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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   人有七情,而每种情绪都有开关。

      连薛丝丝自己也感到奇怪。之前火急火燎四处寻找树灵,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如今总算找到本尊,不过被拒绝了就垂头丧气,闷在家中发呆。先前那股气好像突然间散了。

      她心里清楚,若是想要达成恢复记忆的目标,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是死缠烂打,努力说服这位发过誓的树灵;二是重新寻找其他树灵的踪迹。
      然而,哪一条路她都没心思去走。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她就没一件事做得成,她仿佛完全接受了自己的失败,任由挫败、沮丧的情绪浸没她的心,感染整个颅内大脑。

      面对异常沉默的孙女,薛阿公都忍不住问她是不是心情不好。
      薛丝丝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假装自己心情好,只能随口推到天气头上,说是这雨下太久了,心里有点烦。
      薛阿公笑她是城里人思想,乡下人不知多盼着雨水下多点。然后颇有经验地预测雨大概快停了,一般这时节的雨下有半个月就差不多了。

      活到七十多岁,薛阿公对于天气的预测应该比气象局还准,持续已久的这场雨真的要停了。

      终点就在眼前,薛丝丝缺乏明知失败还要拼一把的毅力,似乎决定放弃,束手迎接失败。

      整个乡里都在午睡。薛丝丝搬了一张板凳坐在门前,盯着阴沉的天空,不知等来的会是刺破乌云的烈日,还是携风而来的雨水。
      墙上的挂钟里指针一格一格地转,阴沉的天空按兵不动,她坐着发呆。

      一通电话打断了薛丝丝的等待。

      打来电话的人让她意外,继而她又因为自己居然会为母亲打电话给女儿感到意外而感到更加意外。
      就算中间隔了一两个月的冷战,母亲联系女儿也天经地义。

      不知其他亲子讲电话是什么情形,在他们家,她和父母打电话通常会从“吃了饭没”“吃了些什么”“天气热吗”“下雨了吗”等固定话题谈起。

      “老家这几日还下雨么?”
      “一阵一阵。”
      “你阿公身体还好么?”
      “没嘛事。”

      薛丝丝感觉自己稍显冷淡,于是主动问起店里生意,“店里生意还好?客人多么?”
      “一般。”
      “阿爸呢?”
      “人在厨房。”

      薛丝丝能感觉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沉默就像冰块一样正在融化。

      两人又聊了一下她弟弟的烤肉店,以及她侄子的顽皮趣事。拘谨是拘谨了点,好在双方都心平气和。

      薛丝丝本以为这是一通代表着母女关系破冰的家常电话,直到母亲提到崔岩。
      “你跟六居里那个姓崔的相识?”

      薛丝丝没想过能瞒住她和崔岩这几个月的来往,本就是光明正大,不怕人知,只是想不明白是乡里哪个跟母亲告的密。她了解薛阿公,不会是他。
      片刻,她谨慎地介绍了崔岩,“他叫崔岩,刚认识,之前去他那里帮工摘桃子。”

      “听说他回去蹲了好几年,什么原因?”
      “喜欢乡里轻松的日子吧。”
      实话实说,薛丝丝也不确定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他家里做什么的······”母亲一连问了好几个,像是单纯好奇,又像是调查人口。
      薛丝丝不太清楚,也不想说,“不知道。”
      “你没问问?”
      “无缘无故干嘛问人这些?”
      “交朋友问清楚情况不是很正常?”
      “我们不熟。”
      “不熟?”
      “对,不熟!”

      母亲暂时收了探究的攻势,薛丝丝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然后母亲旧事重提,问她什么时候回城市找工作,还要休息多久.现在工作不好找,休息太久人一旦懒下来就废了。
      薛丝丝回答说要再想想,至于具体想些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不想工作也行,母亲再次催她相亲结婚,甚至已经委托了身边所有认识的人介绍相亲对象过来。
      不等薛丝丝拒绝的话说出口,母亲给她下了命令,不许再任性,到时候跟人好好聊一聊,感觉差不多了就定下来。

      硬完之后适当要软一点。
      于是母亲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她,搬出一些“天经地义”的道理来压她。
      “女人总归要有一个家”“上了大学工作过后还是得回归家庭”“人生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应该做的事”“结婚生子就是薛丝丝现阶段的目标”“三十岁之前是女人挑男人,三十岁之后是男人挑女人”“妈妈只想孩子好,不会害孩子”等等。

      结婚生子,小时候的薛丝丝并不排斥。

      那时她被丢在老家,由阿公阿婆抚养,阿公赚钱养家,阿婆操持家务,她几岁大就开始帮忙。
      淘米的时候,阿婆会跟她讲,煮饭的水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伸出一根手指量一下,水量刚刚没过一个指节就是最合适的。如果饭煮焦了要被婆家人嫌弃。
      晒衣服的时候,阿婆会跟她讲,衣服有衣领的话要整好,不要翻领,衣角裤脚记得抻一抻,捋平整以免起褶皱,袜子不是直接夹上去就了事,中间要撑开来通风,这样干得快。将来一家老小的衣服都要细心打理。

      阿婆喜欢在做家务的时候给年幼的薛丝丝普及做人媳妇的道理。当时她听得有趣,也想着以后学以致用,结婚以后像阿婆一样手脚麻利地收拾家里。

      如今,薛丝丝的想法早就变了,母亲说的那些所谓本该如此的道理越听越刺耳。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忍了很久的薛丝丝终于爆发了,对着电话那头的母亲,大声吼出自己一直以来深藏心底的真心话:

      难道不工作不行?

