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个十字路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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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的倒春寒大概是南城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因为太突然、也太突兀，一瞬间灰蓝色的城市就落了水白色。
风从凉意变成了寒，街上游荡的人都缩进了装着的光方格里。
于是街上走着的人只有余景声和沈观离。他们踩着斑驳的灯光、掠过光影投射的梦。
然后。他们站在第三个十字路口，对角就是沈观离订好的旅店，他停下脚步，把伞递给余景声，眉眼间模糊着一点水痕——那是南城落下的雪。
“我到了。伞借你。”
余景声抬了抬眼，没接伞，扯了一个有些逾矩的话题。“你住在这？”
“嗯。”沈观离好像并不在意这个话题是否逾矩，只是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工作原因过来采风，不一定久待，说不定过两天就走了。”
“南城没什么好看的。换个地方采风吧。”余景声接过伞，又抬了抬下巴示意沈观离看向远一点的地方，那里郁郁葱葱的一片深绿色、其间似乎有几栋灰蓝色的楼房，“我住在那里。”
沈观离笑了下，“那里是哪里？”
“落水公寓。”余景声的声音低沉的有点像收音机蒙上灰的质感，磨得人耳朵发痒，“算得上是南城的边缘了。”
“谢谢你的伞。下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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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景声走后，沈观离还留在原地，看着灯光下显现的雨丝，一时间他好像忘记了梦里那个模糊的人影，只记得灯光迷离下少年指尖的吉他弦。
他戴上耳机，转身进了酒店。
身后大雨倾盆。
耳机里只循环播放着周杰伦的《晴天》。
“……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但偏偏风把距离吹得好远
……”
耳机里荡开的水声和淅淅沥沥的雨声交织，沈观离没拉落地窗的窗帘，如水流的灯光倒灌进来，充盈他所在的方格子。
这里、那里，都流动着光斑和水纹，南城的雨融化成了梦里飘荡的云雾。他在一阵又一阵眩晕里看清楚对方的眼。
那真是一双漂亮至极的眼睛。
——于是雨夹雪时街上的黑色人影、街角酒吧出来的背着吉他的少年、以及穿过南城时梦里的大雾，交织成了他梦里只能看清的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清透，像玻璃，含着今夜漂泊的白雪，荡漾着几层透色涟漪。里面倒悬的是他。
余景声。我们是不是早就见过。
在无数个不知真假的时间缝隙里，在一次又一次我抬眼看见的晴日与雨天里。
在今夜变幻的灯色里。
也在那一把伞下，你看向我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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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春寒的雪漂泊了三两天，最后融化成了窗台上的一片青苔。成为春天的邀请函。
迷迷糊糊醒来的祝沅想起自己未寄出的明信片，突然就清醒，慌忙地收好书桌上散乱的明信片。
看到最后一张明信片的时候，她愣了一下。
因为那张印着南城街道绿树的明信片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
祝沅叹了一口气，把这张明信片扔进了垃圾桶，匆忙奔向靠近第二个十字路口的邮局。
那张明信片上面写着的是早几天她在咖啡馆想到的一句话。彼时她刚好透过咖啡店的玻璃窗看见余景声提着用塑料口袋装着的翠云草匆匆路过。
于是她顿笔片刻，写出了余景声身上漂浮的翠色青蔓和一池的雨水。
［你的身上栖息南城的雨，风吹动你养育在眉间的冬。霜褪却。
江河成泊，水面的涟漪是初春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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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清晨的冷意如果遇见了一阵又一阵的凉风和细雨，那大概就是倒放时间回到了一个不太会下雪的隆冬。
祝沅跑到楼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谴责早几天晴日不去邮局的自己。
在她伸手去推公寓的大门时，有人先她一步拉开了门，门外呼啸着的风就抱了她满怀，冷的眼泪都要掉出来。
对方可能也没想到一拉开门就见到一个哭兮兮的小姑娘。脑袋宕机了几秒。
最后才卡着壳说了句对不起。祝沅也是呆了好久才笑着说没关系，然后匆匆忙忙赶去邮局。
路上她看见一个冬天没开的手作店挂出了新的告示牌，上面写着一句话。
：亲爱的，干花风琴本是春天的情书。
这让祝沅想起很早以前，在南城北巷的一家花店，也是会挂上一块告示牌，写着一些动人的情话，不过店主好像已经去其它城市为生活奔波了。
祝沅叹了口气，想，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逃离南城的雨和生活的灰色基调。
南城的灰色调已经染进每一个人的眼底，无法洗去、无法逃离。
