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你是座孤岛》双木家

14、见鹿（三）

　　体育课，女生正在列队。

　　“孟渟！这里！”有谁远远地在向她挥臂大喊示意她过来。

　　孟渟循声看去，认出喊她的人正是班长黄梦妍，她加快脚步走向队伍。

　　A中的体育课是男女分开上的。

　　黄梦妍将她拉至身边站好，正看体育老师还在低头哗啦哗啦地翻着点名册，她低声问道：“怎么这么晚才下来？”

　　孟渟微愣，她忽然想到她走时还在教室睡觉的鹿子霭，还有楼梯间她误打误撞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

　　但很快她恢复原来的神色：“闹肚子。”

　　“啊，”黄梦妍面露忧色，“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啦？需不需要我帮你向老师请个假？”

　　“没事，”孟渟照例搬出那道恰到好处的微笑，温和回应了句，“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谢谢。”

　　“啊好，好。没事就好。”黄梦妍这才松了眉。

　　这边体育老师点完名后，她收起点名册对她们说：“这节课是自由活动。还是老规矩，快要下课的时候到我这里点名册签退这一栏打个勾就可以回教室了，不用那么晚，最后五分钟或者七八分钟差不多吧，就可以来办公室这边找我了。”

　　“好——”

　　黄梦妍侧身对孟渟说：“那我们去打羽毛球吧？”

　　孟渟就这样被黄梦妍拉去打了十来分钟的羽毛球。

　　她向来不善拒绝。

　　无论是谁，她熟悉与否，也无论他们要求她做的事情她又是否真的情愿，她从来不会直接对他们开口说不好意思不可以不行。她一直觉得拒绝是件驳他人兴致的不礼貌的行为。所以往往这时，她更会看着对方，搬出她那道恰到好处的微笑，然后温和地说，好。

　　打了不知道有多少对局，孟渟有些累了，但是看对面的黄梦妍兴致不减，她也就没有开口说。看对面又发来一球，她正要挥拍接过，忽然听有谁远远地朝她们这一方向喊了一声：

　　“梦妍！”

　　黄梦妍转过身。

　　孟渟也循声看去。

　　有点面熟的女生，好像是她们班的，孟渟想，好像是平时和黄梦妍玩得好的那位女生，王思思？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

　　她向她跑来，面色潮红，也不知道是跑的太急，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她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说：“周净植他们现在正在操场那边打篮球，好多人围观，全是女生，有我们班的，也有其他班的，我让杨悠帮我们占了个前排的位置，视野绝佳，赶紧跟我来！”

　　“真的吗？”黄梦妍激动。

　　孟渟在旁低头安静地听着她们的对话，她看向手里拿着的羽毛球拍，在想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把它放回器材室了。

　　但看黄梦妍抬脚就要跟王思思走时，她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忽然停住脚步。

　　她转过身：“孟渟。”

　　孟渟抬头。

　　“你跟我们一起吧！”

　　篮球场正值赛点，战况激烈。

　　场内有人正好进了一球，瞬间人群涌动，尖叫声喝彩声呐喊声旋即如浪骤起。

　　孟渟被黄梦妍拉着，被迫在拥挤的人群里左穿右行，最后总算如她们所愿挤进前排。

　　正看此时中场线处陈昊年正被对面的人团团包围难以前进，他屈身原地运着球，目光紧盯前方，似在等待冲出重围的时机。

　　对面的人此时的目光也在紧紧盯着他手里正运着的球不敢懈怠，同样时刻在寻找可以夺球而走的机会。

　　场内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他们，暗暗揣测他们接下来可能会做出什么反应。

　　此时原还伺机而动的陈昊年总算有了动作，他向前欲一个箭步强行进攻，身旁的人反应迅速立刻做出防备。

　　但看他却临时忽然紧急收了箭步，随即向身后的方向喊了声“阿植！”，即刻球被抛向远处三分线处的周净植。

　　周净植默契接过。

　　他纵身一跃，将球对着篮筐的方向远远一掷，动作迅速，正中筐心。

　　进球！

　　反应过来后的全场顿时欢呼！

　　黄梦妍激动地摇着孟渟的手臂。

　　孟渟被摇得有些晕，回过头时，她忽地注意到站在篮筐那边的鹿子霭。

　　鹿子霭？

　　孟渟瞬间清醒。

　　她不是这节课前刚还在教室睡觉呢吗，怎么现在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她身边还亲密地站着个女生。孟渟一眼便认了出来，是她刚才课间在楼道那里撞见的那位高马尾女生。

