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祝时安》北疆

11、第十一章

　　张小姐拉着泰禾在舞厅灵活地左右游走，穿过衣香鬓影的人群，到一位身穿暗红丝绒旗袍的女士面前站定，张小姐有些害羞地向苏女士问好，“我很喜欢你的电影”。
　　苏小姐这样冷的天气手里也拿把扇子，以扇掩面，媚眼微弯，见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女学生，实在没什么本钱叫她放在眼里，轻蔑又得意，“是我的荣幸”。
　　张小姐热情的恭维还未出口，苏小姐已经笑脸盈盈走开了。
　　看着在不远处一位双鬓斑白男士身边娇笑的苏小姐，张小姐纳罕，难道一个老头子都要比她有魅力，最让她不忿的是，那个老头子还是个卖国贼，被他打败，简直是对她的侮辱。
　　泰禾安慰她，有魅力的分明是钱和权，在长相方面还是你更像模像样。
　　张小姐并没有被她安慰到。
　　这时张小姐的父亲向她招手，那位苏小姐顿时又变了一副面孔，亲切热情地不得了。当然这不怪她，只因她二人装扮与衣香鬓影人群并不搭调，也许她只是将她们错认为偷偷混进来的狂热戏迷。
　　舞会正式开始，人群都朝中心围拢去，泰禾没兴趣跳舞，刚才影院中喝了许多果汁，她问了侍应生卫生间在哪里，遂退出人群上了二楼。
　　愈往上走，愈是安静。二楼电灯并未全部开着，往走廊尽头望去，黑黢黢的，泰禾有些犹豫。
　　忽然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她情急之下使劲踩脚下的皮鞋，身后人闷哼一声，放开了她，在她要大喊之前亮出自己的声音，“是我”。
　　徐岭年长身玉立，头顶是昏暗的电灯，面容似暖玉，发着盈盈的光泽，
　　“我喝多了，把我扶到……”
　　他指了指那边供客人休憩的空房。
　　理直气壮地麻烦别人，泰禾不想理他，要帮他叫侍应生。
　　徐岭年却连脸都不要了，整个人压到她的肩膀上，如山的重量，泰禾险些趴到了地毯上。
　　泰禾甩他不开，只能咬着嘴唇把他带向供客人休憩的雅室。路过其中一间，泰禾正要推门，身上的人捂住她的嘴，给她指了指前面的房间，她不明白，刚要回头问，听到了里面传来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一些隐秘暧昧的动静。泰禾红了脸，半扶着他往前走。耳边传来他的轻笑，她更是气愤。
　　泰禾不知晓他是否故意，因他的不配合，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异常费劲，进入房间里，把他扔靠在椅背上，就要转身离开。
　　“水”
　　那人又在指使她了。
　　屋里并未捻灯，廊间黄色的光晕透过木门缝隙钻进朦朦胧胧的微光，借着这点光亮，泰禾把杯子重重掼在桌上，拿起茶壶倒了一杯，递到他的嘴边，那人却不动，她恼怒地恨不得把水泼到他的脸上，“还要我喂你不成”。
　　尽管光线并不明亮，但泰禾依旧看见这个可耻的人点了点头。
　　她才不管他，把茶水放在桌上。
　　她着急去洗手间，身后的人似乎说了什么，她敷衍地答应。
　　从洗手间出来，路过雅间，门微微阖着，她推开门，屋内空无一人，心情有些复杂，竟然有些失落。
　　泰禾左右张望时，未注意到拐角另一侧走过来的人，直接撞到了对方身上。
　　“抱歉”
　　“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泰禾捂着餐盘碰到的部位，吃痛地喊了出来。
　　撞她的是一位年轻侍者，此刻正焦急又歉疚地望着她，不过他的手很稳，里面的酒水纹丝未动，并未有一滴溢洒出来。
　　泰禾摆摆手，说没事。
　　确定无碍，他的步子迈得又大又快，衬衣西裤也随着大幅的动作皱起。泰禾微眯了眼，收回视线。
　　她刚要走下楼梯，张小姐的大嗓门已经寻了来，“我找你半天，你怎么在这待着”又指着楼下穿着军装的人悄声说道，“你看姓苏的又过去贴人家”
　　才一会儿的光景，苏小姐已经降级为姓苏的。当泰禾笑着往楼下舞池看去，刚才撞到的那名侍应生正在人群里穿梭。
　　泰禾忽然想起徐岭年似乎叮嘱她不要下楼，她犹疑地停住了步伐，还是对张小姐说道，“我头有些晕，你陪我在雅间休息会儿吧”。
　　“头晕？是不是酒喝多了？要不要叫服务生拿些醒酒的”
　　张小姐很够义气，马上就要下楼去找侍者。
　　泰禾拉住她，表示自己休息一会儿就好。
　　张小姐不疑有他，体贴地挽住泰禾的手。泰禾推开雅间的门，电灯被捻亮，泰禾心里没着没落，她坐了一会，觉得憋闷，又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清凉的风涌了进来，抒散不得的烦闷减轻少许，可下一秒，她死死盯着窗外树下的那人，那人似有所感，往这边瞟了一眼飞快消失在墙后，泰禾站在窗边良久不动。
　　直到张小姐疑惑地问起，“怎么了”
　　泰禾轻轻阖上了窗，笑着摇摇头，只说看见有只野猫蹿上了房顶。
