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辞天》闻道苍

2、新尸旧魂

　　念魂者天生双脉，一脉生长在体内蕴纳灵力，与普通修者无异。一脉贯通在神魂，通过锤炼神魂，将精神之力具象化，化无形为有形。

　　念魂的强大也是使用禁制咒术的前提。

　　区别于邪修通过自身堕气转化为禁制咒术同源的力量进行修炼，念魂是因为自身的魂魄淬炼的足够强大完全能够不受其影响，所以能将禁术当做一种正常的修炼方式。

　　因而古往今来野心家妄图掌控禁术已达到某些目的，大多都以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告终。

　　天赐双脉，有些事本就强求不得。

　　抬棺人的脚步已经放慢，他们快到地方了。路辜定定了神，按照记忆中留存的修炼方式沉入识海。

　　破败荒芜，神识铸成的高山断裂成峭壁绝崖，不尽的九川碧海枯竭成原，黑雾中的精怪啃噬着它的生机。

　　路辜听见，她的神魂在绝望中发出阵阵哀鸣。

　　“抱歉”路辜伸手抚过干裂的川谷，“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事实上她从未想过还有再见到识海的一天。不归川的自爆是路辜拼尽所有换来的，她设想的只有死亡这一个结果。

　　她抬头透过稀薄的阴霾望见了高高悬挂的血月，它执拗的像个孩子般用着微弱的光为路辜照亮一条归路。

　　拥有筋脉的神魂就像是依附于念魂者的二重身，在修炼中衍生出了自我的规则意识去引导力量的施放。

　　从路辜初登凤脊榜，名扬九川八荒，再到污名加身，折身枯涯渡，给她带来一线生机的永远都是它。

　　绝对忠诚，绝对不会背弃。

　　天道因果将她带回人世间，她失去了一切，还好它未曾抛弃自己。

　　路辜虚虚的拢住一团雾气，无法捉摸的规则意识开始涌动重塑，复苏的念力张开獠牙利爪，穹顶黑幕裂开了一点缝隙。

　　重明图腾再次点燃在无边的黑色里，火舌舔舐过路辜的神魂，她在焰焰烈火里不断烬灭重塑，终于看到了曾经早已被她抛弃的——生。

　　重明鸟的烈火逐渐熄灭化为几点火星，坠在了尾羽之上。

　　天地重明，火宫见生。

　　路辜还没来得及端详复苏的神魂图腾，便立刻睁开了双眼。

　　棺盖被人打开了。刺目的月光直直着照进路辜的眼里，让她不受控制的泛起泪水。潮湿的夜风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钻进她的鼻尖，男人嘶哑的吼声就在耳边。

　　“你们这群该死的畜牲，今天我就让你们给我妹妹偿命！”

　　赵婆子惊恐的瘫倒在地上，看着不断逼近，浑身泛着黑气的何风，尖声求饶

　　“何家小子，你冷静点啊，我就是个送亲的！天地良心我可从来没动过手啊，你妹妹的死真跟我没关系。”

　　“没关系？如果不是你挑中了我妹妹，花言巧语的哄骗那个赌鬼用五两银子就卖了她，她能丢了命吗！”何风额间青筋毕露，面色狰狞宛若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攥着刀一步步走向赵婆子。

　　四周尸体遍布，刘顺躲在最近的一棵树后，屏住呼吸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天杀的，谁知道自己就是贪财了一点，就碰见了这档子要命的事。

　　就在前不久棺材落地，刘顺正准备美滋滋的攥着裤腰里的银子去买酒喝，何风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像是被鬼附身一样，突然暴起拿刀捅死了那几个同行的。他立刻藏在了近在咫尺的树身后面，才侥幸逃过一劫。

　　罪过呦，罪过，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条小命吧。刘顺看了眼还在对峙的两人，向身边的棺材鞠躬拜了拜。正准备起身溜走，余光便瞥见视线中出现一双泛黄的绣花鞋。

　　他僵硬的抬起头，正对上了一张满是血污的脸，没血没过的眼在惨白的月色里闪过幽幽的冷光。

　　路辜礼貌的冲他笑了笑，随之而来的就是穿透灵魂般的哭嚎

　　“鬼啊！”刘顺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路辜摸了一把脸，有些生气的抿了抿嘴。她本来是想趁着那个奇怪的青年解决仇敌的功夫脱身，谁知道碰见了个漏网之鱼。

