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游》却苏

16、哥哥

　　投桃报李的道理林羡鱼很懂，这几天沈听林处处照顾她，请她吃了很多顿饭又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带她去散心。

　　林羡鱼甚至觉得，沈听林完全可以凭借他的细心温柔成为她的第二个哥哥。

　　于是决定学习乌鸦反哺的精神内涵，给沈听林一点回馈。

　　林羡鱼看了大众点评，澜水最受欢迎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名为也的酒吧，另一个就是游乐场。其中游乐场里的垂直过山车和跳楼机海盗船都格外有名。

　　她恐高，却很想试试，试试看能不能克服恐惧，打破旧梦的枷锁。

　　沈听林肯定不会跟她一起去酒吧，林羡鱼一边想着那家酒吧在走之前她必须去一次，一边给齐竞寒发消息旁敲侧击地问。

　　至于为什么发给齐竞寒，自然是因为她没有沈听林的微信。

　　【鱼：齐竞寒同学，你和沈听林明天有没有安排？】

　　齐竞寒每次回复消息都特别快，也是他每次都懂王上身。

　　【Q：这么说，你有安排？】

　　心思一下被戳穿，林羡鱼干脆也不装了。

　　【鱼：看到澜水的游乐场似乎还不错，要是没有安排的话，明天我们一起去游乐场玩？垂直过山车看起来很刺激，我还从来没试过呢。】

　　然后齐竞寒那边静了，一开始显示他的状态是正在输入中，但好半天都没等到，林羡鱼先退出来去看票。

　　【Q：你要带着我们俩玩垂直过山车？】

　　林羡鱼盯着这条文字消息看了好一会儿，没品出来这句话的语气，琢磨的时候想起林岁寒就对这类项目尤为抗拒，坐一次过山车嗓子都能喊劈叉。那齐竞寒这么说就可能是害怕，但沈听林看起来什么都不怕的样子。

　　但其实她怕，她恐高，所以从来没试过坐过山车，所以起码要带着一个人壮胆。

　　【鱼：还是说你害怕，那要么我跟沈听林玩的时候你先去买个冰激凌吃。】

　　犹豫着要不要买票的时候，齐竞寒的一条长语音消息发过来了。

　　【Q：你要跟沈听林一起玩？不是吧林羡鱼，敢情你这是一点都不知道啊，沈听林也真是的，什么都没给你说。你要是想去游乐场玩，可要记得千万别带沈听林去玩垂直过山车，他有心脏病，玩不了你说的那些刺激项目。说起来他也是挺惨的，长这么大去游乐园也没什么好玩的，听说有一次去夏令营还是参加什么活动，还因为身体不好被人欺负来着。总之就是说，你想投其所好的话，别带他玩那么刺激的，玩点儿他喜欢的。】

　　林羡鱼看到他回的这条消息愣住了，心头似乎被什么撞上，又像是被一股蛮力扯着揪着，隐隐作痛。

　　她不知道沈听林有心脏病，如果不是齐竞寒告诉她，她不会把沈听林在男生堆里显得格格不入的过于白的肤色和病弱联系在一起。念及此处，又想起那一次在火锅店沈听林帮她出手收拾流氓后，齐竞寒在后面念叨他的身体。

　　还有查分数那天晚上，齐竞寒给她发消息说，沈听林的身体不能熬夜。以及沈听林知道关于她名字的事还有自己的过敏症，还有那个江湖救急的皮筋，路程中随口一说的暑期班，有太多太多。

　　但诸多巧合摊开在她面前，都没能让她把沈听林和记忆里那个男生联系在一起。

　　可是沈听林什么都没有跟她提起过，别说是被欺负的过往，就连自己的身体情况也只字不提。

　　林羡鱼退出手机界面时手一抖，垂眸看脖子上挂着的项链，之前被她忽略的种种，在此刻拨云见日。

　　同样的六芒星项链，同样的暑期班，同样的病弱小男孩，同样经历过孤立和欺凌。

　　而沈听林曾在初见时说的那句令她觉得有些许荒谬的话也在此时清晰。

　　当时他用那样笃定的语气问她，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现在想起来了，当初暑期跟父母来澜水玩，刚来了一天，林成远就接到通知要回警局于是匆匆赶回霖江，留余曼跟她在澜水要她们多玩几天。余曼从来都不愿意跟她共处，从她记事起就是如此，毫不意外地，余曼把她丢到暑期班去了。

