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清欢留不住》黎岁

1、见面

　　“中央气象台报道，未来三到四天将会有连续暴雪，报道京北区应急、城管、环卫、园林、市政、交警等部门，各街道，多措施并举扎实做好防御低温雨雪冰冻天气工作。”
　　这是十几年来京北城下的最大的一场雪。
　　电话那头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清欢，一中的三十周年校庆你回不回去啊，听说咱们毕业之后一中又重新修整了一次，吃饭付钱都是刷脸的，老高级了。”
　　沈清欢看着窗外的飘雪，街道上环卫工正在卖力地清除积雪，以便车辆更好地通行，橘黄色的外套在雪地里明显又扎眼。
　　许是一直没有听到回答，电话那头叫了两声“清欢”。
　　沈清欢回过神来：“许愿，我还没决定好。”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起伏。
　　“听说这次陈最也来，当年你们两个是风风火火的，整个学校都知道你们在一起。”
　　当年沈清欢和陈最在一起，全校的人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陈最有多喜欢沈清欢，偏偏老师还没法管，俊男靓女站在一起就很养眼，学习成绩还名列前茅，两个人一直追随着对方的步伐。
　　后来突然分手，所有人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是分手后的那段陈最一直很消沉，谢图南叫了很多次喝酒统统都被拒绝了，他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看着他们的回忆。他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一直好好的，还约定好要考同一所大学。
　　谢图南去他家找他的时候，一进门一股呛嗓的烟味扑面而来。
　　陈最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颓废地靠在床边，身边凌乱地放了十几个喝空的酒瓶，头发也不再是昔日那样有型，肆意地趴在男生的头上，眼睫毛上。转过头看向谢图南的脸上都是一道一道的泪痕。
　　看到曾经那么骄傲的少年变成现在这样，谢图南一阵揪心的痛，他把陈最从地上拉起来，拿着湿毛巾给他擦拭着脸，陈最全程像一个木偶人一样
　　任他摆布，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欢欢怎么就不理我了呢。”说着又流下了眼泪。
　　谢图南看着陈最这样，眼眶也变红了，扔下毛巾低骂了声“操”把陈最抱进怀里。
　　陈最后还在继续念叨着“欢欢怎么就不理我了呢，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让他不开心了。”从一开始的默默流泪变成权威的呜咽。
　　曾经那琥珀色的瞳孔因为长时间的流泪变得有些模糊。
　　这段痛苦黑暗的时光只有谢图南知道。
　　沈清欢听到了陈最也会去，回忆起少年当初卑微挽留他的模样“我会去的。”
　　许愿听到沈清欢答应下来，心情有些激动：“正好我们也很多年没有聚了，你回来那天告诉我，我去接你。”
　　“嗯，好。”
　　挂了电话就着手买机票，最近的机票在后天上午八点。
　　直到坐上飞机之前，沈清欢对于这次的回家都是模糊的，飞机起飞的轰鸣声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快到宁城的时候，许愿给她发来微信。这么多年，彼此的微信名还是没有变。
　　【东方不败】：欢欢，什么时候到，我已经在机场候着了。
　　【清欢】：还有半个小时。
　　【东方不败】：OK，你在哪个出口处。
　　【清欢】：第三个。
　　关掉手机，闭上眼用这仅剩的半个小时调整自己。
　　刚从出口出去，就听见许愿在不远处朝她招手：“清欢，这里。”