　　女生正双手抱着臂，眉头拧如麻花，满脸写满无语两字。她这时正侧过身与鹿子霭低声说了句什么，鹿子霭低头忽地笑。

　　她点着头也回了句什么，才看那位女生的面色总算有所缓和。

　　女生最后叹了口气，转回头继续抱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场上双方比分此时咬得正紧。

　　你来我往，毫不退让。

　　对方抢前一步，断了他们的球。很快，他们追上前阻拦。

　　球经好多人手，最后被陈昊年拦截。他运着球自球场那端最远的地方疾冲而来，动作敏捷地左右躲闪而过前面试图阻挡他的人，势如破竹，直奔篮筐。

　　此时有人正站在篮筐前等他，弓着身，目光紧盯他运着的球，欲再次截断他们的球。

　　他们僵持在篮筐前。

　　陈昊年好多次的假动作都被他识破。但与此同时，不甘示弱地，对方也很难在陈昊年手里轻易占得便宜。

　　最后陈昊年再次选择强攻。他手里拿着球左右晃动，最后眼疾手快，乘人不备一个敏捷的侧身冲破防线，精准扣篮！

　　他们赢了。

　　“我靠——陈昊年这么帅的吗！”高声欢呼的人群里孟渟听到身旁的王思思如是喊。

　　陈昊年与身旁的队友击掌。

　　他走向篮筐前最后与他对峙的那人，同他默契握手撞肩说：“对不住啦，实力如此，低调不得。”

　　“你小子。”蒋邵周笑着骂了他一句。

　　陈昊年径直走向篮筐这边的人群。
　　是鹿子霭和那位高马尾女生的方向。

　　他在她们面前停了下来。

　　不知道他说了句什么，高马尾女生抬脚踢他，被他躲过，他洋洋得意地摇着身体，朝她嘚瑟地做了个鬼脸。

　　那位女生就这样抱臂冷眼看着他。下一秒忽地听他嗷嗷大喊：“我靠——李思乔你玩阴招！”

　　原来是她趁他不备换了条腿报复了回来，精准痛击，毫不留情。

　　这边蒋邵周哎呀哎呀喊着，大摇大摆地，也走上前。他长得很高，站在鹿子霭和那位高马尾女生面前，俨然高出她们近一个头的高度。他将手自然地搭在陈昊年的肩膀，单手叉着腰，浑身吊儿郎当的劲儿迎面而来。

　　他朝她们轻佻地吹了声口哨，说了句很短的话。看口型，像是在说：人呢。

　　高马尾女生耸肩，而后别过头去，看得出来她似乎也并不想搭理他。

　　得到答案的蒋邵周看起来有些惊讶，他不甘心，转头又看向高马尾女生身旁的鹿子霭。

　　鹿子霭也耸肩。

　　她倒没有别头。她说了句什么，却看蒋邵周刚还格外张扬的笑意此时瞬间消失。

　　他皱眉，似还不甘心说了句什么。下一秒陈昊年无语地打掉蒋邵周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鹿子霭笑得正开心，她似又揶揄了句什么，蒋邵周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无精打采。

　　周净植此时才走到他们面前。

　　蒋邵周伤心欲绝转身似要找他寻求安慰，却被周净植无情躲开。

　　躲开那瞬，他却似有若无地往谁那方向有意地看了一眼。

　　而这短暂的一眼，却正巧被此时还说得起劲的陈昊年无意捕捉。

　　陈昊年觉得奇怪，循着周净植看的方向也看了过去，正好与篮球场那端的孟渟对上目光。

　　这边原还在失神看他们说笑打闹的孟渟此时无意正对上陈昊年的目光顿时愣在原地。

　　她猛地回过神来。

　　陈昊年这心大的，热情地朝她挥了挥手。旋即很多束目光紧随其后，纷纷向她们这边看了过来。

　　孟渟连忙转过头，也佯装寻找的姿态。

　　看身前的王思思左顾右盼，她拿胳膊怼了怼身旁的黄梦妍，低声问了句：“陈昊年刚在和谁打招呼呢？”

　　“不知道。”黄梦妍也在找，“看他刚才看的方向，好像是在我们这边。”

　　孟渟忽觉胸口闷堵她直喘不过气，她的胃如翻江倒海般难受，有反胃恶心的感觉一阵又一阵自胃处涌了上来，好像下一秒她就要支撑不住倒地呕吐。

　　她拿手轻碰了碰黄梦妍。黄梦妍疑惑地转过头：“孟渟？怎么啦？”

　　孟渟强撑着挤出微笑说：“不好意思，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我先走了。抱歉。”