　　当时暑期班里没有一个林羡鱼认识的人，但好在她性格好，会的东西又多，走到哪里都有人追着她，没几天就成了孩子王。

　　她还记得当时有一个小男孩，从来不跟他们一起玩，男孩会的东西也多，老师很喜欢他，但是他不太爱说话，总是自己一个人在角落坐着。

　　那小男孩不怎么合群，他对集体活动一点儿兴趣都没有，长得却那么惹眼，小姑娘做游戏的时候都想跟他分到一组，但连露水朋友都算不上的男生却非常喜欢招惹他。

　　一开始还是挺友好的，热情地问，一起玩球吗？

　　男孩淡淡看他们一眼，说不会。

　　一起玩捉迷藏吗？

　　不玩。

　　一起做游戏吗？

　　不玩。

　　他就这样慢慢变得不合群，每当他们玩得欢腾的时候老师就拿给他一根棒棒糖。班里最可爱的小姑娘口袋里掉出来一封写到一半的情书，上面就只有一句话：沈听林，我喜欢你。

　　然后沈听林被彻底孤立，有时候静静坐着，旁边就飞来一颗球砸到他头上，那个年纪的小孩子心思全都写在脸上，完全不顾及旁人的感受。

　　林羡鱼是第一个帮他的人，在沈听林第三次被球砸的时候把球捡起来，抛起来砸到一直丢球的小胖子身上，当时就把小胖子惹火了，他们还打了一架，林羡鱼打赢了，孩子王的地位彻底坐实。

　　那时候林羡鱼说，谁都不能欺负沈听林。

　　被欺负孤立了好几天都没什么表情的男孩，在林羡鱼的手搭到他肩膀的时候哭了。

　　那之后他们成了要好的朋友，沈听林告诉她，他的妈妈去世了，告诉她自己患有心脏病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

　　在她面前，他总爱哭。

　　林羡鱼也告诉他自己不喜欢别人叫她的名字，也告诉他他一定会长命百岁，并且在分别的那一天把林成远送给她的项链转送给了他。

　　那时候她说，这个星星，我爸爸说它代表着好运，我把它送给你，以后不要哭了。

　　那一年，他们九岁。

　　曾经早已消亡，有些人遗忘了过去，但还有人被迫着一遍遍重温虚妄的梦。

　　那句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不是搭讪，而是在问，你还记得我吗。

　　但相处下来的这些天，沈听林都没有提到这件事，就好像笑着给她的遗忘以回应，告诉她忘记了也没有关系。

　　这时候手机振动一下，低头看是齐竞寒发来的消息。

　　【Q：他也没什么不喜欢的，避开剧烈运动就成了。】

　　【Q：实在想不到看电影也行，别选煽情片，他那眼泪不值钱。】

　　这点她知道，刚认识的时候一起看电影，他哭得比明姝还梨花带雨，细细想那模样似乎跟从前无甚差别。

　　林羡鱼琢磨着带沈听林去哪儿，澜水这地方她熟，沈听林只会比她更熟悉，她来完全就是怕被余曼找上门想换个地方住，而沈听林却是在这儿度过了许多天。来的这些日子也都是沈听林带着她出去，虽然不是她选的地方，但她都玩得很开心，比刚到的那天状态好很多。

　　她之前想，沈听林肯定是被热烈地爱着的人，所以才能表现出淋漓温柔，这会儿想着却又觉得别扭，还莫名有点心酸。

　　神游了好半晌，回神的时候手机屏早就暗下去，林羡鱼尝试性地发一条消息过去。

　　【鱼：你要睡了吗？】

　　消息隔了一会儿才过来。

　　【Q：没，我跟沈听林抽鬼牌玩呢，你要过来跟我们一起吗？】

　　于是此时此刻林羡鱼出现在隔壁沈听林的房间。

　　坐在沙发上的琢磨怎么才能把手里的鬼牌让旁边这两人抽走的时候，林羡鱼又忍不住想，为什么这么好的夜晚他们两个正年少的人会聚在一起抽鬼牌。

　　而且她来了，他们三个坐一起，居然还是抽鬼牌。

　　她想着往齐竞寒那边靠一点，肩膀碰上他的，小声问：“为什么非要玩这个，咱们三个不是还能斗地主吗？”