终生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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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祝沅从第三个十字路口往回走的时候，瞥见转角的一个拿着相机的青年人。
个子很高人也清瘦。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但应该是个很漂亮的人。只是穿的好单薄，好容易让人担心他会不会生病。
祝沅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身上有着南城的感觉，但并不沉闷。刚好他低垂着头在查看相机的拍摄情况，整个人融进朦胧的光晕里。
忽然间，祝沅想拿出手机拍一下他。却只是看了下今天的天气。
小雨转晴。
她才发现，满城的春光和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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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的时候，沈观离就醒了，穿着单薄的毛衣就靠在落地窗边看着对街的一家新开花店开门、点灯、挪出几盆开的洋洋洒洒的红山茶。
他突然觉得这一幕应该留下。就匆忙地穿上外套，拿着相机就出门。
等他站在第三个十字路口时，才深刻地体会到南城的沉默。上午十点，风带着昨夜的寒吹过街道，而阳光从云雾之间落下。对街的店铺被划分进金色的油画里，花开得漂亮，却无人问津。
沈观离有些惋惜这样的景，找了个角度简单拍了几张，准备拍完最后一张就换个地方的时候，有个姑娘跑着闯进他的镜头。
他愣了一下。点了保存。
刚巧云雾散尽，阳光尽数洒落。这是昨夜雨夹雪过后的南城。
晴天。
于是他想起昨晚循环播放的《晴天》。
好凑巧。他想着，走向第五个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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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照进落水公寓的时候，余景声刚好改完曲谱，他抬头时，刚好有一块光斑落在音节上。
初春的晴天，真是难得。他想。
忽然间他想起沈观离的那把伞还在他这里。于是余景声换了件外套就从落水公寓出来，转个弯就看见拿着相机的沈观离。
他愣了一下，才出声叫住了对方。
“沈观离。”
“嗯？”对方侧头，看向他。然后眼尾挑上了笑意。“上午好啊，余景声。”
余景声又愣了一下，笑，“上午好啊，沈观离。伞还你。”说着他就把手里的折叠伞递出去。
“所以，你今早上是打算来找我的？”沈观离诧异道。
“说了今天见的。”余景声说，“而且南城多雨。”
“今天是晴天，不用打伞。”沈观离把相机收起来，接过那把伞，“你看，”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看向对面街道的细碎光影，“晴天。”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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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并肩走向第五个十字路口的一棵树下，坐在树影里聊着一些细碎的事和物，随着阳光的暗淡，他们倏地沉默，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睛。
好像晴天是一张限时券，时间一过就要下雨。沈观离也意识到了南城晴日的短暂。
他笑着打趣道：“怎么晴天还限时啊？”
“所以要还伞。”余景声的眼睛也带着点笑，淡淡的。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雨滴啪嗒的落下来，在楼顶闲聊的老人们连忙起身去收衣服，还扯着嗓子喊家里的小孩帮忙收晒在楼顶的谷物。
街边没带伞的行人疯跑。一瞬间，从第五个十字路口到第三个十字路口，都没有行人了。只剩树下的沈观离和余景声。
雨水是迫降的病色。人人避之不及。
沈观离想到很早之前听过的一句歌词。
于是他侧头问余景声，“你听过《雨病》吗？”
“听过。”余景声愣了一下，才出声。
他当然听过，这首歌是他写给记忆里的南城、和记忆里的母亲。在每一个雨季里，他的耳机都会循环播放。这样，好像往日依旧在。
……
我记得记忆里
你会唱着夏天的曲调
说着一遍又一遍你在
……
/
这一场雨来的突然也走的突然，十多分钟后，天空又变成水蓝色，云层淡得像雾，透着暖洋洋的光。
春天摇摇晃晃地附在树枝叶脉上，抖动点光斑在树下的两人身上。
余景声刚想开口说点什么。远处坐在台阶上的老人冲着她的小孩喊，“别跑了，不落水了！”
余景声这才看见一个雪白色的小不点跑向了对街的花店。然后他感觉有人拉了一下他，他偏头，那人小声地问，“你说，还会下雨么？都放晴了。”
“会。”他看向沈观离。恍惚间，他觉得他们凑得太近了。他都能够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也在呼吸的空隙里听见自己的心跳。
在余景声想要别开脸时，沈观离又拉了拉他的衣袖，问：“那你带伞了吗？”
“没有。”余景声回答。
“但是应该不会再下雨了。”他说。
因为今天应当是晴天。小雨也过了。
而且我有伞。
/二零二四年二月三日，阴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