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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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二十三年末，大雪初停。
云潮镇冬季多雪，今年也不例外，大小街道早早铺满冰毯，行人都小心谨慎，不敢疾行。
不过孩子们不在乎这些，即便天冷路滑，放堂后还是如雨燕般在街上轻掠而过，嬉笑打闹，来往的行人被撞到也不生气。
五六岁的孩子个头力气都不大，更何况这些孩子最会装巧卖乖，道了歉，撒个娇，任谁多大的气都消了，行人往往嗔怪一句便放了这群小崽子。
可惜，他们今天撞上了镇上出了名的笑面虎——叶菘蓝。
被撞的叶菘蓝纹丝不动，小姑娘却撞的往后一倒，四脚朝天的倒在雪地里，还没等爬起来便已经下意识地装起可怜:“对不起姐姐，小花太不小心了，疼不疼啊姐姐……叶大夫？”
看清站着的人是云潮镇最不近人情的叶大夫后，李小花的表情一瞬间从可怜变得尴尬，瘦削灰白的面庞浮现红晕。
叶菘蓝仿佛没感觉到李小花的尴尬，一把把她捞了起来，稳稳地放在地上，发现她摔得不严重后便蹲下轻声嘱咐她:“地滑，别跑太快……”
听到这，李小花本以为蒙混过关，心中窃喜，这个叶大夫也不过如此。
谁知叶菘蓝下句话让她如坠冰窖。
“……还有，偷东西可不是好孩子，是你自己把钱袋还我，还是我亲自从你怀里掏出来，嗯？”叶菘蓝笑眯眯道。
云潮镇是白玉京附近一座凡人居住的小镇，风景秀丽，叶菘蓝出师后便来这开了家医馆，虽说为了融入凡人生活，她平常出门不带储物袋，但她修士的身份好像从未掩饰吧？
这小偷居然敢犯到她头上，也是稀奇，大抵是近来才进镇的流浪儿吧。
看着李小花破旧的衣衫，本来就没什么钱的叶菘蓝叹了口气，若我有钱，这些给你倒也无妨。
可惜她还没到达则兼济天下的地步，只能独善其身。
“……对不起。”
李小花磨蹭一会，还是从怀里掏出了钱袋，递给了叶菘蓝，她的手骨瘦如柴，呈紫红色，大小不一的伤口往外渗血，令人触目惊心。
叶菘蓝感觉良心受到了谴责，接过钱袋，继续蹲着问她:“你跟我回趟医馆，先治治手上的伤？”
李小花:“……我没有钱付药费。”
叶菘蓝:“我开的，不用钱。”
李小花:“那我更不敢去了，万一你把我拐跑了怎么办。”
叶菘蓝:“那就在这治吧。”
说着她捧起女孩的手，浅绿色光点钻进她那些痛了许久的伤口。
冬季风寒，叶菘蓝近来治了不少冻伤的病人，加上她之前在白玉京琢磨出来快速愈合外伤的灵术，治好女孩手上的伤口可谓是轻而易举。
李小花看着只余淡淡疤痕的双手，瞪大眼睛:“谢谢姐姐，你是修士吗？”
“一定是了，”她自问自答，两眼放光地看着叶菘蓝，“姐姐！你不是开医馆吗？缺不缺人？我不要钱的，能不能做你的学徒？”
叶菘蓝试图委婉拒绝她:“你今年也就五六岁吧，年龄太小不合适，况且你爹娘也不会同意的。”
李小花:“姐姐我今年八岁了，而且我没有爹娘，只要你点头，脏活累活我都可以！”
以貌取人，还戳了别人痛点，叶菘蓝半天没说出话，看女孩这模样，又想起自己当年流浪的时候，终究没忍心再拒绝她，向她伸出一只手。
天色渐暗，借着微弱的雪光和灯光，她伸出的手上无名指侧面那粒红色小痣直直照进李小花眼底，仿若冬夜藏于柴火垛中的星火，风一吹便燎了天。
李小花的脸已经冻得毫无知觉，却还是用力扯出了一个微笑，伸出冻僵的双手紧紧抓住了眼前的手。
和她想象中一样温暖，是足以传递到心的温暖。
她是如此用力地抓着这根救命稻草，即使它看起来并不牢固。
“若你不怕我是人贩子，便跟我走吧，先考察考察你。”
她这一考察，便考察到了第二年，考察到李小花请她改名，成了李寻春，考察到李寻春发现自己没有修炼天赋却还是留了下来，考察到溪云来找她帮忙。
那天夜已深，叶菘蓝正窝在榻上，给李寻春讲她非要听的睡前故事。
刚起了个头，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叶菘蓝想起前些日子溪云发的灵信，连忙去开了门，只见溪云神色慌张地站在门外。
溪云:“师妹，请你救救我阿娘！”
叶菘蓝请她进来坐下:“师姐你说，你的事我定然是要帮的。”
说起来，溪云和叶菘蓝也有一年没见了，自从溪穹以要事相商为由把她叫了回去，两人便再也没见上面，叶菘蓝只能从她的灵信了解到，她阿娘溪景的病时好时坏，溪家现如今是她阿爹顾知撑着。
