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辞天》闻道苍

1、新尸旧魂

　　路辜醒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黑暗，血气从她的肺腑间翻滚上涌，渗进骨头里的疼痛持续的撕扯着她的神经。

　　“嘶，阎王爷也不走个过场，这是直接把我扔进十八层地狱受刑了？”

　　路辜不太满意的撇了撇嘴，手腕下意识的一抬，沉重的锁链在窄小的空间里被拽动的哗哗作响。

　　一股难以形容的刺痛感从腕间传到四肢百骸，让路辜不住的倒抽冷气。钻心刺骨的疼痛让她浑身颤抖的想要蜷缩起身体，可下一刻她发现，她被人钉住了。

　　“嗯？谁把我钉在这了？”

　　锁链缠住了她的上半身，四肢被钉子深深钉进了这处窄小的空间里，周身筋脉断裂。身体的不正常让路辜恢复了几丝清明，她终于开始正视自己的处境。

　　十三天绝杀的剑式似乎还在眼前，路辜无比确信在仙界第一大能和灵力自爆的双重攻击下，自己绝对死的透透的，尸骨无存的那种。

　　可是呼出的热气，不断从伤口处涌出的鲜血都在提醒着她，她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前世的路辜可谓是人生得意，天生仙人骨，万里挑一的无上天赋，被仙界魁首岑苍衣收入门下，成了仙门第一宗的首席弟子。路辜年少成名，一入仙途修的便是仙神命道，更别说是凤脊榜榜首，众望所归的百年成神第一人。

　　少年天才的光环让她一时风光无限，凌驾在上三清同辈修者之上，肆意狂妄好不快活。

　　许是自己前半载太过顺风顺水，路辜的后半生过的水深火热坎坷多劫，最终被人设计众叛亲离，背负三万无辜亡魂的鲜血，顶着判贼的骂名被囚枯涯渡十一载，直至被她的师尊在众目睽睽之下斩杀于不归川。

　　算到底，其实路辜真正活过的不过是十八载光阴而已。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空间，路辜依稀的辨认出头顶方正外突的棱角。这个空间过于细长狭窄，被束缚住双手仅凭指骨就能触摸到边界，答案昭然若揭。

　　一副棺材。

　　“所以我这是重生了，而我重生的这副身体命不久矣，也要死了。”路辜淡淡的给自己的新生做了评价，欣慰的闭上眼准备迎接这短暂一生的终结。

　　这次一定得跟阎王爷唠唠，别再让她在投胎成人了，做人太累了，路辜开始悠闲的计划起自己的下辈子。

　　枯涯渡囚徒十一载磨灭了她的傲气，断了她求生的欲望，她像一个活死人一样苟延残喘的活到行刑那日，拼劲所有想要和罪魁祸首同归于尽，至少能平那十一年间入她梦中的三万亡魂怨气。

　　她以为自己孑然一身无畏死亡，可她不曾料到自己的枪灵自爆护主，往日无心无情的先人亡灵跨过九川也要救她性命，而自己的恩师只是在最后牵着他的新弟子姗姗来迟，为的不过是护住被自己自爆波及的师弟。

　　可惜，她还是死了。

　　路辜睁开眼，一切都恍若昨日般，而这副被囚住的毫无灵力波动的身躯让它显得更像是一个垂死之人的黄粱一梦。

　　路辜没有再感叹自己戏剧性的前世，她的脊背瞬间绷紧，紧贴棺木，仿佛是黑暗中欲要捕食的野兽，有人来了。

　　惨白的月光从枝梢间隙投在干瘪的树干上，接天的树木如桩桩鬼影露着瘆人狰狞的利爪。

　　“喂，何风，你说咱干这事不会遭报应吧？”刘顺猫着腰从杂乱茂密的荒草里穿过，忐忑的对着身边的男人问道。

　　被叫做何风的男人斜睨了他一眼，嘲笑道：“村子里之前又不是没干过，怕就别来啊。”

　　“嘿，瞧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第一次干吗，为大人做事可是求不来的福分。”

　　这小子也是第一次，怎么一点都不见害怕的样子，刘顺忍不住的腹诽。要不是那个婆娘出价高，管他什么牛鬼蛇神，老子死也不干，银子才是王道。

　　何风嗤笑一声，抬着下巴点了点眼前的黑木棺材，“把它打开看看里面的人怎么样了，别到关键时候出了岔子，惹得大人高兴。”

　　刘顺被何风颐指气使的样子惹得不快，却也是想到村里几次神灵显威的样子，搓了搓手，口中念念有词“大人保佑，大人保佑，”战战兢兢的上前扶住棺材一侧。二人合力将棺材掀了起来。

　　“啧啧，造孽呦”刘顺看着棺中人止不住的叹息“真不知道那个死婆娘从哪掳来这么个女娃子，这都能下手。”

　　躺在棺材里的人身形瘦小看着不过还是个七八岁的孩童，肥大繁琐的婚服不加整理地套在她身上，和那些涌出的鲜血混在了一起，叫人完全分不清，从那宽大的衣领袖口还能看被鲜血浸透结成黑色的血痂的麻布粗衣。

