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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黑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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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中午,竞赛集训。
孟渟很早便来到了教室。她习惯性提早。教室此时如她所愿空无一人,她环视教室,很快她径直走向第四组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今天能来这里集训的人物都是A中化学学科领域数一数二、有名有姓的佼佼者尖子生。而像他们这样的尖子生,大多向来喜欢能与老师有些积极、热切的交流,所以应该都会纷纷争抢教室那些前排的位置,估摸呢很少会有人像她,选择在视线受阻和收音不佳的后排位置。
但是这样更好,如她所愿,也省得到时候与哪位无辜的生人同桌,各自尴尬且不自在。孟渟心想。
孟渟坐下后便从书包里拿出她在出发前还在钻研的数理题,埋头心无旁骛地动笔演算。
随着集训规定时间的接近,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了些人,有了些喧闹的人声。他们相互热情招呼、攀谈、说笑,旁若无人,谈笑风生。
看得出来他们都是熟人。就算不是熟人,也是有所耳闻,多少能打上一声招呼,不像她,哪怕是知道这班里有那么多位她的新同班同学,她也认不出他们的脸。
孟渟垂眸,默默地塞上耳塞,将他们的招呼声、谈笑声、说话声,所有与她无关的喧嚣,全部有意地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世界恢复她喜欢的安静的状态。
似乎过了有多久,但真的没有人主动坐在她的身边。
孟渟专注顾自埋头做自己的事时,沉默不说话也不笑,眉眼冷峻,面无表情,全然不见平时别人所见她的温和,通身都在向外无形散发生人勿近拒人千里的信号,令人觉得被冒犯很不舒服。
她自己虽浑然不觉,但,但凡靠近她的人却能很明显感受到。而他们这群尖子生大多心高气傲,向来排斥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自然不会主动接近她。
忽然她的自动铅笔的笔芯断了一截。
孟渟这才从眼前的草稿纸上自己随手罗列的演算公式里回了神。她垂眸看了一眼手表,此时表盘指针正好指向13点整。
就在这时,余光间,孟渟瞥见此时好像有人正在向她的位置迈步走来。
而下一秒,来人拉开了她身旁的椅子。
孟渟下意识地往那人的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少年长过眉眼的刘海和一截清癯分明的手臂,瘦得可以很明显看到关节处凸起的那块骨头。
周净植。
孟渟迅速低下了头,心里却即刻浮现出这三个字。
其实她刚才看的那一眼看得不算清楚。来人侧对着她站着,刘海正好遮住了他的眉眼,而她又看得很快,什么都没有看清就收回目光。但尽管如此,孟渟还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就下意识地觉得这人是他。
集训的任课老师正好在这时走进教室,孟渟这才注意到教室此时坐满了人。
原来是人来得太晚没有位置了。
真是晦气。
孟渟别扭地转过头去,不去看身边的人。
正当午时,窗外天气正好,阳光和煦。对窗正是对面的高一教学楼,寒假的时候刚才翻新,砖红色的墙色此时在阳光底下反射着明亮且耀眼的光,蓝天红墙,别具风格。
孟渟看得出了神,她的思绪逐渐飘远。
任课老师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这样,我先给你们发张前年的市化学杯竞赛的真题卷,你们就先做做,感受感受它们这类竞赛历来真题的难度值,心里也好有个数儿。来,前排的这几位同学帮忙往后传一传。”
试卷从坐在前面的同学手上传了过来,传到孟渟的手里时很不巧只有一张。
呃。孟渟有些尴尬,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前面传卷的男生见身后的人没有反应,他不耐烦地往后抖了抖试卷,抖得试卷哗啦哗啦响,似是在警示她赶紧接卷。
孟渟尴尬地微笑回应,她接过试卷,“不好意思。”她轻声说道。
试卷有些烫手。
孟渟拿余光快速瞥了眼身旁的人。
此时的周净植似乎对缺份试卷这件事情浑然不觉。他侧对她坐,单手撑着头,空出来的那只右手还在不紧不慢地转着圆珠笔。圆珠笔在他的指尖很漂亮地旋了好几个圈,而后听话地落入他的手心。
孟渟无语。
她只得举了手。
任课老师注意到了她,问:“怎么了这位同学?没有试卷吗?”
余光里身旁的人此时好像按住了笔。
孟渟朝任课老师点了点头。
“少几张?一张吗?”她问。
孟渟又点了点头。
任课老师皱紧了眉,嘟囔了句:“奇怪。我刚才过来的时候怕少拿试卷还专门数过一遍,怎么就又少了一份?难不成是我数错了?”她扬高声音,“那这样吧,你俩先看一份吧,别耽误做题,我现在就去办公室再另外给你们拿一份。”
先看一份?
孟渟闻言愣。
就,
她下意识地往身旁右侧的方向看了眼。
她和他?
