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逊]逝水》Moonshield子初

15、第 15 章

　　果然如陆议所预料的那样，未到黎明时分，剩余顽抗的蜀军最终土崩瓦解，在冲上山陵高地的吴军的合围之下仓惶逃窜，几乎全军覆没。可惜刘备还是在百余死士的舍命护送下从山南小路突围了出去，又被谷中接应的武溪蛮族救走，乘竹船避走于武陵溪涧。
　　孙桓埋伏在入秭归之路的军部扑了个空，随即立刻挥师西行，直扑白帝，作最后截击刘备的准备。
　　刀戟杀伐声渐渐远去，吴军营地在这初秋清丽的日光下是前所未有的宁谧。
　　陆议独自坐在主帅帐中，竟一时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太安静了……有种梦中幻境般的不真实的感觉，这空前绝后的胜利，像多少带了些劫后余生般的空荡。
　　迟疑了片刻，他抱起帐中一侧摆着的那把七弦古琴，放到了案上。自昭煜过来以后，这把古琴就一直搁在了他的帐下。
　　十指轻覆于弦上，《长河吟》第一个音符响起后，若有若无的思绪像都有了指引，一丝一缕化入琴声。
　　还是相同的那首琴曲，当年周瑜离世之前，曾以绿绮为媒，近乎强迫般的让他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是有多么偏激执拗。
　　如今时过境迁，他所有的隐忍不甘与想要建功立业的急迫，都随夷陵一把火熊熊燃烧成江东陆氏甚至整个东吴的辉煌，可那个苦心指点他的人，终究是看不到了。
　　陆议闭上眼，感受着琴弦在指尖颤动着，柔和又坚韧。而当年绿绮弦断声殂那一瞬间的凄厉他仍记忆犹新。
　　周将军，若你泉下有知，如今的陆议已不会再为心魔所困，从今往后，我会如你曾经期望的那般，为我东吴一世昌盛尽心竭力，再无他念。
　　琴曲渐入佳境，一抹一捻，都像落日余晖滚落在江浪浮蕊间，壮阔绮丽，不见尘嚣叨扰。
　　直到最后的余音缭绕于帐间，再悠然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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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我已没有遗憾。
　　“太妙了！”
　　有人忽而拍掌朗声道。
　　陆议蓦然抬头，不知何时昭煜已经走进帐内，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像是被这琴音所感染，那双向来凌厉幽冶的眼瞳里此刻全是沉醉的模样，一瞬间，仿佛又成了那位许久未见的潇湘公子，风流优雅，一如苍梧初见。
　　“伯言这一曲，背后想来定有一段深刻动人的故事。”
　　陆议点点头，“是有关一位故人，也是我的引导者，和曾经追逐的目标。”
　　“能让伯言推崇倾慕至此的人，我想我大概也已经猜到是谁了，”昭煜走上前，在古琴对面坐了下来，望着陆议：“周郎周将军，当年赤壁一战，想来定是风华无上，耀如星月。可是伯言，你可知为何在我心里，你却已经超越了先人？”
　　陆议一怔，正要开口，却见昭煜食指竖在唇上，笑了一下：“周将军少时扬名，与先讨逆将军并称为江东双璧，从一开始便是人中龙凤。而你，却忍过了周将军不需经历的刻骨寒冬，你的胜利，是一整个寒冬冰雪摧砺后的破茧重生。”
　　陆议无言以对，不知道是该反驳还是认同，心中感慨着这人总能三言两语直刺关要。许久他才答道，“也许。可我早就不再需要同他人比较了，我，大概也只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
　　“不过子暄，”陆议狡黠一笑，“此战我赢了，将军可该遵守赌约，继续和我同袍共赴，为东吴倾力呀！”
　　昭煜立刻哭丧着脸哀叹，“我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冤大头了，居然帮着对手把自己赔了进去！事到如今，也只能盼着吴王封赏丰厚了。”
　　陆议摇头笑着，“我早已和至尊上表，至尊也一直盼望着能亲自见到子暄呢。说起来我正准备三日后拔军启程，归宜都休整后留全将军兵部于秭归接应叔武，其余的东吴军则由朱将军带回江陵驻守，以防曹魏伺机而下。到时候子暄可愿跟我回武昌面见至尊？”
　　武昌，孙权。
　　陆议微微垂下眼，只这一念，心下就蓦生余波难平，迤逦如吴江春水。
　　所以他不曾注意到，对面人正眼色深邃的打量着他，若有所思。

