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逃离夏季》李将歌

6、演技

　　沈知年特地给辛睿带的一顿饭，吃得最多的人却是方若晴。

　　然而下午刚上了两节课，方若晴的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

　　方若晴趁下课时间去小卖部买了两包干脆面一盒牛奶，结账时，小卖部门口却围起了人群。

　　她挤到人群前排凑热闹，瞧见一个瘦小的男生手上拿着只剩半瓶的可乐，消失的半瓶都洒在了对面大块头的白色短袖上。

　　男生慌里慌张地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擦擦！”

　　他从裤兜里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餐巾纸，刚擦了两下，就被大块头一把推到了一边。

　　“你不长眼吗！手上拿的什么脏东西，别碰老子！”

　　“我没有……”

　　男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被身后的人扶住了。

　　方若晴眼睛一亮，辨认出扶住他的人就是中午赐饭的大好人，沈知年。

　　“刘阳你怎么回事？喝个饮料还能撞到人。”沈知年拉了一把刘阳，嘴上骂着，自己却挡在了他的跟前：

　　他看了看大块头，突然啧了一声：“诶哟，人家这衣服是大牌子啊，瞧这款式……我记得是限量版呢吧？这衣服我想买很久了，竟然被你搞成这样。你说说，就你，配得起吗？”

　　刘阳欲哭无泪，小声道：“怎么连你也说我？”

　　大块头仰着下巴，瞟了沈知年一眼，挑眉道：“你小子，瞧着有点眼熟啊。”

　　沈知年堆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笑容，自我介绍：“大哥好，9班沈知年，刚转学来的。”

　　“你就是沈知年啊。”大块头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略过他身上的校服和没有任何品牌logo的纯白短袖，落在了他的篮球鞋上，“鞋不错，但这是去年的旧款了吧。都传你家怎么怎么牛逼，结果就这水平啊？”

　　沈知年笑了笑，“我要是真有说得那么牛逼，至于来这儿刷题吗？国际高中学费那么贵，要不是家里供不起了，谁不想留下啊。”

　　大块头冷哼了一声，对他的态度更加随意，眼神里的恶意却淡了几分。

　　他指着自己身上的污渍，说：“这家伙是你朋友？既然你替他站出来了，那你来说说，这事儿准备怎么解决？”

　　沈知年附和道：“大哥你这是限量版的衣服，价格早就炒上天了吧？现在收一件二手的也得七八千呢。这就是把刘阳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啊。”

　　怎么还人身攻击啊？刘阳哭丧着脸，脸都白了。

　　“不然这么着吧。”沈知年想了会儿，“大哥你给我个面子，我先去干洗店问问，能洗得干净肯定是最好的。如果实在洗不干净，咱们就一赔三，赔三件同品牌普通款的，行不行？”

　　大块头和身旁的小弟对视一眼，矜持地点了点头，“一赔三是吧？也不是不行。虽然还是我吃亏，但也懒得跟你们这种人计较。一件衣服的事儿，到时候说出去还以为我欺负人呢。”

　　上课预备铃声响了，方若晴虽想看看后事如何，却也只能先回教室。

　　下课后，她将这件事儿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辛睿听。

　　“真有钱啊，名牌衣服一赔三。”

　　方若晴一边揉碎干脆面，一边说：“大家都说沈知年家是开什么大公司的，我还以为有钱人多嚣张呢，结果也这么怂啊。其实我在边上都看见了，那个刘阳不是故意撞洪哥的，他就一路过的，是洪哥自己转身的时候撞上的。”

　　辛睿停下了写题的笔，分析道：“洪哥今年第三次复读了，我虽然听说过他的名字，但也没正面碰上过。听说是个特别不好惹的，沈知年这么做，虽然是怂了点，但从结果来看，至少是好的。可能……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我觉得你太高估他了。你是没瞧见他当时那个油滑的样子，要真是演的，那他演技也太好了，干脆去读电影学院得了。”方若晴仰起头，将干脆面倒进了嘴里。

　　演的？

　　辛睿不知想到了什么，手一抖，自动铅笔啪地断了。

　　明明还是下课时间，教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辛睿抬起头，看见周舟和张主任一起走到了门口。

　　“辛睿，你过来一下。”周舟沉着脸，朝她招了招手。

　　·

　　放学后，辛睿果然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再次见到了沈知年。

　　他站在路灯下，正戴着耳机闭目听歌。

　　他穿着万川中学最普通的蓝白校服，却因为个子太高，宽松的裤腿也不显得臃肿，裤脚甚至明显短了一截。只是极随意地倚着路灯站着，却让人不自觉地想多看几眼。

　　像珍珠扔在了沙粒中，总是会闪烁着不一样的光。

　　他闭着眼，嘴里低声跟着唱什么，辛睿走近了，才能听清他唱的的是：

　　“老子今天不上班，巴适得板……”

