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辞天》闻道苍

8、前尘旧梦

　　殷怀青略带嫌弃的抚下落花，话中难掩讥讽：“几百年过去了，你们仙门中人还是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路辜拢了拢袍子，坐上靠近窗棂的案桌，挑起笔架上的墨笔在空中挥舞几下，随即忿忿说道：“你还敢提这件事。要不是听了你的鬼话，我也不至于为了改灵植去捉灵兽，还受到我大师兄的处罚。”

　　殷怀青听到路辜蛮不讲理的推卸，端着一副习以为常的神情，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她：“是你自己太弱，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也就只有乖乖受罚的份。”

　　路辜抿紧唇，气鼓鼓扬了扬手表达着不满。

　　她身形一顿，似乎是想到什么，垂在桌旁的腿不安的晃动着，眼神飘忽的开口问道：“殷怀青，这次你怎么睡了这么久啊，我还以为你不会再醒了。”

　　殷怀青的形态不过是一抹残魂，寄生在不臣生内，受枪魂的滋养才能维持人形实体。

　　在这之前殷怀青由于残魂不稳不是没有陷入过沉睡，但是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长。

　　殷怀青听到少女明显低弱下来的声音，这才施舍的看了她一眼，嗤笑道：“放心吧，这世上还没有真正能让我死的东西。”

　　路辜看着殷怀青目空一切的嚣张姿态，闷声嘀咕：“也不知道是谁跑到守道门下，被天雷劈的挫骨扬灰，就捡回了一点残魂。”

　　她意料之中的被殷怀青赏了一记眼刀，殷怀青曲指弹向路辜的额头，带了十成十的力道：“小滑头，你可别忘了，这世上几人能走到守道门前。”

　　路辜捂着发红的额头，倒是没升起一丝怒意。

　　她移了移身子靠向窗边人，托腮压在殷怀青放下的腿上，脸上的笑容不加掩饰的谄媚：“是是是，您最厉害。那不知无所不能的青云大帝，能不能给小的再来点修炼功法让她更强一点呢。”

　　殷怀青眯了眯眼，将路辜越靠越近的脸推离，皱眉说道：“小滑头，念魂一道最忌好高骛远，我上次给你的功法你都学会了多少？”

　　路辜双眼一亮，自信的拍着胸脯：“我现在已经能完全控制低阶灵兽了！”

　　控魂之术是念术禁制之一，初期它通过入侵神识达到控制的目的，直到大成境界，可以彻底抹杀体内神魂，彻底将被控者化为己用。

　　路辜在伏生林时，本想用七星散为遮掩用控魂之术控制沙鼠，却没想到它的爆炸刚好打断她的神魂入侵，导致最后灵兽没抓到，还得了谢重山的惩戒。

　　殷怀青语气满是不屑:“不过是低阶灵兽就让你这么欣喜若狂？”

　　她毫不留情的点出路辜一直试图掩盖的事实:“路辜，我并不认为你可以接受另一种功法的修炼，你的神魂并不稳定。”

　　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路辜的神魂就像是桌边摇摇欲坠的瓷瓶，华美的外表下是密密麻麻的细纹，只需一推，银瓶乍破，粉身碎骨。

　　路辜眼神黯淡下来，恹恹的趴在殷怀青腿侧，含糊道:“师傅让我去西天极境。”

　　殷怀青了然:“看来他也觉察出你的不对劲了？”

　　岑苍衣修为高深莫测，她一介残魂都能感受出路辜的灵力外泄，神魂接近崩溃，他自然也能感受出。

　　她抽手自然的拢去路辜垂在脸侧的发梢，阴影散开，路辜睁眼对上异色的眼瞳，那双眼中裹夹着厚重的风雪，只一瞬，似乎穿透她的神魂，让她平静下来。

　　叫嚣在她躯壳中魂魄逐渐沉寂，肆虐的灵力暂时的平息下来，路辜能感觉摧残她身体的痛苦减轻了许多。

　　“嗯，我知道师傅是想让我在宗门大比之前让渡真帮我恢复神魂的状态，所以我想看看你有没有增强我念魂之力的法子，至少在见到渡真之前我的神魂绝对不能崩溃。”

