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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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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如林生病了。
自从顾长潜在她晕倒后离开,她已经连着喝了三四日的药,一边打喷嚏,一边发愁。
对于一个已经失去生命的人,有机会再活一次何其珍贵。本来她的要求也不高,现在她好歹是个公主,至少衣食无忧。
可是,顾长潜的穿心一刀就像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如鲠在喉,威胁着她的生命。
她理解顾长潜的痛苦,可顾长潜不懂她。她短短努力了两天,他没有露出丝毫动摇的痕迹,上次还把生病的她扔在床上就走了。
她必须尽快行动起来,证明她的诚意,让顾长潜愿意刀下留人。
御花园是天祚帝费了大力气才重新整修过的。四年前李沧穹带兵大胜胤国之后,天祚帝便在人口稠密的内城东北角清出了一片开阔地。
又用天然巨石垒起数座人工石山,山上怪石林立、古树参天,亭台楼阁移步换景,珍禽异兽前所未闻,没有一寸土地不是精心打造。只是如今是深冬,落了叶子的树上虽然缠满了五彩的绫罗,到底还是缺了几分自然的浓绿之意。
崔如林风寒稍好,就坚持一路沿着御花园的石径散步。她要自保,首先要把李清妙那撑个伞都能感染风寒的身体锻炼结实。
如果没有记错,在胤国掀起战端之前,还有大宣皇室各种虐顾长潜的剧情,这些如今都得她来想办法改变。如果不身强体壮,恐怕还没帮顾长潜逃开虐待,李清妙这个壳子就先倒下了。
崔如林一路前行,嫌曳地长裙有些碍事,见四下无人,便挑着僻静的角落边提着裙角边走。
走了没一会儿,她的脚腕便开始疼,这具身体真是不堪一击,太过柔弱。
她停在一座太湖石堆成的假山旁,稍稍歇了一会儿,正要继续走路锻炼,却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渐渐近了。
首先看见的就是顾长潜那张稚嫩又不失俊美的脸,他停在石径旁一树怒放的红月季旁,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快速摘下了五六朵拢进袖子里。
没想到顾长潜还是个爱花之人,只是这御花园自有负责花草的太监,顾长潜这等身份随便攀折花朵,怕是要引来是非。
“是谁在哪里?”还没等崔如林找机会与顾长潜说话,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便从远处传来,看来来人不只一个。
崔如林顾不上打招呼,松开裙角,一把将顾长潜拽到了假山后面。
“你干什么?”顾长潜甩开崔如林的手。
崔如林没有说话,她踮起脚尖,一只手捂住了顾长潜的嘴,另一只手伸出手指做了个“嘘”的手势。
假山外,三个太监嘀嘀咕咕。
“刚才我分明看见有人摘花。”
“哪里来的小贼,爷爷养这些花费了老鼻子劲了,千万别让我抓住他!”
太监们四处张望了半天,骂骂咧咧往前抓人去了。
见人走了,崔如林轻轻舒了一口,松开了捂着顾长潜嘴巴的手。
她站直身体,有些尴尬地拍了拍掌心不存在的灰尘,“你摘那么多花干什么?”
她并不期待顾长潜会回答她的问题,于是一边走出假山,一边道:“好了。他们走了,你也赶紧离开这里。”
“这月季是一个故人最喜欢的花。”顾长潜也走了出来,居然回答了她的问题。
一阵惊喜涌上崔如林心头,这算是一个良好沟通的开端吧。
她思索着,十七八岁的少年,摘花可能是给姑娘的,“是你喜欢的人?”
没想到顾长潜也有喜欢的小姑娘,原书里可一句也没提,那得是何等的美貌,才能让他这般俊朗的少年动心。
青梅竹马,年少时光,简直就是顾长潜这暗淡质子生涯中的一束光,支撑他用美好回忆度过难捱的漫漫岁月。
崔如林不由脑补出无数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美好故事,看向顾长潜的目光自然就带上了一丝羡慕。
她就没有这运气,短短二十四年人生,尽管有很多人的帮助,但她的时间仍然全部用来获取生存的本领,哪里有时间和力气去体验甜滋滋的青春爱恋,想起来,不免有些遗憾。
顾长潜的嘴角微微一扯,明明笑了,眼里却毫无笑意,“不是。是我奶娘,她死了很久了。”
这明显是个悲伤的话题。
崔如林现在恨不得闪回一分钟前,把她说过的话一口一口吞下去。
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得就是她这种人吧,顾长潜那哪里是在笑,他的眼里分明全是故人已逝的寂寥。
“不好意思啊,我忘了过几日就是春分了,是该祭祀了,”崔如林咽了口气,尴尬地看向顾长潜,她犹豫了一下,又道,“你怎么不给她烧纸?”
