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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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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天色染着土腥的拂晓,冬日清晨的冷风随着宫女掀帘席卷而入,屋里铜炉中燃烧的黑炭散发难闻味道,熏得正在梳妆的崔如林打了喷嚏。
她抬眼看去,绿色窗棂外是光秃秃的院子,连一棵掉叶子的树都没有,冻得缩手缩脚的小太监从窗前跑过,打开了窗户正前方紧闭的大门,朱红色的宫墙便露了出来。
随即,大门被小太监关上,于是崔如林的视线又被拦在了这个不足三百平方米大小的院子中。
这就是崔如林刚刚住了一夜的住所,大宣皇城偏僻角落里的枫雀阁。
今日得去文华殿读书。用完早膳,大宫女茯苓陪着崔如林出了枫雀阁,经过一段荒凉的宫道,再走一炷香时间,才能绕到皇城外庭的文华殿。
“皇兄,我也想像你一样当个大将军。”还没掀开文华殿厚重的冬帘,崔如林就听到了四皇子李孪鹤稚嫩的童音。
太子李沧穹有三个弟弟,现在只剩下还在稚龄的四皇子还未出宫开府了。
“四弟,皇兄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大将军之名怎么配得上太子殿下。”这阴阳怪气的声音出自二皇子李临渊。
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崔如林顺着文华殿的木阁墙往最后的书桌小步移过去。
“皇妹,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看来你胆子很大。”李熙然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道。
“她又干什么不知好歹的事了?”李临渊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
李熙然没有回答,轻蔑看了李清妙一眼,“二皇兄,父皇快到了。”
刚刚还七嘴八舌的文华殿里,说话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
李清妙低头翻开太监们摆好的书,脑子一阵眩晕,字勉强都认识,可字与字之间完全没有标点符号,她读得非常吃力。
原书中文华殿这一段,是李沧穹对答如流,胸有丘壑的片段,在座各位全是陪衬的配角。
顾长潜也因为生病没来,导致李清妙鞭打他的事情暴露,触怒了老皇帝,最后李沧穹派太医给顾长潜看病,展现了未来仁君的风范。
直到天祚帝进入文华殿,顾长潜还没有来。
虽然崔如林昨日找了怕挨骂的借口给顾长潜涂药。但她希望今日他好好养伤,不要出现。
“都到齐了?”老皇帝在皇子皇女书桌对面坐了下来。
尹意重作为文华殿掌学,环顾殿内道,“陛下,顾长潜还未到。”
“不等了,开始吧。”天祚帝随手拿起书,“今天问问你们《大学》。”
“沧穹,你来说说何为天下平?”
话音刚落,冬帘就被掀开,穿着一身青色薄袍的顾长潜出现在门口。
他淡淡抬手施礼,“陛下。”
天祚帝像打发下人一般抬了抬手,示意他找个位子坐下。
顾长潜转身挺直脊梁,一步一步无声地停在了李清妙旁边的位置,缓缓坐了下来。
崔如林担心地看着面色苍白的顾长潜,明明是瑟瑟寒日,他的额角却沾着星点汗水。
是了,从顾长潜居住的康宁殿到这里的路不近,昨天他刚遭毒打,今日却硬撑着来进学,身体应该很不舒服。
但作为入献岁币的战败之国皇子,顾长潜就是胤国献给大宣的礼物,只要他能动,就必须作为一个胜利的果实出现在这里,供皇室观赏。
崔如林凝神屏息,看着挺拔如竹的顾长潜,心中莫名有些发堵。
“清妙,你来说说。”天祚帝阴沉沉的目光突然扫到了崔如林。
崔如林瞬间头皮发麻,她哪里懂得什么“天下平”。李清妙和她加在一起,也凑不出一篇完整的《大学》。
她尴尬地迎接了众人的目光,结巴道:“天下平……就是……就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国家兴盛。”
天祚帝像看一个蠢货一样看了一眼李清妙,“把四书抄一百遍,送给尹意重检查。”
抄就抄吧,没打人就行。崔如林恭敬地应了下来,反正老皇帝没说时限,她慢慢抄就好。
“顾长潜,”天祚帝安排了李清妙的课业,不耐烦地吩咐顾长潜,“去殿外跪三个时辰。”
崔如林担心地看向顾长潜,今日他的出现,改变了原书的剧情,原本是她被责问,现在怎么变成了他被罚跪。
顾长潜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仿佛罚跪就像喝水一样平常。他缓缓站了起来,迈步出了文华殿。
崔如林无法习惯大宣皇室的作为,这样的天气,让穿着单薄的顾长潜跪在外面,实在无理又缺德,可她人微言轻,只能坐在殿里干着急。
考校一结束,崔如林立刻冲出殿外。
阴沉的天不知何时飘起了雪。殿前的横街上,天祚帝的步舆早已离开,皇子皇女们也被各自的太监宫女拥簇着撑伞散去。
就连她这个不受待见的公主,也有大宫女茯苓送来伞和手炉。
只有顾长潜,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大雪中,头发上点点雪花未化,嘴唇青白毫无血色,身边地上也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层。
崔如林看过许多小说,多少罚跪挨打的情节,都是推动剧情的必要环节。但当这一切在眼前发生,她却第一次意识到,身处其中之人经历的寒冷入骨,是文字完全无法表述的。
她咬了咬牙,不顾茯苓的阻拦,举伞朝顾长潜走去。
顶着顾长潜淡漠的目光,崔如林把伞撑在两人头顶。
他抬起头,“走开。”
她没有动,静静举着伞站在了他身旁。
“公主,”茯苓低声道,“这不合规矩。”
崔如林没有离开,而是吩咐茯苓将裘衣拿来。
茯苓走后,崔如林弯腰将手炉塞给顾长潜。
顾长潜没有接,他随手将手炉丢在膝前雪中,仿佛被刚刚被塞进手中的是什么肮脏之物。
崔如林一手举伞,一手捞起沾了雪的手炉,低声道:“你穿得太少了,这个暖和。”
“不需要。”顾长潜的话像是卷着冰碴子的风,轻飘飘地掀翻了她的好心。
崔如林只得站起身子,抱着手炉撑着伞,和顾长潜一跪一站,孤独地处在漫天大雪的殿前横街上。
纷纷扬扬地大雪卷起了她心中的遗憾,没有暖气,没有羽绒服,没有手机,没有朋友,只有一刀捅穿的世界,她究竟能否生存下去?