      难道不结婚不行?

      她不是任人摆布的洋娃娃!

      要什么,不要什么,是她自己的自由,她自己能决定!

      能不能别管她?

      一口气吼完,薛丝丝同时也做了选择,假如母亲的关心和母亲的管制必须捆绑在一起买一送一的话,她宁愿都不要!

      她在难耐的寂静中等待宣判。

      最后,母亲冷冷地扔下一句,“行,我以后不会管你了。”而后挂了电话。

      薛丝丝发现,雨已经不知不觉打湿了大地,整片天空都湿漉漉的,眼前的青山绿树、农田溪流、家家户户都未能幸免。
      既然早晚都会被淋湿,竭力保持干燥又有何用?
      沐浴在阳光下可以,那么沐浴在雨水中又有何不可?

      薛丝丝放下手机,什么也没带,就这样走进雨幕之中。

      雨不大,柔和地敲击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手臂上的雨水一抹就没了,落在衣服上的雨滴不一样,留下的不仅有瞬间的凉意,还有不断扩散的湿润,一圈一圈,弥漫成整片。最有存在感的是擦过眼睫毛坠下的雨珠,逼得眼皮顿生防备,半眯起来。

      雨渐大,渐急,身上的衣物紧贴皮肤,仿佛吸血的水蛭,死缠不放。脸上爬过道道雨痕,在下巴处汇聚,然后一同坠落。从头到尾已无一干燥之处。挂在眼睫毛上的雨珠接二连三,手掌好像车前玻璃上的雨刷一样,有节奏地抹来抹去。

      在薛丝丝的印象中,除了小时候那次,便再也没有如此无遮无拦地淋过雨。偶尔遇上大风暴雨,裤脚衣角被淋湿,至少身上有一半是干燥的。
      如同被人兜头泼水一般的淋雨,对她来说算得上是新鲜的体验。

      她忽然觉得从前那个一有雨就打伞的自己有点愚蠢。淋点雨又不会死,衣服鞋袜湿了就湿了,晒晒总会干,实在用不着躲避。
      淋雨的感觉真不赖!

      薛丝丝跟着双脚走,漫无目的。
      有人站在门槛上望远,对路上不知哪个傻子在淋雨的诧异即使隔着雨帘也一分不少地传达到她这里。那人好像还喊了一句,她没听清,大概是叫她赶紧找地方避雨。

      雨小白出现的时候,她已经快走到那棵大榕树处。
      雨小白看见她没打伞、痛快地淋着雨,露出开心的模样,还问她淋雨是不是很舒服。

      然而,雨水能够冲刷掉流出的眼泪,却遮不住悲伤的眼睛。

      对上薛丝丝的眼神,雨小白才察觉她是人类,不像灵那样习惯淋雨。人类会主动暴露在雨中,必然另有缘故,且通常不是令人高兴的缘故。
      于是,雨小白忙牵过薛丝丝的手,把人往大榕树下带。

      繁茂的枝叶拦住了自天而降的雨水,待脸上的雨水滴尽,眼中的泪才露出痕迹。
      薛丝丝果真在哭,也许已经哭了一路,现在还在哭,哭着哭着忽然又莫名其妙地笑了。

      雨小白对人类的了解有限,实在不懂,“你是哭还是笑?”
      “你说的,小时候那次我和家里吵架,跑出来淋雨,结果遇到你,现在我长大了,跑出来淋雨,又遇到了你,真的好巧哦!”
      薛丝丝是感慨,命运的安排有时候比任何剧本都要让人哭笑不得。

      雨小白并没有笑,而是问她:“那次你是伤心的哭,这次呢,是开心还是难过?”
      薛丝丝翘起的嘴角落下,嗓音哽咽:“难过······”
      “因为什么难过?”
      薛丝丝没回答,默默流泪。

      雨水和眼泪都是透明的液体,只不过一个冰冷,一个滚烫。

      雨小白只能从经验来猜测,“又是和家人吵架了?”
      薛丝丝先是点头,顿了顿,然后摇头。
      雨小白被她的反复搞蒙了,“你到底为什么难过?”