　　许愿把行李箱放在后备厢，坐到驾驶位上边系安全带边问道：“怎么样，这次回来还走吗？”
　　“还没决定好。”
　　寒冷的冬天即使车内开着暖气却也不会太热乎，沈清欢的嘴没有吐口红，和读书时候一样自带的唇色显得整个人有一种清冷的疏离感。
　　“清欢，回来准备住哪里。”
　　“先回家吧，很长时间没回家了。”
　　“哦对，那次碰见阿姨还念叨你呢。”
　　“是吗。”沈清欢脸上有了一点笑意，但是很浅。
　　到了小区门口，齐韵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到许愿的车来了，忙赶着上前。
　　看到沈清欢上前把她抱在怀里，她的手早已不再是当年那样纤细，生活的操劳和年龄的增长，静脉曲张使得手上的青筋凸起，眼尾的细纹也逐渐增多。
　　“欢欢，回来了。”
　　被抱着的沈清欢心底忍不住酸涩，眼底也变得湿润，抬手拍了拍齐韵的背：“妈。我回来了。”
　　站在一旁的许愿看着这一幕也感动地流泪。
　　回到家的齐韵招呼着两人“小许啊，快坐。”
　　又问沈清欢为什么突然回来：“欢欢，不是说过年回来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沈清欢喝了一口水回答：“我这不是想您了吗。”
　　齐韵听到这话笑眯眯地很高兴，但是她知道这肯定不是她突然回来的原因，于是假装打了她一下：“你这孩子，肯定是还有别的原因，快说来我听听。”
　　“阿姨，我们学校今年三十周年校庆，欢欢和我都是被当作优秀毕业生邀请的。”
　　齐韵听到这话一愣：“三十周年校庆，那也会邀请那个孩子吧。”
　　许愿和沈清欢顿住了，她们没有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齐韵还记得陈最。
　　“可能会邀请吧。”
　　一起吃完晚饭，沈清欢送许愿出去，两人边走边聊，回忆当年高中时候那些有趣的时光。
　　回到家沈清欢看到齐韵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的是她们高中的毕业照。沈清欢坐到齐韵身边，一起看着上面的人。
　　照片上的少年意气风发，面容俊朗秀逸，潇洒不羁，自由散漫有着天生的优越感。仔细看，少年的眼注视着下面的女生。女生眉眼清秀，杏仁形的圆眼笑成了月牙。
　　“欢欢，你上了大学后和这个孩子有联系吗？”
　　“没有了妈妈。”曾经借着扔垃圾也要出门见一面的少年，现如今已经不属于她了，青春里的少年曾比太阳还耀眼。
　　回到家的这几天，什么都不用做，一醒来就会有做好的早餐放在餐桌上，闲暇的时候可以吃零食看电视，不会有人打电话批评她，日子仿佛又回到了高中的时候。
　　到了校庆的日子，许愿拉着沈清欢专门去做了妆造。
　　“哇，清欢，你好美。”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青涩，深棕色的卷发，上挑的眼线，肌肤白皙细腻，在灯光的照射下仿佛瓷器，透出一种温润的光泽，身形修长，袅袅婷婷。裙子的剪裁完美地贴合她身体的曲线，领口的褶皱更加放大饱满的视觉，腰肢盈盈一握，极其顺畅的曲线过渡到臀部。波浪的卷发铺在露出的背部，唇色红润，红色礼服衬托下明艳动人。
　　“走吧。”沈清欢弯唇笑了笑。
　　学校的领导全都讲完话后，主持人又宣布了“接下来有请我们的16级优秀毕业生，校友陈最先生上台讲话。”
　　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白色衬衫的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戴着金丝半框眼镜，清俊立体的面容在舞台光的照射下完美地呈现出来。
　　沈清欢听到有学生窃窃私语：哇，这个学长好帅啊。
　　陈最不紧不慢地走到舞台中央，低沉醇厚的声音传来“大家好，我是你们16级的学长。非常荣幸在二十周年校庆这天被母校邀请作为优秀毕业生发表讲话，也希望未来的日子里大家可以认真学习，以优异的成绩来回报自己的努力。”说完，便走了下去。
　　沈清欢怎么也没有想到陈最之后就是她。