　　“我倒是也想。”齐竞寒压低声音回，眼睛往她手里瞟她的牌，被她挡回去，他继续说：“他说想玩游戏，我怕他给我拖后腿，玩斗地主他更菜，还得花钱买欢乐豆呢。游戏细胞天生不发达，你理解理解。”

　　“你们偷偷聊什么呢？”沈听林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毫无防备的林羡鱼缩了缩肩，也许是太过突然或是心虚使然，在听到沈听林声音的时候一阵酥麻感由后颈滑下，顺着脊背蔓延而下。

　　“怎么了？”沈听林见状问她，还以为是她冷了，“要不要我把窗户关上？”

　　“没事，不用关。”林羡鱼赶忙应，回神的时候跟手里的鬼牌大眼对小眼，“开始吧。”

　　以顺时针次序互相抽牌，齐竞寒最先开始抽林羡鱼的牌，他手在每一张牌上都做停顿，看似是要抽走，实则只是个假动作。但林羡鱼表情管理十分到位，不管他动哪张牌都只是面带微笑地看。

　　最后齐竞寒抽走了一张方片3，换林羡鱼抽沈听林的牌，她也跟齐竞寒的套路差不多，逐个试，看沈听林的反应，点到最后一张牌的时候，看到他轻轻地挑了下眉，于是林羡鱼就把那张牌抽出来了。

　　是梅花7，跟她手里的一张刚好凑一对。

　　沈听林大概是对齐竞寒的路数很了解，很有可能猜到他手上并没有鬼牌，随手抽走一张。

　　第二轮开局齐竞寒就从林羡鱼手上抽走了那张烫手的鬼牌，林羡鱼没忍住弯了弯唇角，抽沈听林手里的牌时，她手指点到第一张牌想要抽走，却发现他握得很紧，点到第二张时那股力道又松了。

　　这时候似乎就应该把第一张牌拽出来，但是林羡鱼偏不，把第二张牌抽出来了。梅花2，跟她手里的能凑一对。

　　这会儿林羡鱼手上的牌最少，第三轮的时候林羡鱼格外小心。怕那张鬼牌最后辗转回自己手里，抽的时候很谨慎，盯着沈听林的眼睛，手上点到一张作势往外抽，沈听林唇角勾起一抹笑，“就这张，赌一把成不成？”

　　不是像齐竞寒那样欠兮兮的，林羡鱼觉得这是她受到的最温柔的挑衅，那赌一把输了也没有关系，当然她其实也知道这压根算不上挑衅。于是她顺势拿出，一张草花A，跟她手里的还是能凑对。

　　连续几轮下来，林羡鱼都是通过沈听林的微表情抽到自己想要的牌，而放水，或者说是放海的沈听林还半点愧疚都没有。三个人的游戏，只有齐竞寒被蒙在鼓里。

　　林羡鱼是第一个手里没牌的人，坐中间看他们好哥们斗智斗勇。虽然应该客观评价，还是要说齐竞寒的表情管理实在不过关，不仅如此，嘴也不老实，非要逗人家，到后来发现不对劲，“哥哥哥”一通恳求地叫没完，最后也还是抱着鬼牌输了。

　　结束之后齐竞寒到窗边抽烟，林羡鱼这才问沈听林：“你怎么知道我需要什么牌？”

　　“你的那个角度，”沈听林笑着说，“我刚好能看到你的牌。”

　　是最开始躲着齐竞寒不给他看，没想到最后给沈听林看去了。

　　“公然放海啊。”林羡鱼调侃他，手机在她手指间转了两个圈，在她说话的时候按亮，“怎么也得给你个谢礼，要么我教你玩斗地主吧。”

　　沈听林微怔，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但很快回：“成。”

　　林羡鱼拿着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

　　可能是被齐竞寒母鸡似的“哥哥哥”撒娇叫法传染了，她开口就是：“加微信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