      表面上的原因是又和家人吵架了,同小时候那次情形相仿,但是真正的原因绝不是这个。
      实际上可以往回追溯到更久之前,她辞职,她处理了城市里所拥有的一切,她回到了小时候生活过的老家,她曾经写在那本笔记本上的计划。

      一切的根源——

      薛丝丝抹了一把脸,暂时忍住泪意,仔细剖析了内心:“······只是有点恨这世界的不公平,为什么有的人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而我却活得越来越没意思?”
      甚至她这二十几年来好像白活了一样,就算马上死去也无所谓,没什么可惜。

      “你难过是因为日子过得没意思?”雨小白难以置信,“可是我认为你们人类有好多很有意思的东西呀!”
      接下来雨小白细数了她所认为有意思的东西,语气中满是羡慕。

      在群山峻岭、广阔平原中延伸爬行的铁轨,在铁轨上驰行的一节节铁皮车厢,坐在里头望出去尽览一路风光;

      还有家家户户司空见惯的电器,能把食物煮熟的、能把食材冰冻的、能让整间房子凉快的、能播放各种故事片的,种种像是让生活变得方便的神奇魔法;

      人类还童心未泯,建造了巨型的玩具,摩天轮、过山车、海盗船等游乐园里欢声笑语不停;

      人类更是多才多艺,不仅会写书、画画,还会编出好听的音乐歌曲,幼崽们在一个叫学校的地方集中学习各种知识,将来每一个都是厉害的人······

      听完雨小白的列举,薛丝丝理智上虽然明白,但情感上依然低落,偏要作对似地反驳:
      车子快了、多了,而路时时拥堵,并不比两条腿便捷;
      住在城市的一扇扇小窗子后面,塞满各种方便的电器,风和阳光却进不来;
      一个个格子间里忙忙碌碌,不过是随时可替代的螺丝钉;
      从小便在竞争,学业压力、工作压力、家庭压力一座比一座大,年老了不得不被压弯了腰背······

      雨小白瞪大了双眼,似乎在说“真的这么惨吗”。

      上面漏下几滴雨,落到薛丝丝额头,然后顺流而下,皮肤被掠起一阵轻微的痒意。

      雨小白见她愣愣的眼神中空洞无物,想了想,从白袍下掏出一个小瓶子。差不多口服液瓶子大小,透明的玻璃中装了五分之四的淡粉色液体,头上按了一个像是香水瓶那样的喷头。

      她晃了晃,里头的液体不是清水状的,有点粘稠,然后把喷头对准薛丝丝。
      “······这是香水?”
      雨小白摇头,没有按下喷头,反而把这个玻璃瓶递给薛丝丝,介绍道:“这是快乐。”

      快乐?

      之前提过,雨灵一族乘着漫天乌云而来,踏着雨脚而下。雨幕之中他们在大地之上任意游荡,他们四处漂泊,其实是为了收集一样极为重要的东西——情绪。
      高兴、快乐、悲伤、沉痛、苦涩、愤怒、心酸、怨恨、忧愁、哀怜、焦虑、厌倦、惊慌、恐惧、思念等等,最丰富的样本自然是人类。

      至于为何要收集各种情绪,雨小白从前听族中的长老讲过,他们雨灵起初诞生于混沌,无知无觉,无悲无喜,无法感知或产生任何情绪。
      如此浑浑噩噩过了许久,族人们突然生出好奇之心,想要体会喜悦、兴奋甚至悲伤、恐惧等情绪。既然自身无法产生,只好从外部获取,渐渐地有了提取情绪的能力,也形成了游走各地收集情绪的习惯。

      各类情绪之中,快乐是最为罕见的。当然不同地域情况不同,总体而言相对少有,特别是近些年来,人类产生的快乐更少了。

      雨小白说,这瓶淡粉色的液体就是她多年以来收集的快乐。只要对着脸一喷,深呼吸一口,便可以感受到开心与喜悦。

      薛丝丝仔细端详瓶中的淡粉色液体,喃喃道:“原来快乐是粉色的······”

      雨小白又从白袍底下掏出好几个样式相同的玻璃瓶,里头的液体有多有少,颜色各异。她一一介绍,这是悲伤,这是愤怒,这是恐惧,这是厌倦······

      她还给薛丝丝补了一个迟来的道歉。

      原来当年,雨小白在溪边碰到年幼的薛丝丝。见她被大雨淋得可怜,又哭得伤心,一抽一抽仿佛要喘不过气来,动了恻隐之心,本想给眼前的人类幼崽喷一点快乐。
      然而雨中忙乱,视线也不清晰,她拿错了瓶子,误喷了悲伤,导致薛丝丝更加悲痛,一直到回了家眼泪都始终止不住。
      她内疚地看着薛丝丝被一个老婆婆领走了,来不及正式地道个歉。

      “对不起!”
      “没事······”顿了下,薛丝丝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旦乐了,之前的悲伤就销声匿迹。

      薛丝丝将玻璃瓶还给雨小白,道了谢:“谢谢,不过现在不用了。”

      与此同时,她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恢复那段记忆,因为格外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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