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神祇》停灯停灯

27、春风如意

　　“盈盈，过来。”
　　金娘瞧见萧轻白打量的眼神，会心一笑。她十分上道，连忙将角落青绿色衣裙的少女请了出来。少女面容秀丽，身形纤弱，脸上还带着孩童的稚嫩。她才练气四阶，哪里扛得住金娘金丹期的轻轻一拽。
　　盈盈踉跄着，眼见就要摔个脸着地。下一秒，预料中的疼痛没有来，而是被人稳稳扶住了。萧轻白将盈盈拉起，他点了点头，又规矩的坐回了原位。
　　“盈盈，还不谢谢大人。”金娘摇着折扇看热闹，她肩膀微耸，眼神轻瞟，示意少女往前来。
　　少女攥着衣裙微微发抖，噗通跪在了地上。她俯身叩首行了个大礼。
　　金娘的脸唰的变了颜色，她尴尬笑笑，将少女从地上扯起来，往萧轻白身旁推去。
　　“您莫怪，盈盈她才来，不懂规矩。”金娘又旋身，从人堆里点出来两个姑娘，“您瞧瞧，咱们楼的姑娘们都一样可心呢。”
　　“见过尊上。”
　　两人欠身行礼，动作间露出大片风光，吓得萧轻白瞬间羞红了脸，连忙轻咳掩饰。
　　谢昭衍绕着两个姑娘转，他捏住一人的下巴，将她的脸左右端详。
　　“庸脂俗粉。”谢昭衍啧了一声，丢下两人。他牵过金娘腰间的丝帕，在指尖绕了两圈，擦净指尖残余的脂粉，又将帕子丢了回去。他坐回太师椅里，指着盈盈道:“她，我们要了。但这不是你敷衍我的理由，我来是为了什么想必你也清楚。”
　　金娘瞬间收了笑意，她摆摆手让众人离开。她折起被揉的杂乱的丝帕，眼底的冷漠重新变作笑意，柔声道:“佘爷出门了，上一位的要求实在挑剔。您且等等，我即刻传信去，他明日便能到了。”
　　“明日此刻，我会再来。最好别叫我扑空。”谢昭衍冷眼示意金娘离开。
　　金娘向外走了两步，就马上又回过身来。她有些不甘心，歪着头抛来一道秋波，浅浅笑道:“您二位要一起吗？”

　　萧轻白到底是外强中干，他没见过如此场面，哪怕在前世记忆里瞥见过，也不足以支持他淡定得立在此地。萧轻白彳亍着，他想抓住谢昭衍。可惜那抹白衣没有停留，便潇洒的跟金娘进了隔壁房间。
　　金娘引着谢昭衍进门，在他的默许下，又往房里塞了两个美人，才哼着小曲离开。

　　萧轻白坐在太师椅里，他神识外放，关注着隔壁的一举一动。
　　隔壁的丝竹声响起来了，萧轻白轻啜着第一杯茶。
　　隔壁的舞蹈跳起来了，萧轻白沏了第二杯茶。
　　隔壁的灯熄了，萧轻白已经喝光了一壶茶。
　　明明没有酒，萧轻白却似醉醺醺的了。

　　盈盈坐在黑暗中，灯光没有落在她身上。
　　她瑟缩着，明媚温暖的光会刺痛肌肤，黑暗才是唯一的保护色。她等着等着，直到心跳不再忐忑，萧轻白只依旧坐在桌前。她松了一口气，在心中恳切祈求，漫漫长夜就如此结束。
　　萧轻白的耳朵竖着，想把墙砸出一个窟窿。可是他没有一个理由，甚至没有一个去敲门的借口。他举着茶壶，却再也倒不出了。他看向角落安静的少女，心里如一团乱麻，根本没有精力去解释什么。于是扯出一道金色的灵力，带着昏睡咒朝少女扔去。
　　“是你！”盈盈躲在黑暗里，却像只敏锐的猎豹。金色的灵力点亮了她的眼睛，她猛的站起，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朝萧轻白奔过去。
　　“昨晚是你？是你救了我！一定是你！他们为什么不来救我们？你是来救我们的吗？”盈盈颤抖着，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过脸颊。她哽咽着想抹去眼泪，却越擦越多，将胭脂糊了满脸。
　　萧轻白原本抑郁的心情，被少女吓得缩了回去。他向来对哭泣束手无策，也不知如何开口安慰，便只默默递上了一方帕子。
　　室内静静的，只有盈盈的抽泣声。她蹲坐在地上想站起，腿脚却不听使唤，心中急切反而被情绪噎得说不出话。
　　“你别急，我不走，你慢慢说。”萧轻白蹲下身来，坐在地上安抚少女崩溃决堤的情绪。

　　冷凉的夜风吹过街角，夹杂着旖旎变得燥热起来。
　　屋内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间断又短促的呼吸。青年沉稳的音色，像块镇山石压住了心底恐惧的妖怪。盈盈接过帕子，她打着哭嗝，渐渐的能说出断断续续的话来。
　　“我不是被卖来的，是被抓来的，我们都是被抓来的。三月前我同好友出游时，被人迷晕，再醒来便已经在楼里了。整个春风如意楼的姑娘们，都是被抓来的。他们……他们不仅强迫我们干那些恶心事，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带被客人点过的姑娘离开。被带走的人，此后便无影无踪了。”少女拽住萧轻白的衣袖，红血丝爬满了她的眼睛，她近乎癫狂的喊道：“是金娘，是佘爷，是他们杀了她们！”

