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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回忆(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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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四月里极为平常的一天。
在怀夏的回忆里,那天的温度和平常差不多,天很蓝,云朵很白,是不错的天气,也是最容易让人忽略的天气。
走进校门的怀夏,一眼就看到平常庄严肃穆的高三教学楼前,拉起了一道横幅“恭喜我校时樾同学被A大学提前录取!”
时樾去年年底获得了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寒假又受邀参加了A大冬令营。所以,保送A大的结果,也算是在师生预料之中。
只是当这个结果真的来临时,大家还是会觉得突然。
“时樾被A大提前录取,那他以后是不是都不用来上课了?”
“对啊,我哥和他一个班,说他今天最后一次来学校,好多人去给他送卡片,可热闹了。”
“那岂不是以后都不能再见到他了?你去不去啊?咱俩一起。”
……
中午去食堂打饭时,前排的两个同学,正在议论着时樾保送的事情。
当听到“今天是时樾最后一次来学校”时,怀夏手里的空饭盒,不小心落了下去,砸在了食堂的木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
后面排队的同学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也不知道是谁踩到了谁的脚,短短几秒后,队伍中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怀夏机械地说着对不起,如果不是旁边的同学提醒,她甚至连饭盒都忘了捡。
那天的课堂,无比地漫长。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直吵得人头痛。教室里打闹的同学,聒噪惹人烦。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怀夏却被班主任留了下来。
又是老生常谈,劝怀夏学文科的事情。
下半年高二文理分科,他们班级是理科预备班。怀夏成绩不好,班主任不太乐意她留在原班级,怕她给班上拖后腿,所以三番五次劝说她去学文科。只要学了文科,怀夏就要离开这个班。虽然怀夏自己想换个环境,但是她父母一直不同意。
这些说来话长,怀夏没有心情应付班主任,胡乱答了些,才得以脱身。
然而,等怀夏着急忙慌地赶到时樾的班级时,教室里面是空无一人。
他已经离开了。
怀夏说不清楚自己当时的心情,无比失落也有,松一口气也有……她是想见到时樾的,但她也是怕见到时樾的。
她到底是还没有想好,应该说些什么。
她,就是一个如此怯懦的人。
怀夏一边在心里唾弃着自己,一边挪着乌龟步子,低头丧气地走出学校,停在校门口的公交车站,等着回家的公交。
谁知,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名字:
“……你是去上学又不是人没了,那些个女生,有必要哭得那么夸张吗?喂,阿樾,时樾,告诉兄弟,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听到“时樾”二字,怀夏整个人立马变得紧绷起来,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呆滞在原地,根本忘记了回头。
一个清冽却又熟悉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那声音仿佛近在耳边,语气中带着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
“我啊,我喜欢光彩照人的大明星,呐,对面广告牌上就是。”
“切~我……”
“别废话了,车来了。”
下一秒,那个熟悉的身影,飞身跃上了125公交车,车辆缓缓启动,带起了一片尘埃。
那就是她最后一次看见时樾。
停在车站的公交车一辆接着一辆驶走,对面广告牌上的明星逐渐露出了全貌。
姜筠,国内一线女演员,出道16年,长红16年,家喻户晓。
***
回到家后,怀夏脱下衣物,站在穿衣镜前,沉默地看着镜子。
她其实已经很多年,都不敢直视镜子里的自己。180斤的体重,因为激素而肿胀的身体,被挤压在一起的五官,组成了一个陌生的样子……这一切看起来,连自己都难以接受。
那天晚上,怀夏看着百度百科上姜筠的照片和履历,翻来覆去,想了很久,在天灰蒙蒙亮的时候,她下定了决心:“我要艺考,我要当一个演员。”
***
第二天,她找到班主任,写了转文科的申请书。
怀夏父母知道后,非常生气。
在听到怀夏要艺考的想法后,思想相对传统的他们,更是大怒。
他们不懂什么文科理科,他们看来,怀夏现在的班级可是重点班,以怀夏现在的成绩,去学文只能到普通班去。在好的班级氛围,孩子才能学好,哪有主动去差班的,这太不划算了。
再说艺考,他们可是正经人家,父母都是正经的蓝领职业,供孩子读书是要孩子走正道,当什么劳什子明星。他们是绝对不会支持的,一分钱都不会出!