医馆温暖的灯火让溪云的心情平复下来:“前些日子，阿娘突然病了，查不出原因，请的名医只能略微缓和病情，直到前天，才诊出来是滞灵毒毒发，便是你之前帮我解的毒。”
“本以为那毒在阿娘生我时便全传给我了，谁知还有残余，如今才发现。”
“师妹，你再帮我一次，你要什么溪家都能给！”
叶菘蓝不知溪景病情到何地步，只道:“我尽力。”
溪云破涕为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几日后，溪家。
溪景半躺在榻上，笑容难掩疲态，嗓音也无比沙哑，好似吞了石砾般，她劝离了房内其他人，只留下叶菘蓝。
“叶大夫，劳烦你走一趟，其实我的情况我很清楚，救不回来了。”
叶菘蓝也看得出来，她已行将就木。
身中滞灵毒之人，前期灵力会被体内的毒遏制，后期毒会一点点蚕食掉病者所有灵力，使病者灵力耗尽而亡，当年溪云中毒不深，尚有一线生机，被她救了回来。
可溪景体内的毒大概是潜伏已久，一经毒发，便入了后期，现下已是无力回天，若积极配合治疗，或有一年能活。
“人终有一死，我也不畏惧，只是有一心愿尚未完成，可否请叶大夫帮我个忙，”溪景露出恳求的目光，“帮我告诉溪云她们，我的病还有救，过两天便是溪家的明灯节，我不想她们苦着脸参加。”
“等朝圣节过去，我会亲口告诉她们。”
叶菘蓝不赞同她的做法:“这样真的好吗？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
溪景:“可是，这或许是我们一家人最后一次过明灯节了，求您了，叶大夫。”
一家人过明灯节，虽然她不知道是怎样的感受，但应当是很重要的，于是叶菘蓝第一次违背医德，硬着头皮对溪云说:“可以治好。”
那是她做过最错误的决定，一个医师，怎么能隐瞒病人的病情。
而苦果也来得很快。
明灯节，燕都溪家。
因为叶菘蓝的保证，溪景被特许和家人出去逛灯会。
万家灯火通明，人流涌动，溪云无意间和溪景走散，等她再次见到溪景时，她出门时还康健的阿娘正瞪眼躺在阿爹的怀里，七窍流血，死状惨怖，如何也唤不醒，路过的大夫皆说是灵力耗尽而亡，明灯节喜庆的氛围瞬间变得哀伤。
溪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刻。
事发之时，叶菘蓝还在溪家忙着制药，忽地听见门外传来哭喊声，刚要开门出去查看，便被冲进来的溪云吓到一旁。
“师姐你不是和溪家主出去逛灯会了吗？”
听到这话，溪云情绪更加激动，眼眶通红，直瞪着她:“你还敢提她！阿娘出门没多久便毒发身亡了，你不是说可以救的吗！为何她却……”
溪景死了，叶菘蓝满脑子都是这四个字，张口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却又觉得说什么都太过无力。
溪云见她沉默，更是绝望，攥着她的肩来回摇晃:“你告诉我啊！叶菘蓝！你说你是有原因的！你告诉我你是事出有因！你说啊，你说什么我都信……”
可惜她等了半天还是只等来叶菘蓝一句道歉。
“……对不起。”叶菘蓝合眼道。
她能怎么说呢，隐瞒溪景病情的是她，说能治好的也是她，她还能说什么呢？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不该答应的，说不定那样溪景还能多活一段时日，陪溪云再看看明灯节的漫天烟火，陪家人再笑着走一遍热闹绚丽的灯会。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溪云的阿娘再也回不来了。
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溪云不顾泪水模糊了视线，后退一步，拔出佩剑，咬牙扬起劈向她，颤抖的剑锋停在她肩上一寸处，最后她泄气般把剑砸在地上，背过身沉声对叶菘蓝道:“看在曾经你舍命救我的份上，溪家不跟你计较，你也别出现在我面前了，就这样吧，叶菘蓝，我们再也别见。”
明灯节轰鸣的烟火声在耳畔响起，一闪而过的灯火照亮叶菘蓝晦涩不明的双眸。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声道:“我会的。”
我保证，我们此生不复相见。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不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