　　饶是刘顺这种毫无道德底线的人，见着这满目的鲜红也是吓了一跳，浑身不住的发抖，没忍住的向身后吐了起来，没看见身后何风脸上露出不加遮掩的冷意仇恨。

　　经过这么一阵，路辜虽是闭眼装死，倒也是听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这副重生的身体似乎是某种祭品，被人活生生的钉死在棺材里，去献给一个“大人”来换取保护庇佑。

　　路辜有些无语，用这种阴邪之术的人怎么会如此心地善良地去赐福一个小小村子呢？

　　“行了，钱都拿了就闭嘴好好办事。”何风看着棺中的女孩，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愧疚。他伸手探了探女孩的鼻息，随后开始缓缓拔出嵌在她骨肉间的长钉。

　　“喂，你干嘛啊！”刘顺嚷嚷的扯住他的手臂“你不怕她诈尸啊。”

　　躺在棺材里的路辜表示，不好意啊，我还真就诈尸了。

　　“她已经死了，至少让她到底下的时候，少点痛苦。”何风淡淡的回道，手中的动作一刻不停。

　　“真没想到，你心肠还挺好。”刘顺搓着手臂嘟嘟囔囔着，“人都死哪去了怎么还没到啊。”

　　猫哭耗子假慈悲，路辜在心底冷笑，人都这么折磨死了，你卸个钉子还能恢复原样？彰显一下真善美，就能保佑原主投个好胎啊。

　　不过下一刻，路辜就收回了原本的想法，这个男人分明是有利可图。她感觉到嘴中被放进了一个浑圆的物什，伴随着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对不起”，棺材又被合上。

　　二人刚把棺材合上，背后的荒草里就传来了沙沙的声响。

　　“哎呦，两位来得可真早。”妇人臃肿的身上穿着套喜庆的红袄子，枯草般毛燥的发髻上簪上了朵艳红的牡丹花，配上她满脸横肉的媚笑嘴脸，如同戏台上丑角一样不伦不类。

　　“赵嫂子，你可是来迟了，叫我们好等啊。”刘顺不满的出声。这鬼地方阴气沉沉的，让人心里发毛，更别说看了棺中尸体的惨状，他早后悔接下抬棺的钱了。

　　赵嫂子闻言脸上的笑僵了僵，涂成厚墙般的胭脂干裂在脸上的沟壑间，好不滑稽。赵嫂子暗恨，要不是原本队伍里的两个人出了意外死了，他想来还排不上号呢，不知好歹的东西。

　　“行了行了，时辰到了，咱们该上路了。”赵嫂子挥了挥手绢，忍住了脾气，呦呵着抬棺上路。

　　棺材四角被人稳稳抬起，前后各是两盏提灯，燃烧的烛心宛若地狱飘出荧荧鬼火接引幽冥的使者横渡亡魂。

　　路辜这时才伸手将口中的东西取了下来。不知是那人有意无意的在棺口留了一个缝隙，她借着隐约泻进来的月光，看清了东西的原貌。

　　阴玉禁咒，邪修炼尸的术法。路辜只一眼便明白了这东西是什么。墨绿的珠玉上雕刻着瘆人的古怪纹路，条条纹路被深褐色的血迹浸没，借着月光透着森森寒意。

　　路辜有些想笑，禁制咒术在上三清是被封禁的修行方式，它的力量过于强大难控，凡妄图修炼此道的人无不是走火入魔亦或是身死道消，所以在她还未被关进枯涯渡的那几年里也就只有邪修敢堂而皇之的修习，大多数还被仙门一一绞杀。可这不巧了，身为仙门判贼的路辜却也算得上这万中无一的之一了。

　　凡人界，邪修当道，活人献祭，阴尸炼傀。路辜确实没想到一觉醒来天都变了，邪修的势力都蔓延到下界中，仙门那群老东西脑子是喂了狗了吗？如果放在当年，早就……

　　路辜想到此处停住了转动玉珠的手，她突然有些不太想死了。只能在凡人界用活人献祭来提高自己力量的绝不是那些中界藏起来的老妖怪，被这种恶心东西杀死，她都能想到到了地下大师兄那群人该怎么笑话她了。

　　地面不是多么平，棺材被人抬在肩上一路摇摆颠簸，从缝隙还能模糊的传进外面人的窃窃私语。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把自己从这片泥里拉出来，更何况她有种预感，给他塞珠子的人可不是仅仅是炼尸这么简单。

　　路辜试图调动起周身的灵力，果不其然没有任何反应。这具身体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骨，多亏她当年在枯涯渡受尽了百般刑法逼供，才能让自己在如今筋脉皆断的情况下保持清醒。

　　路辜稳下心神，倘若自己还记得前世所有，那是否就说明，她的魂魄仍旧是前世的魂魄。那么就算她失去了一切，有一样东西绝对不会离她而去。

　　她的天赋能力，是最初没有被她的天才光环笼罩，真正被凤脊榜承认，也是所有人都忽略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