　　她确实畏惧渡真的淬炼之法，也不想回到西天极境，但不意味着她什么都不会做。

　　路辜不想在渡真面前显出脆弱不堪的状态，让他认为这么多年过去她毫无长进，所以她要让自己变得更强。

　　她期待的看着殷怀青，见她神情稍有松动，还未来得及高兴，迎头一记痛击。

　　“你又打我干什么？”路辜委屈的抱着头。

　　对面的人淡定的收回手，恍若未闻的闭上眼:“等你将控魂之术炼至大成，我再教你其他。”

　　她侧头背向路辜，任身后说什么，都不做反应。

　　路辜瞪视着殷怀青仿佛要将她的背影灼穿，见毫无作用，只能折身回到塌上开始修炼。

　　殷怀青感受到身后愈加清晰的灵力波动，缓缓睁开了眼。

　　“你在想什么？”

　　冰冷僵硬的声音从殷怀青神识中响起，她勾唇轻笑，长睫敛住眼中纷杂的思绪。

　　“不臣生，我似乎还没有跟你说过谢谢。”

　　不臣生的枪魂化作一团金光落在殷怀青身边，他将所有的力量输送给她，早已经无法化形了。

　　“你创造了我。”

　　我因你而生，所以你无需谢我。

　　殷怀青看着眼前漫山桃红，她目光空旷悠远似若容纳天地，又仿佛空无一物。

　　“多久了？”

　　她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么一句话，不臣生良久才缓缓说：“我记不清了。”

　　“太久了，我也记不清了。”

　　殷怀青这样回道。

　　不，她记得很清楚。

　　八百年过隙，时境似若千载，她以为她会忘记，可是每当她睁开眼，往事历历在目，所有的一切随着时间更替变得更加清晰刻骨。

　　不臣生的声音不辨情绪:“路辜她很信任你。”

　　“我知道。”她嗓音染上一丝笑意:“不臣生，我并没有逼她。”

　　念魂一道是路辜央求的自己，念术禁制也是路辜主动要学，自己并没有逼过她什么。

　　唯独一点，殷怀青未曾告诉路辜，自己所教给她的功法的确能让她更加强大，可是却不能让她的神魂稳定下来。

　　强大的念魂之力，是冲垮她的罪魁祸首，它只会加速路辜神魂的崩溃。

　　她并未欺骗过她，只是不曾坦诚。

　　念术禁制的修炼本就不可控，而路辜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掌握控魂之术，已经出乎她的意料。

　　不臣生似若叹息:“殷怀青有时候我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教授她毕生的功法心血，指引她逐渐强大，甚至耗费残魂之力帮她稳住神魂。可是你交给她的所有，都未曾有过丝毫犹豫怜悯。”

　　殷怀青所做的一切似乎在两个难以融洽的极端，帝王之心他终究还是无法理解。

　　“不臣生，你不必揣测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更加强大。”

　　殷怀青曾为凡身，她以杀入道，破除凡人不见仙神的固论，百年之间踏破天门来到上三清。

　　她斩桀雄，修凌霄，立玄门，位列三帝四王之首。

　　八百年前她亲手挑起诛天之战，妄图以己身打破修真界亿万年间无人成神局面，却与诸雄齐身陨落守道门前。

　　也就是在死亡彻底降临的那一刻，她终于窥见道的一角，而真相让她藏怒宿怨直至魂飞魄散依然久恨难消。

　　故人躲过天机，保她残魂一抹，当她再次睁眼却发现一切都变了。

　　凡人困守，玄门没落，念术一道被封禁，她所做功过皆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怎能甘心？

　　殷怀青握住空中落英，嫣红的汁液浸透她苍白的指尖，身前是春日暖阳，她的眉眼映在其中带着傲世一切的孤高狂妄。

　　漫长的岁月使她霜雪白发，不再年轻，可她历经的千番困苦磨难，让她傲骨仍旧足以睥睨四方。

　　不臣生望着玄青的背影，她渐渐与数百年前少年帝王执剑的身姿重合，那时她面前是悬崖峭壁，可她一如今日，从未回头。

　　不臣生枪魂融入枪身间，玄衣帝王将它重新握进掌中。

　　它曾为她一方利刃，如今他们心脏在生死两隔间共同跳动。

　　“不臣生，天要我陷之死地，我偏要亡而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