很奇怪,怀夏明明是个逆来顺受的性格,在家里听家长的安排,在学校听老师的教导……
可是这一次,即便遇到这么多阻拦,她也从未想过放弃。
这是她自己第一次想去做的事情。
她还是转去了文科班,每天更加努力地学习和减肥,坚持早起跑步,饭量减半,晚上一边在操场上跳绳,一边背诵语史地政英……
看到怀夏一天比一天认真,成绩也有很大提升,父母的态度一天天地软化下来。
只是,对于艺考这件事,他们迟迟不肯松口。
在父母眼里,怀夏这样努力下去,考个一本应该没有问题。现在才开始走艺考的路,那得多困难啊。
直到怀夏因为过度疲劳住进了医院。
此时的怀夏,不到一年就瘦了80斤,整个人只剩下100斤,长时间过度减肥和熬夜学习带给她的,是身体上极度的不适,膝盖受损,脾胃虚弱,还有早期厌食……
看到躺在病床上虚弱的女儿,怀夏妈妈守在床前,止不住地流着眼泪.
父亲蹲在医院门口,抽完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怀夏出院之后,父母的态度彻底转变了。
他们不仅同意怀夏艺考,还专门请了营养师,给怀夏调理身体,保证她在健康的身体条件下,进行有效的体型控制。
***
到了高三那一年,怀夏更加辛苦,参加封闭式艺考培训,报考各大影视学校,白天多地奔波,到了晚上,则在小旅馆里看着同班同学们发来的资料,挑灯复习文化学科。
文科班的同学,都是重新打乱分在一起的,她们不知道,或者说,是不相信传言,对怀夏很是友好。
毕竟,她们亲眼见证了这个女孩,是如何用一年时间,从丑小鸭蜕变成一个美丽的天鹅,再说了,说话轻轻软软、笑起来有着两个可爱酒窝的怀夏,怎么可能会像传言中那样不堪呢?
***
人在充实时,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那些灰扑扑的日子,终于远离了怀夏,成为了一段尘封的回忆。
高考结束那天下午,同学们欢声笑语,约在各处庆祝,怀夏推脱了所有聚会,回到了新川一中。
太阳就快要落山了,整个天空布满绯红色的云霞,夕阳的余晖照在冷清的校园里,透过那些古树的枝叶缝隙,一寸寸地暗下去。
从走出考场的那一刻起,怀夏的心里就变得空落落的,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布告栏面前。
布告栏上面贴着的,是近十年的新川一中优秀毕业生。
时樾,就在她眼前,好像就在她伸手可触的位置。
但怀夏看着,只是看着,然后泪流满面。
她突然明白:自己和时樾之间隔着的,何止是短短的两年呐。那是用上很多很多年,可能都无法达到的距离。
***
高考结果出来了。
怀夏曾经那么想去首都电影学院,但最终没有考上。
出乎家人意料的是,她没有选择复读,反而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在那个夏天,去了南方戏剧学院报道。
那件校服外套,在临走前,被怀夏折好,收进了衣橱的最下方。
其实,在高考结束那天,在布告栏面前的那个下午,她就想通了:
理想和现实,她和时樾,一南一北。
这已经是她拼尽全力,能达到的最好成绩了。
***
十年后。
怀夏从梦中醒来,脸上一阵冰凉,枕头上是湿漉漉的一片。
在梦中,她回到了时樾离开的那天,她站在新川一中的公交车站,听着时樾和好友的对话……
但和现实不同的是,梦里的时樾并没有赶上那辆125公交车。
因为,前面的怀夏,哭得实在是太大声了。
时樾迈开的步子,硬生生拐了个弯,停了下来。
他站在她的面前,问了句“你还好吧?”
然后,在那样温柔关切的注视下,在那么似曾相识的表情里,怀夏哭得更厉害了。
最后,哭到打嗝的她,成功把自己哭醒了。
***
怀夏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梦到高中的事情了。
上大学后,她一刻也不敢让自己闲下来。比起高中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学业之余,她就拼命试镜,不管是什么群演还是配角,在多个剧组之间来回辗转奔波。
每天回到宿舍,累得倒头就睡,什么梦也没有。用室友李妍的话来说,她就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一幕幕场景迁移,一个个角色转换,渐渐地,怀夏爱上了演员这个职业。
在这里,她可以体验自己不曾拥有的人生,模仿截然不同的性格,多美妙啊。
这个阴差阳错上的专业,慢慢地充实了她的内心。
她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当初是因为什么。
可是,那些记忆非但并没有消失。
反而,在这个夜晚里愈发清晰起来,就像自己内心深处的喜欢,悄悄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