　　失踪，这两个字眼不得不让萧轻白重视。云朝和九畹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青年凌厉的扫视紧闭的门窗，五枚灵石齐发。萧轻白双手结印，金色光华在灵石间来往交织，小小的隔音隐踪阵只圈住了两人身侧的方寸之地。不过，也足够挡住跃跃欲试的耳朵。
　　萧轻白再三检查，确认无误后，才小心翼翼的问道:“盈盈姑娘，那你的家人呢？你们是在何处被带走的？”
　　少女抬起头，泪水再次淹没了眼眶，无声滑下。
　　“我不叫盈盈。盈盈是金百两取的名字。我姓齐，齐桐玉才是我的名字。”
　　她扯着玄青色的衣角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但是在锦城也过得安稳。我同苍城李家的小姐，李依曾一同去凌霄派参与试炼，奈何我二人灵根驳杂，纷纷落选。但历练过程中，我俩相互扶持，结为好友，此后几年都是常来常往……三个多月前，我们跟着阵法图指引，去寻新生的小狼崽。谁知方到密林边界，便被人施了术法迷晕带走。他们逼我们接客，我和李依誓死不从。金娘便将我们关在地下饿了七天七夜，逼迫我们答应。”
　　李依？姓李。萧轻白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词。他不知道云朝所找李小姐的名字，本着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原则，打断了齐桐玉的回忆。他试探追问道:“她与城西南的李员外家有何联系？”
　　萧轻白怕齐桐玉不知道方位，连比带划地将李府的大致样貌细细描述了一番。

　　“是李依的父亲。”齐桐玉像只警惕又胆怯的小鼠，她拔下头上的金簪，锋利的尖端抵在萧轻白的脖颈上，冷声问道:“你如何知道李家？”
　　少女突然发难，使萧轻白措手不及。但区区练气，即便翻出天去，也难以伤到金丹后期的萧轻白。他仰着头往后仰，没有起身反抗，只是举起双手，尴尬笑笑道：“实不相瞒……”
　　萧轻白掐头去尾，简略将云朝和九畹失踪的事情讲了一遍。
　　“李依……死了？死了好啊，怪不得他们对我的求救视而不见。”齐桐玉的眼神从震惊、不可置信、转变成了哀泣。她的泪水已经流干了，失魂落魄地呢喃着：“也罢，也罢。依依是应了我的邀约，她是为了护着我，才应了金娘。黄泉路短，依依，你且等等我。”
　　最后一根稻草折断了，残碎的茎杆带着齐桐玉向深渊坠去。她对着萧轻白的金簪，用力戳向自己的侧颈。
　　“等等！”萧轻白抓住少女的手腕，将金簪夺了下来。他冷声道：“无论她是生是死，你都不应当轻贱自己的性命。”
　　“我还有什么理由活着！我还配活着吗？”
　　“活着本身就是希望。”萧轻白将金簪收起，为了骗少女安定下来，说出了云朝的推测。
　　“尸身不对，没有魂魄。依依还活着，依依有可能还活着。”齐桐玉终于缓了过来，死寂的眼睛点燃了一抹生的希望。

　　萧轻白想递上一杯清茶，却发现茶壶早已空空如也，于是便递出一颗复灵丹。齐桐玉也不扭捏，她吞下灵丹，感受灵气涌入躯体，滋润早已干涸的丹田。萧轻白静静等着，直到少女重新变作神采奕奕的模样。他才又追着问道：“你说他，他们对你视而不见，他们是谁？”
　　“是依依的家人。”齐桐玉的眸子暗了暗，“一个月前，依依被金娘带走了，他们认定了我插翅难飞，对我的限制也松泛起来。十日前，我被金娘谴到一楼侍奉，我透过如意春风楼的门洞，分明看到了依依的兄长和父亲。”
　　“我确定！他一定看到我了！”齐桐玉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她激动嚷道：“他看到我的表情，没有欣喜，没有激动，反而变作了恐惧。我想往外逃，却被护卫死死按住。他们对我的嘶喊视而不见，步履匆匆地走了。”
　　“是不是依依那时，就已经死了。所以他们才不愿救我。”

　　萧轻白沉默着，十日前齐桐玉在春风如意楼见到李家父子，而七日前，云朝和九畹才找到“李依”的尸身。李家父子在惧怕春风如意楼，他们能为了女儿反抗世家，却惧怕秦楼楚馆。三月未发现的尸身，在撞破失踪与春风如意楼有关后，仅三日，尸身便自己出现了。背后势力的手段何其可怕，能叫李家父子舍弃基业，举家搬迁。更有甚者，春风如意楼所有人都是被拐来的，当地却无一桩失踪案。
　　齐桐玉将所知道的一切细细告知了萧轻白，两人秉烛详谈到了后半夜。

　　萧轻白撤去阵法时，周遭靡乱的声音竟还未停止。他掩嘴轻咳，指着床榻道：“你去休息吧，我就在此。”
　　青年盘腿坐在紧临隔壁的小塌上，摆弄榻上桌的棋盘。黑子落下，将白子围拢，白子逃避，黑子则步步紧逼。
　　齐桐玉扯下发上的钗环，便走边丢，又将轻薄的外衫撕成碎片丢了一地。她举起蜡烛，将蜡油三三两两滴下。看着一室暧昧凌乱，才静静爬上床榻，反身将一床被子踹到了地上。
　　白子久久没有落下，萧轻白早已红了耳尖。他双指执棋，白子缓缓放下，这次白子没有躲，而是与黑子势均力敌，鼎足而立，成了平局。

　　萧轻白吐出一口气，试探着伸出神识，往隔壁去，却被谢昭衍的神识抓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