭在双臂间，细长的腿裹在包臀皮短裤里在拥挤人潮里艰难移动。

　　司窈终于也看见了他，扬起一张笑脸，费劲地挺起上半身，乔璟鹤看见她锁骨下浮现的纹身——蓝红相间的蝴蝶振翅而飞，线条薄如蝉翼忽闪忽现，离近了他才发现只有半只蝴蝶，另一边其实是只鲸鱼。

　　“我设计的纹身贴，线条是由意大利语组成的——Ti amo。”

　　“Ti amo.”乔璟鹤小声照着念，趁着抹汗的功夫，他没有瞧见司窈的偷笑。太阳正烈，乔璟鹤一只手环在她腰间外半圈，另一只手遮在她头顶，司窈只觉得视线清晰了些，摇晃着彩虹旗头也不回：“等一下我帮你画一只……珍妮，我在这！”

　　“宝贝你要牵好我的手啊！”珍妮刚挤过来，目瞪口呆看着同样穿越人群涌进来的凌肃亲昵地抱住乔璟鹤，在他们之间来回比划：“你们是情侣吗？”她又看向刚从乔璟鹤手中接过可乐大口吮吸的司窈：“你们之前把我当成play的一环了？”紧接着她指着他们三人：“你们在挑战一种新型的couple模式？”

　　乔璟鹤掰开凌肃的脸，刚要开口就听到司窈在旁边心满意足“嗝”了一声递回来空杯子：“他们如果是一对，我怎么可能插在中间？”凌肃收回手，不高兴地瘪瘪嘴换回中文，小声嘀咕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一对？”

　　他们费了半天劲终于排到马路上，空气充足起来。有一位皮肤晒得很黑的华人开怀大笑，□□着古铜色上半身，拉着他笑得腼腆的金发男友从他们身旁奔过。

　　司窈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拍立得按下快门键，她听到身旁的乔璟鹤喃喃自语：“勇敢的人率先爱上这个世界。”

　　参加完游行，珍妮大咧咧累瘫在桌子上，乔璟鹤端来餐食，凌肃连一口都没嚼完就眯着眼睡着了。司窈打起精神，拆开汉堡包装，乔璟鹤问她：“为什么英文名叫Vamos？”

　　司窈咬了一口汉堡，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吸血鬼的英文是vampire，妖妇的英文是vamp，好奇怪，人们这么热烈地追捧吸血鬼，却又这么讨厌妖妇。”

　　司窈的饮料洒出来一些，乔璟鹤拿出纸边擦边说：“可是在西班牙语里，vamos是加油的意思。”
　　“我更喜欢你的英文名，Joe——joy.”
　　“你们交流可以用英文吗？我觉得这对我非常不友好。”珍妮强撑着眼睛爬起来，捅开一杯冷饮埋怨道。

　　司窈不以为意：“晚上我们约好要给他画一个纹身，我就不送你回去了。”
　　珍妮瞪大眼睛：“这就是你们中国人所说的重色轻友吧？”凌肃夺过司窈刚蘸好番茄酱的薯条，笑着转向珍妮：“我不是他们这种人，希望我能有荣幸送美丽的姑娘回家。”紧接着切换成中文恶狠狠瞪向吃沙拉的乔璟鹤：“一群见色忘友之徒！”

　　乔璟鹤没想到司窈会把他领回家，顶多以为是回学校之类的场所，她却振振有词：“为了防止你买一大堆不必要的礼物，只能先斩后奏咯。”乔璟鹤震惊于她家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小花园，花开得正艳，即便是黑夜也能分清红花绿叶，他想到了美术馆里的那幅画——打翻的颜料倾泻而下，在春夏之际挑染出缤纷的果味。

　　一个干瘦的小孩猛地扎进他腿间，他听到司窈唤他“迈克”，“我弟弟，我父母常称他为来自越南的神谕，依我看他只是个讨厌鬼。”迈克念叨着一些不标准的英文，看他神情大概是一些不好听的话，乔璟鹤本想与他打招呼，门口出现了另一个大点的孩子，金发碧眼，身上收拾得很干净，欢呼着冲向司窈，司窈把她的眼鼻嘴亲了个遍，贴着脸介绍道：“我妹妹薇薇安，她是真正的小天使小甜心。塞希罗呢？”

　　“哦！我的宝贝！你终于回家啦！”
　　乔璟鹤看向张开双臂保养甚好的棕发美妇人，她的双颊微微凹陷，但体态尚有些丰盈，眼睛仍然神采奕奕，那是鱼尾纹难以掩盖的美丽。

　　“Mommy！Miss u sooooo much！”
　　司窈那副瘦弱的小身板轻巧地一手一个抱起迈克和薇薇安，亲昵地拥向Dorothy，她看见了屋里正忙碌着布置饭桌的文森特，声调又上了一个级：“Papa！”

　　乔璟鹤手足无措站在花园外，薇薇安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轻轻拉住他的手，纯真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望着他，他忽然想起司窈眼中偶尔折射出的纯粹与专注。

　　Dorothy看向被薇薇安生拉硬拽拖过来的乔璟鹤，借着月光打量清楚他白皙干净的脸蛋，以及不太适配这副脆弱脸蛋的健朗身材，朝司窈打趣：“你不会是想多一个好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