　　“那还是关上的好，天冷了，野猫在寻暖的去处”。
　　忽然听见外面砰的一声，继而一阵骚动，有女人的尖叫声和一阵错乱沉重的脚步声。
　　泰禾和张小姐对视一眼，往外跑了出去，二层不止她们二人，也有几位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嘴里念叨着，“啥事体”
　　楼下已然一片混乱，已经有治安队的人在维持现场秩序。
　　泰禾拉着张小姐奋力从人群中挤开一条道路，张小姐不经意在缝隙中观望一眼，倒抽口气，便拿手帕捂住了嘴。
　　门口把守的巡警大致盘问了一下，就放她们二人离开了。
　　张小姐家里的司机已经在门口等候，她要送泰禾，泰禾摆手说不用，她早通知家里司机这会儿来接她，应该快到了。
　　张小姐遂作罢，仍然惊魂未定地上了车。
　　泰禾目送车辆离开，嘴角维持不住笑意，她拐到舞厅后面的巷子里，可那里空无一人。
　　电车摇着铃铛停了下来，她踏上电车，头脑混沌。车上人多挤来挤去，泰禾好不容易寻到一处临窗座位，往窗外望去，大舞厅的霓虹招牌已经亮起，有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人正在门口抽着香烟，旁边是一群围观的人。
　　车内的人见这副光景，忽然炸开了声响，一窝蜂似的讨论开来，更有爱凑热闹的从车上跑了下去，霎时间车内变得不那么拥挤。小摊贩发现了商机，也往这边凑拢，一时间炒瓜子花生，卖橘子糕点的声音此起彼伏。
　　对比起大舞厅门口的熙攘人群，电车内竟然算得上冷清。
　　泰禾进入林公馆，陈顺安正从梯子上下来，大冷天的，他上身竟然只着薄薄一件短衫，他提起漆桶，问她怎么没有叫他去接。
　　适才的恍惚在此刻沉静下来。落日一点点消失在天际，西边已经挂上浅浅一弯明月，小厨房里柴火煨着鸡汤，香味飘了出来。
　　管家的小孙子怀捧着新鲜的橘子跌跌撞撞跑了过来，递给了陈顺安，小孩子声音稚嫩软糯“哥哥给”。
　　陈顺安看了看手心，弯下腰用未沾染油漆的那只手摸了摸他头顶。
　　泰禾咽下要说的话，只是摇摇头，又告诉陈顺安，“我饿了！”。
　　陈顺安没有再说什么。
　　临近年关，泰禾和陈顺安一道坐上去往苏州的火车。在长长的鸣笛声中火车缓缓行进。
　　泰禾拉开帘子，田垄荒凉一片，远处的房舍只有几户燃着炊烟，她记着小时坐火车回苏州，周遭田地里四处有人走动，离得老远还能听见吆喝声，不过几近年关，想是大多回乡探亲了。
　　缘分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来临，泰禾微眯一会儿，醒来嘴唇干燥，陈顺安拿出灌好开水的瓶子来，给她倒了一杯。
　　泰禾喝了几口，感觉胃里暖多了。因着回乡过新年，上等车厢里也挤得满满当当，空气里的味道也就并不那么让人好受，她站了起来，和陈顺安说到人少的地方透口气。
　　她想错了，现在哪还会有人少的地方，走过两个车厢，车厢接口处都满满当当，或站或坐或卧，她走过的时候，还有人伸出手摸她的大衣，她慌忙转身，恶狠狠地瞪向那人。
　　那人竟然还笑着觍着脸地说，“小姐衣服真好看，滑溜溜的”
　　旁边看着像是和他同行或是一丘之貉也在笑，目光不怀好意地满口附和。
　　泰禾让他滚开，那人愈发不要脸起来，嘴里污言秽语，泰禾气得要流眼泪，她实在拿这种人没有办法，要转身离开，只听那人哎呦一声，泰禾回头去看，徐岭年正踩着那人的手。
　　他抬头看她，又狠狠踹了那人几脚，然后走过来，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拽着泰禾离开这个车厢。
　　泰禾偷偷抬眼看他脸庞冷厉的线条，忽然发觉他似乎与几年前并未有什么不同。
　　把她带到餐厅里，点了几样菜。
　　泰禾并不想和他坐在一起，直觉他肯定要对她进行一番说教，她的父母都没有他数落她数落的多，泰禾告诉他陈顺安还在等她。
　　徐岭年当然明白她所想，“我在车厢问过他你去哪里”
　　“你找我做什么？”泰禾很自然地接上这句话，她确实不知道两个人现在还有什么可交谈的。
　　徐岭年脸色不太好看，“当然是请你吃饭”。
　　泰禾有些狐疑，餐具摆了上来，泰禾颇有些战战兢兢地享受着徐岭年的周到服务，和气的徐岭年不太常见，至少对她来说不太常见，她此时又希望他骂她一顿了，她宁肯他像平时一样横眉冷对，也不想他阴晴不定。
　　吃完一餐饭，泰禾打了个哈欠，她站起身要回去，徐岭年说他可以和陈顺安换个位置，泰禾想都未想，立刻拒绝。
　　泰禾觑了觑他的脸色，果然黑云压城，他又问了一遍，“陈顺安还没有吃饭，我在前面的一等车厢”
　　泰禾还是拒绝，徐岭年冷着脸站了起来，身高的威压立时显现出来，他沉默地把她带回她的位置，又往前面去了。
　　陈顺安收回视线，听见旁边的嘟囔声，以为是在和自己说话，他附耳过去，不由失笑，原来是在偷偷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