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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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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天已经全黑了,奶奶进屋去看电视剧,林成溪坐在大门口的石墩上刷手机,等杨山。
杨山家在村西头,和林成溪家隔了一整个村子。小时候,大大小小的孩子喜欢聚在一起玩“闯城”游戏,林成溪和杨山也都在其中,但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杨山小学毕业那年,杨爸在镇上开了超市,他们一家就搬到了镇上住。之后大家各上各的学,一年也碰不到两回。
林成溪中考那年,杨山高考。他用摩托车带了一箱子书和笔记给林成溪,让她看看有没有用。两人加了 □□,杨山说如果她有问题可以随时问他。
林成溪当时脑子一直在想,他怎么这么高了。那种感觉很像电影里的转场,前一秒还是半大小子,镜头跟着他扔到空中的帽子向上,下一秒再移回来,几年的时间过去,孩子就长大了。
一个月后,杨山的录取结果出来了,是一所首都的 985大学,计算机专业。
杨山家办升学宴,林成溪跟奶奶去吃席。杨山那天穿了白衬衫,还是长袖的。林成溪听到他同学,也是村里的,开玩笑骂他“人模狗样”。
第二天,杨山又来找林成溪,把他的旧手机送给她,是一部三星。他让她别嫌弃,他刚用了一年,就屏幕左下角磕了,有指甲盖儿大的黑屏,不影响使用。
林成溪受宠若惊,学习资料没什么,但手机太贵重了。她不接,他放到门口的石头上就走了。
石头就是她现在坐的石头,不过挪了个位置。至于手机……
林成溪隐约听到摩托车的声音,她腾地站起来,往路口那边看,车灯晃眼,但就是杨山。
她心跳骤然加快,虽然她也不说不清自己在紧张什么。
“Hi!”杨山停车,先笑着和林成溪打了个招呼,然后下车,把一个大塑料袋从车把手上拿下来。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每样都给你拿了几串,你和奶奶尝尝。”
林成溪接过来,“谢谢,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反正也要回家睡觉,顺手的事儿。”杨山说。
沉默,又是林成溪先开口,“进来待一会儿吧?”
杨山说不了,“我回去了。”他骑上摩托车转弯,“你进去吧。”
他走了,摩托车的声音慢慢消失。
林成溪抓了抓腿上的蚊子包,回家关上了大门。
奶奶打开纱窗,探出头来,“谁啊?”
林成溪觉得她有明知故问的嫌疑,如果不知道是谁,她听到声音肯定会出门来看的,而不是安安稳稳地坐在屋子里看电视。
“你猜。”
林成溪进屋,把袋子打开,烤串,蛋糕,还有新鼠标。
奶奶尝了两个肉串,就不要了,让她自己吃。
“那我去外面了,屋里太闷了。”林成溪说。
外面繁星点点,凉风习习,她脸和耳朵上的热却久久退不去。
把烤串吃完,她已经很撑了,蛋糕吃不下,放进了冰箱,关门前,她对着那一块蛋糕,轻轻说了声:“生日快乐。”
她洗完澡,把电脑打开,试了试新鼠标,很流畅,那就应该是自己鼠标的问题。她在微信上和杨山道谢,杨山说能用就好。
老家好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悄无声息地纠正人的生物钟。在学校这么多年,鲜少有十二点之前睡觉,读研这两年失眠到后半夜更是常事。但一回来,不到十点就准时犯困,躺到床上,一首歌都来不及听完就模糊睡去。
即使她以为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脑子会不安静。但是没有,她还是睡得很快。
第二天,林成溪又在六点半准时醒,在床上赖了一会儿,起床。
奶奶已经做好了早饭,玉米粥,玉米饼,炒了一盘土豆丝,都在锅里温着,桌上还有一盘拍黄瓜。但是人没在家,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林成溪洗漱完,奶奶两只手拎了十多块豆腐块回来。
“怎么买这么多?”林成溪问。
“腌豆干啊,我大孙女不喜欢吃嘛。”奶奶觉得她问了个傻问题。
吃过早饭,林成溪和奶奶一起,往豆腐块上拍盐。奶奶是正经干活,她凑热闹玩儿。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奶奶就算再忙,也不会把她从身边推开,让她别捣乱。
人说,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对于林成溪来说,不论童年、少年还是成年,一直是奶奶在治愈她。
“行了,洗洗手,把那个大盖帘儿拿下来。”奶奶说。
林成溪看上面有点脏,拿到外面水龙头下刷了刷。
把十二块豆腐块摆上去,放到太阳底下晒,过个几天就能吃咸豆干了。咸豆干之于白粥,就如同老干妈之于白馒头,绝配。
“奶奶,你说用花椒大料那些香料把盐炒香,再腌豆干,会不会更香一点儿?”