　　主持人拿着提词卡念道“下一位也是我们16级的优秀毕业生。沈清欢女士，欢迎。”
　　沈清欢提着裙摆走上台，接过话筒，待到所有人安静下来。
　　“大家好，我是沈清欢，是你们16级的学长，曾经也是学校里一名普通的学生。我知道现在的大家总是有对青春的迷茫，焦虑。和朋友闹矛盾了也会自我内耗，也会身材焦虑，还有的同学想要尝试着早恋，但是请大家不要急，我们不管步子小还是走得慢都没有关系，只要是往前走就好。”
　　有大胆的人问道：“学姐，你高中的时候有没有谈过一段恋爱。”
　　台下的老师全都转过头想要制止那名学生，当年两人谈恋爱的事沸沸扬扬，可惜沈清欢已经开始了回答。
　　“我呀，我高中的时候谭过恋爱，只不过早就分手了。”眼睛飘过坐在第一排的男人，他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看着她像是一个陌生人，沈清欢心头一紧。
　　“学姐，那你们为什么后来分手呢，他不是一个好人吗？”
　　“后面的分手是因为我的个人原因，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优秀善良阳光的男生，好像所有美好的词语去形容他都不为过，人和人之间的滤镜不过是一双偏爱的眼睛，有时候我觉得他就是美好的具象化。遇到他之前，那些独行的日子里，都是我自己在一步步地摸爬滚打在淤泥里挣扎，后来因为遇到了他，有了可以追逐的人所以连平凡的青春都变得闪闪发光。”
　　台下“哇”声一片。
　　“姐...姐姐，那要是平时有人在背后诋毁你该怎么做。”说话的是一个女生，戴着黑色框子的眼睛，眼神里有些怯懦，不自信。
　　沈清欢笑了笑回答：“生命本就是一场历程，我们最不该做的就是活在别人的看法里，一生中遇到的人形形色色，然而千万人口中的你都构不成一个完整的你，所以千条路，选适合自己的，万般人，选与自己同频的，别人所见非你，只有你自己才是主导你人生的指挥家。”
　　沈清欢举起话筒，周身自信的光芒散发。
　　“最后，再送给大家一段话，希望你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风和雨，面对吃人般的流言蜚语，面对那突如其来的恶意，总有人站在不同的角度责备你，但我希望你可以将这些抛之脑后勇敢地做自己，也希望你永远自由随性，永远在看花的路上，山川河流挡不住你，草木奇花为你喝彩。拉你走出困境的从来不是时间而是不惧风雨的自己。去拼一把吧，去成为自己，成为你理想中的大人。”
　　言毕，台下老师领导站起身来为她鼓掌，学生们为她喝彩。同学们好像受到她的话的感染，喊着：
　　“我要考上最好的大学！”
　　“我要以后赚很多钱带奶奶去最好的医院治病。”
　　“我以后要当最厉害的医生去救死扶伤。”
　　不知是哪里吹过的一阵风，沈清欢微微抬头，微风拂过，吹乱了碎发，脑海中思绪万千，回忆种种，聚光灯打在身上，那一刻的光是属于她自己的。
　　台下的男人双腿修长叠在一起，乌黑的眼睛像海底的岩石，沉默地注视着台上的女生，她身上是自信的光芒，时间让她蜕变得落落大方，美丽得体，早已不再是曾经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了。
　　待到场下的人散了之后，学校领导都一脸欣慰地围着沈清欢夸赞“清欢这孩子，当初读书的时候我就觉得肯定有出息。”沈清欢尴尬地笑了笑。
　　“哎哟，陈最来了，快过来。”
　　把陈最喊过来的老师看着两人，颇为感慨地说道“当年你们两个人在学校也是相当的出名啊，学习成绩也旗鼓相当，即使是谈恋爱也没有影响高考。”
　　陈最正要开口，被沈清欢抢先“老师，那都是年轻时候不懂事，您就不要再提了。”
　　陈最垂下眼眸，原来当时那些热烈的青春是不懂事啊。
　　“来，清欢，陈最，我们一起等会去吃饭，学校的老师们都很想念你们。”
　　“老师，我就不去了吧，这外面还有人等着我呢。”沈清欢随便找了一个拒绝道。
　　老师听后也不会勉强，转头又拍着陈最的肩膀“陈最，清欢都拒绝了，你可不能拒绝了吧，再拒绝就是不给老师面子了。”
　　陈最扯起嘴角牵强地笑了一下“不会。”