　　路辜看见不远处男人投来的目光，这下好了，彻底走不成了。

　　何风疑惑的抬头看了看月亮，那位大人没说阴玉起效的速度这么快啊。

　　赵婆子见何风分神，连滚带爬的向前爬去。

　　“啊！”赵婆子凄厉的惨叫着，血红的匕首扎进她的小腿，将她钉死在地面上。何风猩红着眼，将刀拔出，一刀刀的捅进赵婆子的腹部。

　　“大人救我，大人救我。”赵婆子浑身不住的痉挛颤抖，双眼翻白哆哆嗦嗦的低声哀求。

　　“到地下见你的大人去吧。”何风将刀横在赵婆子的脖颈上，鲜血喷涌，妇人的的身体变得僵冷，逐渐停止呼吸。

　　路辜眯着眼盯着眼前像她走来的男人。何风脚步虚浮，浸满鲜血的手不住的发抖，瞳色泛着不正常的猩红。

　　他是第一次杀人，能下手这么干脆利落，绝大多数是他体内多出的那股邪气的操控。

　　“跟我走。”何风神情恍惚，报仇的畅快过后，是随之而来惧怕恐慌，背后的衣服粘腻腻的糊在身上让他分不清是冷汗还是鲜血。他只想快点完成那个人交代的任务，然后找个地方了结自己的性命。

　　阴尸最简单的指令还能听懂，何风没再看她，抬步向前走去。

　　身后没有一丝声响，寂静的有些可怕，何风察觉到不对，立刻转过身。

　　路辜正盘算自己对上他有几分逃脱的可能，先不说这副残破的身体是否能承受住她神魂的力量，单就是她的识海都没恢复多少，根本毫无胜算。刚抬起头，刚好对上何风凝视她的目光。

　　“你，你没死？”这具“阴尸”的脸上没有他在那人身边见到过的阴尸傀儡的麻木呆滞，何风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恐惧，下意识退后一步。

　　下三尘中的凡人自是不知道重生，夺舍这样的东西。路辜提防着他的动作，冷冷开口

　　“是你害了我。”

　　“我没有！”

　　何风烦躁的抓了抓头，他现在身心俱疲根本对眼前发生的事做不出其他的反应，只当是自己方才神经紧绷没察觉到棺中人尚有余息。
　　他麻木的回答：“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带着那群人将你钉死在棺材里的，我只是，只是…”

　　“所以你亲眼看着他们杀了我。”路辜平静的阐述这个事实。

　　眼前的青年闭了闭眼，脸上满是挣扎痛苦：“是，对不起。”

　　“你要带我去哪？”路辜问道，她好像已经知道该怎么脱身了。

　　“有人承诺我帮我完成复仇，而他需要一具尸体。”何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具傀儡尸体。”
　　他为了复仇臣服于罪魁祸首脚下，身体多出的力量帮他成功杀死了害人者，同时也将杀死自己。

　　路辜向前一步，微微低头藏住眼底的杀意，带着泣声无助地问道：“所以你要再杀了我吗？”

　　人性是很奇怪的东西。它永远都徘徊在善与恶的彼岸，在忏悔里作恶多端，在虚伪里扮演良善。
　　何风为了复仇可以旁观他人对原主施加酷刑，同样也能为她妹妹以生命为代价与邪灵做出交易。

　　路辜看得出何风周身难掩的死气，他快要死了。她从神魂中凝聚孱弱的的力量做出拼死一击的打算，却也试图赌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善念。

　　何风紧紧的盯着路辜那双漆黑瞳目，良久他没有停顿的转身向后走去

　　“你走吧。”

　　路辜长舒一口气，毫不犹豫转身向树林身后奔去。她承认自己不是好人，她用与何风妹妹相同的境况重新撕开他的伤疤，逼迫他做出选择。人性害她沦落到如此地步，她同样利用了人性为自己博了一条生路。

　　但路辜不打算就这么离开。四周都是深不可见的树林，路辜的神识也只能堪堪感知到百米以内的情况，在这片邪灵出没的树林里横冲直撞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她用神识锁定何风的行动方向，远远的跟上了他。

　　林中不知何时升起了白雾，圆月隐在黑云之后，一片风雨欲来之兆。

　　何风跌跌撞撞的向前方奔去，他眼前出现了明灭的重影，耳边是心脏隆隆的鸣音。他想在临死之前去见见她的妹妹，他那只有七岁大的妹妹被活活闷死在棺材里的时候该有多难受啊，她一个躺在冰冷冷的地下会害怕吧。

　　正当何风强行打起精神时候，一股阴气笼罩了他的身体，男人像是毒蛇吐芯般嘶声道：“何风，我要的东西呢。”

　　何风双腿一软跪倒在黑袍男人的面前，头颅紧紧的埋在地上，回道：“大，大人，人没死，跑了。”

　　“跑了？”男人冷笑出声：“你觉得我是傻子吗？”下一刻一股无形的力量抓住了他的咽喉，将他提到半空中，“我再问一遍，人在哪里？”

　　何风眼前一片黑暗，他知道自己应该告诉男人女孩的去处，可他没有。何风嘴脸涌出血沫，他咧着嘴用最后的力气说道：“做梦去吧，你们这群滥杀无辜的畜牲。”

　　他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那股力量扭断了他的脖子，下一刻他就像垃圾一样被丢进了泥泞里。

　　何风死时眼前闪过那双漆黑的眼睛，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放过她。那个女孩有着和他妹妹极为相似的眼睛，一双盛满月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