就这随意不经心的一眼,此时却正对身旁人的目光。
他像是才察觉到她这边的动静,此时也正转过头看她。
……
孟渟将头转了回去。
行。
算她倒霉。
她硬着头皮把手里这份唯一的试卷展开,一人一半,分得很平均,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地,平铺在他们俩课桌的正中央,就像是被撕裂而开的另外的两份试卷。
她还在迟疑她需不需要出于礼貌另外再问他句“这样可以吗”时,忽地却听身旁这位主倒是自己主动开了口:
“不用。”
“你自己做吧。”
难得他说了两句话。
他的语调淡漠,一如既往,没有什么感情,但是仔细一听,又好像比之前稍微好了很多,说话间总算能有了些正常人该有的音调起伏。
但是,这话说得确实挺欠揍的。
得亏她那句“这样可以吗”没有问出口。孟渟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还如此郑重其事、如此绞尽脑汁地想他们那份试卷如何均分比较合适,对面那位会比较满意,呵,现在看来显然倒是她多此一举自讨没趣,毕竟人家可完全没有想和她看同份试卷的打算。
不过也是,她心里吐槽道,她身边的这位少爷也就这臭脾性,而她明知如此,还上赶着拿她的热屁股贴人家的冷脸,也难怪蹚这一鼻子的灰。
好,好,
是她自讨苦吃好吧。
孟渟无语地抽过试卷,转过头去,连嗯都懒得嗯。
任课老师很快就拿着份全新的试卷回来了。
她走向他们。
她似是认识周净植,在递给他试卷时她还调侃了句:“你小子,这次看看你能拿多少分。”
还在不爽的孟渟心里冷笑。
我倒也想看看,你能拿多少分。
周净植很快赶上孟渟先他五分钟的进度。
孟渟难得棋逢对手,优等生的好胜心骤然燃起,再加上刚才那会儿的,与平时同他所结的一截又一截的梁,这会儿新仇旧恨合算,便是在做题时处处暗暗与他较劲。
他们做题的速度相当,有时是她快,而有时又是他略胜一筹她穷追不舍,他们两人不分伯仲、旗鼓相当。
任课老师走下讲台查看大家试卷完成的进度。
她难得停驻,停在周净植身边看着他写的试卷看了很久,边看边连连不住点头。而后她绕到孟渟身后,远远扫了眼后倒直接停住不走了。
“老师。”
写完试卷的孟渟搁了笔。
“您已经在我身后站了很久了,看得我怪紧张的。”
她微仰着头就这样直直看着人时,目光坦诚,温和地没有攻击性。面对这样的脸,就算是稍微重上一点的话语,也是不忍对她说。
“请问我是哪里写错了吗?”
显然眼前这位也不例外。
“啊。”任课老师这时才回过神,她松了紧绷的神情,放柔语气笑道,“没什么不对,我看你答得都挺好的,就忍不住多看了会儿哈哈。好,好,我这就走,你别紧张。”
她边走向讲台边对全班说:“这份试卷我们先不急着讲哈,我们再给做一份去年的真题。如果有先写完了的同学举个手,我这还有前五年的真题。”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下来。
孟渟难得从眼前这张密密麻麻写满草稿的试卷里得空抽出目光,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
16:06。
现在原来已经是下午四点时刻,而他们已经不带喘气地刷了连续三年的竞赛真题了。
因为这不算很正式的考试,所以大家大多都没有认真地对待它,只当它是一次练手,不会的没有把握做出来的难题选择性跳过,所以真当他们动笔做起来的时候,时间反倒花得比他们想象当中来得要少。
忽然此时听见窗外轰隆隆雷鸣作响。
孟渟循声看向窗外,闪电的银光恰在此时映照在她的眼里。
孟渟忽地想起今天早上她不经心瞥的那眼的手机屏幕界面弹出的那则消息。系统自动推送的二十四节气的日历提醒。
惊蛰。
孟渟有些恍惚。
原来现在已经是惊蛰时节了。
这声春雷绵延不绝,同样惊起她们这座原安静沉睡的教室私语窃窃。
孟渟听到坐在她前面的那位男生转头对他的同桌低声抱怨道:“我就说今天不适宜集训吧。”
“打雷了?那是不是要下雨了啊?我没带雨伞啊!我的妈呀真是背过头了!今天难得没看天气预报!”
伞?
孟渟的笔尖在试卷上停了一两秒。
好在她有随身带伞的习惯。
虽然她也会出门看天气预报,但实际上无论晴天阴天雨天还是多云天气,她还是会随身带把伞放在她的书包里,就好像伞,是她的守护神,会守护下雨天的她不再狼狈,不再可怜。
“哎呦,平时这个时间点看什么天气预报啊!这会儿工夫换做以前我还在家里躺着呢!”
“好,”任课老师的声音瞬间拉回了孟渟渐飘渐远的思绪,“我看大部分同学都写完了,那我们就现在开始讲吧。”
孟渟转回头,才注意到老师已经开始分析第一份试卷了。
因为眼前面对的是全校化学的顶尖人才,老师默认很多知识点他们都心知肚明,因此她的讲课速度像开了倍速似的极快,很少考虑他们会有听不懂的地方,很多题目都是点到为止,指出考察的具体知识点就即刻跳过,唯有在她自认为确实有些难度的题上她才会放慢语速,夺起粉笔,抬手一挥,在黑板上砰砰一轮板书。
好在孟渟适应能力很强,很快就能跟随并且如鱼得水该老师的讲课节奏。
老师开始讲解下一道题。她将试卷翻了页,手无意碰到了桌角岌岌可危的橡皮。
橡皮落地,骨碌骨碌滚了一圈,最后停在她和她身旁那位的座位中间。
孟渟放下红笔,低头去捡,目光无意瞥到,桌底,身旁的他宽松的蓝白色校裤尾处露出的那截细细的脚脖。
孟渟好像无意窥见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她慌忙地转过头别开目光,拿起橡皮起身,抬起的脑袋却敏锐地感觉似是触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是周净植的手。
她刚才弯腰要捡橡皮前随手放在桌上的红笔这会儿忽然失了重心,不听话地咕噜咕噜滚过桌面,滚下桌子,在即将要砸到孟渟的时候,被周净植接住了。
周净植将落在他手心里的红笔放在了孟渟的桌边。
孟渟低头讪讪地说了一声谢谢。
窗外的春雨淅淅沥沥。有雨无声地打在窗上,一滴又一滴,自窗面滑落,从一滴水珠逐渐拉长、变细,很快形成了一条又一条的细线,密密麻麻,就像孟渟此刻慌乱了的心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