　　辛睿：“……”

　　她收回刚刚想到的珍珠意象。

　　感受到有人靠近，沈知年睁开眼看见来人，立马站直了身子，摘下了耳机。

　　同行的方若晴看看沈知年，又看看辛睿，不放心地问：“睿睿，你真要跟他走啊。”

　　辛睿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两下，说：“你家和我家是反方向，不用陪着我跑那么远，你先回去吧。”

　　“那……好吧……”

　　方若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沈知年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困惑道：“她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看起来不像好人吗？”

　　辛睿说：“有自知之明是个好事。”

　　沈知年：“？”

　　辛睿主动坐上了车后座，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还不动身。

　　沈知年笑了笑，“你今天倒是挺好说话，果然是吃硬不吃软，非得用不要脸的手段才有用。”

　　辛睿垂下眼，看着他们二人在地上投射出的影子，说：“是啊，你一直很会观察人，也很明白对付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手段。”

　　她的话别有深意，却又不是过去那般明褒暗损，听起来像是夸人，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沈知年的心忽然跳了一下，一路上都想着要不要问下去。

　　犹豫间，不知不觉，已经骑到了花园小区。

　　“那个……”

　　辛睿下车的时候，沈知年不自觉地叫住了她。

　　辛睿回过头，灯塔似的眼睛直直地看过来，沈知年被她的目光照得无所遁形，竟什么也说不出来。舔了舔唇，最后只是摇摇头，“突然忘了我想说什么了，算了，你回去吧。”

　　“没事，你慢慢想想，正好我也有话想问你。”辛睿一只手拄着拐杖，站得笔直，“明天早上，你还会过来，是吗？”

　　沈知年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那你准备一直这么接送我到什么时候？”

　　“等你能正常走路的时候吧。”

　　“那至少还要两个星期。”

　　“两个星期就两个星期咯。”沈知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载你两个星期，我的自行车还不至于会报废散架。”

　　辛睿认真地注视着他，像在博物馆里观察一个文物，既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了解他的来历。

　　沈知年避开她的目光，有些紧张地摸了摸鼻子，“别这样。你看得我心里发毛。”

　　“你做这么多，到底有什么别的原因？”辛睿的语气平静地没有一丝起伏，“就算是我不能接受的那种，你现在说出来，我承诺我不会生气。”

　　沈知年愣了愣，旋即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掩盖掉了一时的分神，“你说啥呢？你不会真以为我喜欢你吧？虽然我知道我的长相是很容易让人误会，但你见过谁追女孩是像我这么追的？”

　　他在努力活跃气氛，但辛睿面色入水，没被掀起一丝涟漪。

　　有夜风吹过，蝉厉声嘶鸣，像从头顶飘过的乌鸦叫声。

　　半晌，辛睿再次开口：“我想过一种可能。也许你真的缺根筋，因为愧疚加同情，所以想做点什么弥补我。但今天我发现，你不是这种人。你其实很清楚别人想要什么，也知道怎么做、怎么说才能避免矛盾。”

　　她的夸奖像一把利刃，刺破了横亘在二人之间的薄薄面纱，“你比别人以为的要聪明很多。”

　　沈知年打了个哈哈：“听起来像是在夸我，但怎么说出了骂人的语气？”

　　“今天张主任来找过我了，他跟我说，不要怀抱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辛睿话锋一转，沈知年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下午，张主任特地来了高二（3）班一趟，将辛睿单独喊了出来，语重心长地说了很长的话。

　　他说：“辛睿同学啊，你是个成绩优异的好孩子。从你高一入学开始我就一直在关注着你，你学习刻苦，人也非常坚强，就算同学们之间偶尔发生矛盾，你也都能想办法化解。所以我们做老师的都一直对你很放心。”

　　一般来说，如果一段对话的最开头说的都是好话，那么意味着，对方真正想说的话，将会非常难听。

　　“但是啊。”

　　辛睿在心中默数三个数，果然等到了转折。

　　“薪火计划这个项目呢，是经过层层审批，有着很严格流程的项目。我知道你没能入选，心里肯定非常遗憾。但人生的机会还很多嘛，这次不行，下次再争取就好，没有必要急着走捷径。”

　　辛睿眼皮一跳，问：“张老师，你说的‘捷径’，是什么意思？”

　　周舟试图出言阻拦：“主任，我觉得这个事情不一定就是辛睿同学她……”

　　张主任瞟了周舟一眼，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咽进了肚子里。

　　“上午呢，有一个同学来办公室找我，说薪火计划面试的那天，是他在路上撞伤了你，影响了你的面试。”

　　张主任双手背在身后，问：“这名同学是高三（9）班的沈知年，你认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