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奏鸣曲[校园]》梨子糕

8、第 8 章

　　过去了那么多年，江瑜以为天天旺早就不在了，谁知道它竟然还好好地活着，就像是完全没有受到时间的影响一样，她怔怔地看着玻璃瓶，耳畔响起了宋小竹的声音。
　　“是我小姨家的豆浆，我看到瓶子就认出来了。”宋小竹笑了笑，随即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小声自言自语道，“但我记得和一中是反方向来着……”

　　最后一排。
　　因为今天来得晚，严衡忙着分发早餐没时间吃自己那份，这会才小心翼翼地探出个头，确定齐老师没有注意到，又把书本竖起来遮住讲台上的目光，一边偷偷吃东西，一边问：“南哥，说起来你早上到底跑哪儿去了啊？”
　　“买个东西，绕了远路。”

　　“那么早，有什么店开着啊？”严衡随口问了一句，郑思南没回答，他也不在意，借着早读的遮掩唏哩呼噜地把粥喝干净，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巴。
　　好吃，算了，看在南哥给他带了瓶可乐，这些事都不重要了。

　　早读结束，齐老师第一节课要去别班上，她前脚刚出教室，后脚教室里就倒了一片。
　　补觉的补觉，有些胆子小的这会儿才开始吃早饭，整个教室闹哄哄的，严衡站起来招呼郑思南：“南哥，出去透透气呗。”
　　“走吧。”郑思南伸了个懒腰，却没有从更近的后门出去，而是穿过有些狭窄的过道，在路过江瑜座位时不经意地往这边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她笨手笨脚半天打不开玻璃瓶，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在她发现之前离开了教室。

　　“这个瓶子要用点巧力……”最后还是宋小竹小声地帮江瑜解了围，也不知道她怎么轻轻一用力，瓶口发出“啵”的一声轻响，总算是打开了，江瑜长长地舒了口气，“……谢谢。”
　　她开始怀疑郑思南拿这个只是为了看她笑话了。

　　江瑜惦记着这瓶豆浆，想着大课间的时候去找郑思南，却没想到被齐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来，江瑜，这边坐，别紧张。”见江瑜来了，齐老师笑着摘下眼镜，招呼她在旁边坐下。
　　这一周，她不止一次找江瑜私下谈心，江瑜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局促，乖乖在椅子上坐下。

　　“学习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开场白还是先说到了学习，齐老师的语气很温柔，“一中这边的教学难免会比你以前的学校稍微快一点，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要及时和我说。”
　　江瑜默默点了点头，知道齐老师是在照顾她的自尊心，一中比繁音可不只是快一点而已，更别说她高二才来，正是节奏最紧张的时候：“谢谢齐老师。”

　　“和同学们相处怎么样？有没有哪个不听话的欺负你？”
　　“没有，大家都很好。”

　　师生间又交流了一些学校的问题，准确地来说是齐老师单方面提问，而得到的回答都是“很好”和“谢谢老师关心”，眼看着大课间要结束，齐老师结束了这一次的谈心，嘱咐江瑜有什么都可以来找自己商量，在江瑜离开后，却深深地叹口气。

　　“怎么还叹气起来了，我听着这不挺好么，脾气又乖巧，比我们班那些就会顶嘴的臭小子可爱到哪儿去了。”二班的班主任探出头来，齐老师苦笑，“是挺好，就是有点太好了，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
　　明明家里条件惊人地好，在学校却一点不摆架子，一开始担心的那些问题都没发生，更别说在学业上也表现得很好，连各科老师都说她上课听得很仔细，作业也完成得一丝不苟，一点看不出来是转学过来的。
　　唯一能算得上是“瑕疵”的恐怕就是她过分内向的个性。

　　总的来说，这个转学生对于她这个班主任来说，是好得没边了。
　　所以齐老师才觉得担忧。

　　这个年纪的孩子，难道心里一点负面情绪都没有？
　　普通学生就不说了，江瑜高二才突然转学过来，在从前的学校待了那么多年，甚至是从弹钢琴变成了要高考，人生道路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条路，她却表现得这样平淡——不，从那天她妈妈在场时候的表现来看，称得上是逆来顺受，这反而让人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

　　齐老师也是过来人也上过学，怎么会不知道高中生难免都会有叛逆期，作为班主任，自然希望学生能够把内心的压力倾诉出来，这样自己才能帮上忙，就算是不乐意和自己这个班主任讲，能在班上交交朋友也好啊。
　　可是江瑜什么都不肯说，也没有和任何人接触……她还游离在一班这个集体之外，对一中没有任何归属感，或许正因如此，她才会只字不提。