　　看到校门口许愿的车已经到了，沈清欢和学校的老师一一道别便上了车。
　　她没注意到的是后面有一道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关上车门。
　　刚上车，许愿一脸八卦地看着沈清欢“怎么样今天，和陈最有什么交集没。”许愿半道有事走了，因此没有听到沈清欢的演讲。
　　沈清欢无奈地戳了戳她的头：“没有，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人家可能早忘了。”
　　许愿回过头自言自语说道：那可不一定。
　　沈清欢没有听到，说完话便闭上眼睛，一天折腾下来已经筋疲力尽。
　　另一边的陈最在饭局上被老师们来回敬酒，快要喝醉的时候，给谢图南发了一条消息：来朝阳酒店接我。
　　等到谢图南到了陈最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和老师一起把他扶进车内。
　　“靠，你到底是喝了多少醉成这样，不是酒量挺好的吗。”说着还用手扇了扇陈最浑身的酒气。
　　其实也没喝多少，只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我今天见到欢欢了，她变得好漂亮啊，不再是小时候那样了。”陈最躺在座椅上喃喃道。
　　谢图南听到这话，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今天校庆肯定得碰到沈清欢，走的时候还在试图劝他不要去，不听，结果回来就醉成这样。
　　“我也看到了。”
　　“嗯？你从哪里看到的。”陈最脸颊红红地转过头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大哥，沈清欢那段演讲被下面的人拍成视频传到网上火了，现在网上都在说咱们一中出了一个大美女，还很励志。”谢图南说完又有些佩服，补充道“不过一码归一码，沈清欢今天确实挺帅的。”
　　“去哪啊，大哥，回家还是怎么的。”
　　“喝酒。”声音软绵绵的，有气无力。
　　“靠”了一声方向盘一个转弯，去了酒吧。陈最到了酒吧端着一杯酒也不喝就在那杵着看着那杯酒。
　　谢图南看着他呆滞的样子，一脸搞不懂他在想什么，问道“你干什么呢，点了酒不喝，能看出花啊。”
　　“她有男朋友了。”冷不丁一句话给谢图南也整蒙了。
　　“不是，你怎么就看出她有男朋友了，你不是一直偷偷地打听她的消息呢吗。”
　　“我看到她上了一辆黑色的车。”陈最的神色有些落寞。
　　张开一半嘴的谢图南此刻默默合上了嘴说道“不是，难道她上一辆黑色的车就是谈恋爱了吗？”
　　“难道不是吗？”
　　“难怪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你这都没恋爱就是单相思都成这样了。”说完抬起头语重心长地道：“不过都毕业八年了，她谈恋爱也正常，都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你也该放下了。”
　　“我放不下。”陈最仰头灌了口酒，眼泪顺着下颚线流了下来，在脸上划出两道泪痕。
　　谢图南没说话，只是默默地陪着他一杯一杯地喝。
　　后来回家是找的代驾，把陈最拖回卧室，谢图南在沙发上也睡着了。
　　许愿把沈清欢送到家后，两人道别就走了。
　　沈清欢一打开门看到齐韵在沙发上坐着，问道“妈，你怎么还没睡。”
　　齐韵看着沈清欢如今亭亭玉立的样子，说道“妈妈想等你回家了再睡。”
　　“那妈我去洗漱，你赶紧睡吧。”
　　收拾完的沈清欢轻轻地走回卧室，打开灯，卧室里还是当时她走的模样，什么也没有变，甚至连娃娃摆放的位置都没变。
　　躺在熟悉的被窝里，思绪回到了今天校庆上，陈最好像在她走的时候偷偷看了她一眼，算了，大概是看错了。这一夜直至睡着之前，沈清欢回忆起了很多高中时候在她们身上发生的事情，曾经灵魂滚烫似朝阳的少年如今被生活磨平了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