半响,茯苓匆匆而至。
打发了茯苓,崔如林将裘衣仔细地披在了顾长潜身上,他和她一样,都是这座皇城中的孤独之人。
雪越下越大,文华殿外小太监探头探脑地看了他们半天。
“时辰已到,请质子回吧。”小太监从殿里出来,对顾长潜说道。
天色开始暗了,崔如林掌中的手炉早已不热。即使穿着很厚,崔如林也已觉得自己站了许久的身体快要冻僵了。
她艰难地推了一把顾长潜,“走吧。”
谁知顾长潜看起来跪的直挺挺,她这轻轻一推,他晃了晃,像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一般,“哐嘡”一声就往前栽了下去。
崔如林目瞪口呆,顾长潜这是冻晕了?
她急忙扔下伞,想把顾长潜扶起来,可是失败了。
“快,搭把手,扶他起来。”艰难拉着倒地不起的顾长潜,崔如林心中有些难过,这样的折磨他还要经历多少才会结束。
一旁的小太监随意扶了扶顾长潜,“二公主,太沉了,扶不动。”
崔如林从头上扒下一个素金簪子,用力塞给小太监,“去叫人,给本公主把他抬回去!”
枫雀阁。
顾长潜躺在床上。
大宫女茯苓脸色难看,二公主居然将胤国质子带到后宫,她真是越来越疯了。
可她什么都不敢说,从前李清妙怯懦自卑,她在这枫雀阁里过得很是自在。可自从去岁,她陪李清妙参加了一趟二皇子李临渊府中的宴席,回宫之后李清妙就像变了一个人。她敢说一句不从,李清妙就能抽她几鞭子。
“驱寒的药熬好了吗?”
茯苓默不作声地端来刚才高价从御药房买的药,送到了床前。
崔如林换下了厚重的外袍,她接过药,“你下去吧,我有事叫你。”
茯苓退了出去。
崔如林这才放下药,轻轻摇了摇顾长潜,“顾长潜,醒醒。”
顾长潜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崔如林想了想,从被子里拉出了他的手,握在她的双手之间。
他的手好冷,就像被冻透了一般。
她起身将阁中唯一的火盆放近床榻,又拉起顾长潜的手使劲搓揉,这样应该能促进血液循环,帮他的四肢恢复温度。
崔如林从顾长潜的左手搓到右手,他掌心渐渐有了一丝暖意。
他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干什么?”顾长渊的声音里带着震惊。
崔如林不解:“怎么了?”
看着顾长潜皱眉盯着的地方,崔如林终于反应了过来。
她像被火烫了一般猛得缩回手。大晚上,她拉着晕倒男人的手搓来搓去,越想越觉得有点儿变态。
眼见顾长潜挣扎着要起身,崔如林嘴角抽了抽,年轻人就是想得多,人说六岁差半轮,她怎么会看上个比她小这么多的人。
她手一转,缓缓端起药碗,“既然你醒了,就自己起来喝药吧。”
末了,为了化解尴尬的气氛,又道:“帮你捂捂手而已,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顾长潜此时的脸因为震惊,显出了难得的少年意气,与他平日冷漠的样子截然不同。好一会儿,他才恶狠狠道:“我自己喝!”
连日的烦恼中,崔如林终于有了一丝笑意,顾长潜可真是个纯情少年,都恼羞成怒了。
崔如林突然想逗逗他,于是坐在床边,一脸怜爱道,“长潜哥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崔如林话音刚落,顾长潜端着药碗的手就顿了一顿。他一口气干掉了一整碗药,这才咬牙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能干什么,她只是觉得他过得太苦,希望此时能稍微好过一点。可她说了也顾长潜也不会信。
所以崔如林只能道:“不干什么。以前是我对你不好,以后我会做个好人,尽力弥补犯下的错误。”
“不需要。”听完解释的顾长潜又恢复了冰块脸,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难得顾长潜没有对他怒目相视,见他听不进去,崔如林决定再努力解释一下。
她站了起来,双手郑重地握紧顾长潜的手,目光坚定道:“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证明我的诚意!”
顾长潜无动于衷,“我不信!”
崔如林有点儿失望,但又觉得理所当然,任谁被那样虐打过,也不可能一下两下就原谅始作俑者。
她缓缓松开顾长潜的手,“没关系,我会努力让你相信。”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感觉脑门的血一阵一阵往上冲,眼前一阵眩晕,接着就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