　　她说得很快，还没有等黄梦妍反应过来，她已经转身离开不见人影。

　　-

　　直到下节课快打铃的时候他们才回来。

　　“孟渟同学。”

　　孟渟循声抬头。

　　陈昊年一如既往自孟渟的身后出现，他站在孟渟桌前，抬手拿指骨咚咚地敲了敲她的课桌，说：“刚跟你打招呼呢，你怎么不理我？”

　　孟渟拿余光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后教室后门的方向，那道熟悉的身影如她所料此时正好走进教室姗姗来迟，正在向她慢慢靠近，她熟练地站起了身给她那位同桌让位。

　　“你应该也给我个回应，不然没人理我我会很尴尬的。”

　　“回应什么。”

　　“很多啊。”陈昊年滔滔不绝，“比如，你也可以向我点个头，或者你也回我个挥手，再或者你对我打其他手势都可以，我又不挑。”

　　“自己爱耍帅就别为难别人。”抱着满怀的书的鹿子霭此时正自她身后走来，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你别听他的，他肚子里打的算盘可没几个是好的。让让。”

　　陈昊年站在原地微侧过肩，勉为其难地给鹿子霭也算让了条道。

　　他抱着臂低头无奈地看着身前的鹿子霭，目光最后落向她怀里正抱着的那沓小说期刊：“是咯，谁还能比你鹿祖宗爷厉害？政教主任三令五申，你还明知故犯。你这属太岁爷头上动土，顶风作案，临危不惧呢。”

　　“别学了些成语就到处显摆。”鹿子霭抱着书绕过他跨进座位，“请你对你这会儿才大病初愈的好同桌说话多些人文关怀谢谢。”

　　落座后她将怀里那沓期刊放下，随后又从她的书包兜里掏出什么东西二话不说抛向身旁的陈昊年。

　　陈昊年眼疾手快地接过。

　　他张开手，孟渟注意到，是巧克力。

　　“好好，”陈昊年挑眉，“还赌吗？下回可就不只是巧克力这么简单咯。”

　　鹿子霭无语地睨了他一眼说：“蒋邵周真是废了，也亏他还是校篮球队的队长，居然会输给你这样的人物。你们俩是不是在这之前就互相串通好了，让他给你放点水，好演这出戏敲诈勒索我呢。”

　　“鹿子霭，有时候承认别人的优秀，尤其是我的优秀，是你应该接受的事实。”陈昊年故作遗憾地叹气道。

　　鹿子霭懒得搭理他。
　　她转身将巧克力递给周净植。

　　周净植接过说了声谢了。

　　“唉，”陈昊年幽幽，“谢错人了兄弟。该谢的应该是我。”

　　鹿子霭直接忽视他：“小乔说，明天中午双皮奶大酬宾，老时间老地点，问你们去不去。”

　　她转向孟渟，她向她伸出手。
　　孟渟抬头。

　　鹿子霭张开手心。

　　最后一块巧克力。
　　她怔在原地。

　　这是，给她的意思吗。

　　“李思乔？”陈昊年撕开黑巧的包装，将它一股脑塞进嘴里。

　　他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别跟我提她。这位姐自从你生病请假后我就没有看见过她，跟人间蒸发似的，今天这节体育课还是我俩这半个多月以来第一次见面。不是，难道班除了你就没有其他值得她留恋的地方吗，我和阿植就不值得她牵挂吗。大家都是一块儿长大的，怎么还搞小团体孤立呢，真不厚道，是吧阿植。”

　　陈昊年看向周净植，似得不到他的回答誓不罢休的姿态。周净植无奈，勉强嗯了一声，算是赞同他刚说的那番话。

　　“有时候不说话真的没人会把你当哑巴陈昊年。”鹿子霭诚恳。

　　眼前分明近在咫尺的画面此刻突然变得离她格外遥远。

　　鹿子霭见眼前的人迟迟没有反应，她担忧地试探性唤了她一声：“孟渟？”

　　孟渟忽然那瞬想明白了很多的事。

　　比如，眼前这位递给她巧克力如太阳般明亮的少女，与她身旁这两位性格截然相反但却意外合拍的少年们。

　　又比如，楼道口她无意撞破的那些不堪的流言蜚语与秘密，转眼，球场之上少年少女正当风发的意气，似比所有人都来得光明磊落。

　　她的孤独、沉默、独善其身，以及她极度渴望却又极力回避的羁绊与情感，在如此坦荡且明亮的他们面前，她阴暗至极的心思无处逃遁。

　　孟渟垂眸，她快速接过巧克力，低声说了声谢谢，其他什么也再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