“宫中禁止祭祀,弄不来祭品。”顾长潜一手拢住袖口藏好花朵,“谢谢你今日帮忙,我走了。”
见顾长潜转身离开,崔如林突然想起枫雀阁里李清妙藏起来的纸钱和纸扎金银元宝。书里从来没提过,但李清妙藏着这些东西,也曾犹豫是否拿来祭祀她那早逝的宫女娘亲,只可惜她对母亲的感觉太复杂,所以一直藏着,从来没有付诸行动。
既然李清妙不愿意用,不如送给有心之人。
春分将近,夜晚的天气越发寒冷,人久站室外,风就如同刀割一般卷过身体。
茯苓早就躲进宫女偏房,缩在被窝里取暖去了。崔如林在黑暗中睁开了眼,披上大裘,悄悄摸进杂物房,艰难的把挂灯笼的竹梯拖了出来。
守夜的小太监被声音惊动,举了油灯出来看,却被崔如林提起皮鞭,装出的恶狠狠表情吓得白了脸,退进角落缩了起来,不敢再发出声音。
崔如林暗叹一口气,李清妙发了一年的疯果然有用,这枫雀阁里的宫人,纵使不够忠心,也不敢像从前一样欺负她了。
她招招手,小太监一步一步挪了过来。
她用皮鞭指着小太监,吓唬道:“去屋里呆着,你什么都没看见!”
小太监疯狂点头。
大宣的公主出嫁前多数和母妃居住,比如李熙然就住在皇后的凤阳殿里,春日桃花冬日腊梅,一年四季繁花似锦。
李清妙却独自居住在偏僻的枫雀殿,从前李清妙一直愤恨自己出身卑贱,没能托生在皇后肚子里,才被分到这偏僻之地。
本来她就内心不满,天祚帝却将枫雀阁附近,皇子们宫殿中最差的康宁殿分给了顾长潜。
外庭内宫一墙之隔,李清妙始终想不通凭什么低贱质子都可以住在宫殿里,她却要住在荒凉的小阁,所以每逢遇见顾长潜,便更狠毒了三分。
没想到从前想不通的地方,如今却为崔如林打开了方便之门。
在枫雀阁与康宁殿之间朱红色宫墙旁支好竹梯,崔如林背着包袱爬了上去,扶着墙头往康宁殿里张望。
明明夜深了,康宁殿的灯却还没有熄灭。
崔如林举起包袱,使劲往康宁殿正殿门口扔去。顾长潜的居所虽然比枫雀阁大一些,可偌大的殿里是没有宫女太监的,要干什么都得顾长潜自己来。要不她可不敢把这些祭祀逝者的东西大喇喇地往下扔。
可她胳膊太细了,也没什么力气,包袱掉落在离宫墙不远的地方,也不知道顾长潜明早能不能看见。
“谁?”
是顾长潜的声音,正好让他把东西拿走。
于是崔如林干脆不着急爬下梯子,就扶着墙等顾长潜出来。
没几分钟,一身青色薄棉袍的顾长潜便立在了墙下。
他提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笼,仰头看扒着墙头的李清妙,“你要干什么?”
崔如林一手扶稳墙头,指着丢在地上的包袱,“那是祭祀用的东西,都送你了。”
顾长潜皱了皱眉,提灯照了照包袱,又望向趴在墙头的崔如林,“为什么?”
“这是我以往攒下的,我猜你用得着。”崔如林假装大方地扬扬手,这也算是替原身赎一点儿罪,“今夜月色正好,正好和月季花一起送给你奶娘。”
顾长潜盯着李清妙那张尖尖的小脸,以往刻薄轻蔑的目光消失不见,此刻大宣二公主看着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拙劣的算计。
他默默蹲下,打开包袱,里面的纸铜钱和纸元宝不多,新旧不一,看起来存了有一些时间了。
他不该相信她。
可是,他已经四年没有祭奠过曾救他一命的奶娘了。
顾长潜终究还是去屋里拿出了铜盆和火折子,即使明日李清妙就去告状,也不过是一顿打的事情,与他而言,不过是平常事。
冰冷的月光下,崔如林看着一向冷漠的顾长潜难得露出了一丝悲伤。
小小的火苗在铜盆里燃了起来,一张张纸铜钱和元宝被火舌舔食着,一朵一朵的月季花被火烤得焦黑,空气漫起来了清苦的花香。
顾长潜的眸子被火焰映出点点星光,他郑重对着火盆磕了三次头。
他一定很难受。也不知道现实世界里,有没有人为她的死难受,她的恩人们会不会后悔资助了一个像她一样短促的生命,想到这些,崔如林突然有些落寞。
“哎,你头上沾了一根干草。”崔如林的声音低了下来。又看了一眼抬起手往头顶拂去的顾长潜,他默默地下了墙头,现在顾长潜也许更想一个人呆着吧。
但其实,她此刻也想一个人呆着。
顾长潜摘了草渣的时候,康宁殿里又恢复了寂静,墙头也空荡荡的没了人。
他沉默地在黑暗中站了片刻,方才蹲下身收拾了东西,回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