奶奶点点头,“下次可以试试。”
午饭是过水面,炒的鸡蛋酱,配菜是黄瓜丝。另外还有早上剩下的拍黄瓜。夏天有吃不完的菜,热菜还会换着样做,但凉菜——黄瓜是一顿不会离开餐桌的。
不过好在,怎么也吃不腻。
“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响水滩……”
正吃着,奶奶的手机在屋里响了。她之前的来电铃声是“我在遥远,月亮之上”,林成溪听腻了给她换了一首。
“你二婶儿。”奶奶拿着手机慢慢坐下,和林成溪小声说,好像电话已经接通了,那头有人听着。
叔叔和婶子是职校的同学,都学的美容美发。打了几年工之后在市里开了一个理发店,买了房,有一儿一女,大的今年高二,小的五年级。
他们对林成溪很好,每次回家都会给她带新衣服,临走会额外给她塞零花钱。
“啊,行啊,快来,我也想我小孙女儿了。”奶奶热络道,“行,明儿个她上车了再打电话。”
挂了电话,奶奶和林成溪说:“小涵明天回来。”
林成溪:“哦。”
去年冬天,家里用了十多年的电视坏了,二叔给换了一台智能电视,顺便拉了网线。于是乎,这刚一放暑假,小学生就自己主动要回老家住了。
“不高兴了?”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林成溪低头吃饭。
奶奶看她闹小脾气的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把手放在林成溪头发上按了按,她的手太过粗糙,发丝会勾在上面。
“她住不了几天,新鲜劲儿过去就吵着回家了。”
林成溪被奶奶好声哄着,心里又酸又涩,当然更多的是甜,她和奶奶才是最亲的一家人,这里是她们两个的家,其他人都是客人。虽然这么想,挺对不起叔婶的。
“我知道。”林成溪把盆里剩下的面条给自己和奶奶分了,“她回来就回来呗,你也是她奶奶,我还能关门不让她进?只要别惹我就行。”
奶奶乐了,“都多大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嗯,我就是小孩儿,就记仇,就小气。”林成溪赖了吧唧地说。
林成涵在林成溪这里有“三宗罪”,让她一直记着仇。
其一,七年前的夏天,林成涵在奶奶浇菜地时,调皮地拿水管到处呲水,呲完小狗呲人,奶奶的眼睛被水迷了,在泥地里脚滑摔倒,眼睛差点被架辣椒秧的枯枝子戳瞎了。现在奶奶眼角还有一道疤,藏在深凹的皱纹里。
其二,她高三那年的春节,他们一家回家过年,林成涵和她在一张桌子上写作业,她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后自己的试卷和笔记本就被饮料淹了。试卷也就算了,但数学笔记,很厚的一本,她认认真真、干干净净地写了半年多,连个边角都没翘。
是林成涵和她哥斗嘴,拿自己的寒假作业扔他,胳膊碰倒了没盖紧瓶盖的果粒橙。
后来她又买新本子全部誊抄了一遍。
其三,还是过年,她大二,自己兼职赚钱买了个平板,刚到手没有一个月,很珍惜。林成涵要玩儿,转身就扣地上了,屏幕碎了……
林成溪能怎么办,她可以在奶奶面前小气撒娇不懂事,但不能对二叔二婶和小孩儿冷脸发脾气,只能说没事儿,“笔记本还能用”、“换个屏就行了,不贵”……
其他不值一提但又让人心烦的小事不胜枚举,都可以归于一句:小孩子嘛。
“我也烦他们,回来干啥,这不吃那不吃,挑三拣四的,忒难伺候。”奶奶把剩下的鸡蛋酱放进冰箱,半真半假地抱怨。
林成溪笑了,“我可录下来了,到时候放给你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听。”
“录就录呗,我当着他们的面都敢说,我就稀罕我大孙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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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林成溪睡了两个多小时的午觉,起来发了会儿愣,拿出新买的竹纤维线,青麻色的,她打算给奶奶织一件轻薄宽松的背心。
她四年前入坑了棒针编织,大大小小的玩偶、围巾毛衣……从小到大,从简单到复杂,从研究教程和别人的图解,到自己设计,写图解传到 K站(一个编织网站,全名 KNIT),她从编织中获得了很多平静和乐趣。
但是她已经有半年多没碰毛线了,总静不下心来。甚至会觉得心慌。编织 vlog也已经快一年没更新了,偶尔会收到一些粉丝的催更和关心。但人就像坏了的机器,试着启动,但总是失败。
前几天,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奶奶突然问她,这次回来怎么不织东西了。她含糊了一句,说回家就懒了,什么都不相干。
那天晚上,一个老粉给她发私信,分享她给外婆织的背心长裙,外婆特别喜欢,每天都穿出去跳舞。最后又没忘了催更:【你这个坏女人,快把我的亭子姐姐还给我!!!】
于是,她在购物软件上下单了毛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