　　只不过二人谁都没有想到，接到捷报的孙权居然亲自带着一队亲卫来到了宜都，准备在此为东吴三军接风。
　　临近宜都城廓，陆议与十几位将领策马走在最前面，远远便看到插着东吴王旗的车與仗队已经在城门外等候。
　　他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走着，吴王旗下的人影就一点点变的清晰起来。
　　那一袭玄袍广袖在晨风中翻飞，陆议几乎可以想象那人含笑一双眼，正注视着这三军江东儿郎，一步一步踏入城池，凯旋而归。
　　而到他终于走到孙权面前正要跪拜时，几乎同一时刻，那双温热微颤的手已经落在了他的肩上。
　　“臣……”
　　“我知道，伯言，先起来。”
　　孙权轻声开口，止住了陆议的话语，仿佛生怕有任何人打破这一刻宁静一般，哪怕是他本人。
　　像是明了孙权的心思，陆议缄默下去。他感觉头上像压了千斤石坠，几乎不敢抬起眼来和孙权对视，怕目光交错的一刹就会有什东西么决堤而出，让他再无法于三军面前冷静自持。
　　好在也只是片刻之间，孙权便放开了他，大步迎向十米开外正在行礼的诸位大将，朗声笑着请众人起身。
　　陆议跟在孙权身后错开半步，此刻才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孙权侧脸上。然后那一点骤起的贪恋之心就将一双眼胶着于此，他甚至顾不上去听吴王与众人寒暄。
　　“想来这位就是苍梧昭煜大将军了！”
　　“什么？”陆议下意识问道，随后立刻回过神，就见孙权正虚揽着昭煜，回头向他微笑询问。
　　“正是，”陆议赶忙回应着，暗骂自己居然在这种时刻走神，“先前臣向至尊禀报过，昭煜将军仁义慷慨，不仅去岁借兵五千于臣，我军与蜀僵持于猇亭时，更亲率一万兵马来前线助臣抗敌，于我东吴实有恩义。此外，将军这一路与臣同泽共赴，决战于阵前，筹划于帐下，无不尽心尽力，臣，不胜感激。”
　　一连串说了这一通后，他才忽然察觉自己大概太过多言，只为掩饰先前那一瞬的失态，随后心底叹了口气，果然是先前打仗太紧张了么，这稍一放松，脑子都跟着不好使了。
　　孙权嘴角噙着笑，犹自盯了陆议片刻，才转身对昭煜一揖，“昭将军大仁大义，孤铭刻于心。东吴儿郎定不会忘记将军倾力相助，日后必有报答。”
　　昭煜后退半步，对孙权躬身行礼，“一份薄力不足为道，在下恭喜吴王，此战全军大捷！”
　　闻言，左右诸将像是忽然如梦初醒一般，齐声贺道：“恭喜吾主此战大捷！感谢苍天，佑我东吴！”
　　孙权却转头望向陆议，朝他伸出了手，直到陆议回握住他的手，上前一步与自己并肩后，才微笑着对众人说，“你们最该感谢的，应是我东吴的大都督，孤的陆将军！”
　　他看着陆议，一字一句说道：“伯言，孤替我江东千万子民，谢过你。谢你救东吴于水火之中，带我三军儿郎得胜而归！”
　　此言出，不少人都不自禁轻吸了一口气，孙权这是欲把陆议拜作苍天，救世的神明啊……
　　可他们的大都督难道受不起这一拜吗？便是上古战神再世，当也不过如此！一时间似被孙权所感染，众将纷纷单膝跪地，朝陆议行礼：“谢大都督，保我东吴山河无虞！吾等愿誓死追随大都督！”
　　陆议攥着孙权的手怔立在那里。
　　说来好笑，这些年他见遍尔虞我诈，习惯了在汹涌暗潮中寻机前行，可如今一朝立于这万众瞩目的中心，受众人的追随推崇，他反而不知该作何回应。
　　“伯言，”孙权轻轻揉了揉他的手指，唤道。
　　陆议抬起眼看他，却见孙权笑意盈盈，眼底全是温柔鼓励，暖如春山。
　　他不敢再看，只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半步，向诸将抱拳回礼：“这一战全凭诸位战场神勇杀敌，方保全我东吴不受辱于人下。望诸位再接再厉，随我为至尊开疆扩土，守我江东子民一世安宁！”
　　孙权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又朝众人指了指身后洞开的城门，笑着说道：“孤已命太守府为诸位准备了庆功宴，今晚将摆酒席于城外大军驻营，只盼与三军将士们共享佳肴，不醉不归！”
　　随后各营主帅依次上前拜过孙权和陆议，一番寒暄言贺后，才各自领军回到了自己军部扎帐的地方休整歇息，只等着晚上开席，再好好庆祝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