　　齐老师看了一眼办公室的大门，又叹了口气：“哎，不好也难办，好也难办啊……”

　　-

　　从办公室出来，江瑜闭了闭眼。
　　她知道，在一班待了好几天还是和谁都不熟这一点，让齐老师担心了，刚刚的谈话里对方好几次提到了要不要尝试和其他同学接触，都被自己假装听不懂地瞒混过关。

　　齐老师是好意，一班的同学也并不排斥自己，这些江瑜都知道。
　　但她却始终走不出那一步。

　　每每有了想接触一下别人的念头，那两次提到钢琴后自己的反常表现，还有那些同学脸上的诧异不解，都令她像只鸵鸟一样，宁可把脑袋埋进沙子里，也不想再直面这个话题。
　　无论在郑思南面前表现得多么云淡风轻，说自己放弃了，可是内心还是会像针刺一样难过。

　　钢琴也好，繁音也好，都已经是打在“江瑜”这个名字上的烙印，她没办法否认自己过去的十几年就是在钢琴的世界中度过，也无法阻止其他人的疑问——如果他们抱有恶意，江瑜自然会离得远远的。
　　可是她知道，这些同学只是好奇。
　　反应过激的是她自己。

　　所以，江瑜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不要产生交集，就这样当一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与别人保持距离，对谁都好。
　　走到楼梯口的转角，她深深吸口气正要往下走，忽然听见有人路过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一班那个江瑜的事儿你知道不？”

　　江瑜还没迈出的脚步顿了顿，从她的角度望过去，正好能看到几个穿着一中校服的男生女生正聚在一起说话，没人注意到她。
　　爆料的男生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她不是拿过很多钢琴比赛的奖么，我听说那些全是买来的。”

　　江瑜秀气的眉毛拧了起来，她静悄悄地往后退一步，躲进了楼梯口旁边的阴影里，不让他们发现。
　　她虽然和一班的人不熟悉，但至少同班同学的样子还是能记住，眼前这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不是一班的同学。
　　对方并不知道她已经听见了，八卦的讨论还在继续，听了那个男生的发言，其他人的表情都有些精彩，有的脸上是怀疑，还有的则像是知道了什么秘密一样有些亢奋。

　　“你听谁说的啊彭跃？真的假的？”
　　“林美玲啊。”彭跃说得信誓旦旦，“她不就是弹钢琴的么，说是圈子里早就传遍了，当然是真的，你们不知道不代表没有，人家骗的就是我们这些普通人。”他做了个“你懂的”表情，其他人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竟然是这样？！”

　　“不是说还上过报纸，就不怕别人发现？”有人问，“她家也没那么权势通天吧！”
　　“这就是你不懂了。”彭跃神神秘秘地说道，“这种都是圈子里心照不宣的，懂吧，人家又不怕我们知道，知道你能怎么样？取消她的成绩不成？”

　　“那转来我们学校干嘛？”
　　“以前那条路混不下去了呗，你没听陈琳说吗，江瑜现在根本弹不了琴了！”
　　“啊？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说是被繁音开除了，可能繁音都看不下去她花钱买冠军了呗。”

　　几人八卦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背后的角落里忽然传来了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还以为是被人听见，心都提了起来。
　　不会是被别人发现了吧？彭跃硬着头皮过去一看才发现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地上正静静地躺着一株断了半截的三角梅。

　　他顿时松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还以为被当事人听见了，不过真要是那个江瑜听见了，不可能什么都不说自己默默走掉吧，“还好还好，应该没人听见。”
　　“你别那么胆小好不好，听见了又怎么样，我们又没乱说。”

　　彭跃嘿嘿笑了笑：“也是，她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正好预备铃响起，几人顿时把江瑜的八卦抛之脑后，嘻嘻哈哈打闹着回了教室。

　　等到人群散去，角落的阴影里才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
　　江瑜走了出来，抿着唇蹲下身，慢慢把那枝三角梅捡了起来，她抬起眼看向那一丛开得旺盛的花丛，其中一支树根光秃秃地露着，断裂口不规则地撕开缝隙，像是汩汩流血的伤口。
　　她将三角梅的残花放进了口袋里，摊开手掌，手心里早已通红一片。

　　钱？
　　要是真的钱就能轻松买来冠军，她，和那些与她竞争的人，又何必天天枯坐在琴房里没日没夜地练习……她又怎么可能在那场比赛中输掉，连钢琴都不得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