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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相片 ...

  •   录音机在空荡的公寓里播放着一节又一节的音频,只是总有些杂音,像是颗粒状物质藏在磁带盒子里,摩挲着,发出好陈旧的声响。
      余景声扣着耳机,想了很久空白留声要怎么填满,最后抬头只看见窗外连绵的雨。和阴沉天色染黑的玻璃窗——上面映着他的身影。
      他走过去。听见风铃的声响。
      突然间,室内亮着的白炽灯熄灭。窗外废旧的轨道一下没入黑暗。再远一点的街角只亮着一盏昏暗的路灯,勾勒绵长的雨夜。
      他愣神片刻,锁上了玻璃门,又蜷缩回沙发与茶几的空隙里,无聊地想着自己如果是一节空白磁带。

      那我应该会长满青苔。他这样想着,梦就构成了蝴蝶,他落在玻璃瓶里数着磁带盒子里装着的旧相片。

      /
      天还未亮的时候,南城淹没在一场雨水决堤里,绿色的火车飞快地掠过这座常年下雨的城市。
      只是雨下得太大,密密匝匝的成为白色的雨幕,飞驰过这片雨海时沈观离按下了快门。
      相片里是一大片雨,银白色和灰色。
      雨丝断了线又串成了幕,弱化了南城的寒,朦胧了那一片老旧的公寓,灰蓝色融化进雨里,街道是黑蓝色的条纹,看不清雨中的行人。
      公寓旁还有郁郁葱葱的绿植和树,深绿色都糊成了一片墨迹,秃废了几个春。
      这张相片呈现出老旧的模样,它的内容物都是灰蒙蒙的、陈旧的、装满了故事和雨水、漫漫长长的五个季节。
      沈观离垂着的眼都为此颤抖。
      好像就这样看着这么模糊失焦的照片,就要生出无边的难过,浪潮直接淹没到山顶。
      等他抬头再看向窗外时,火车早已掠过那座灰蓝色的雨城,打在窗上的雨都被晾干。阳光无遮拦地撞进来,玻璃窗的白雾散了、沈观离的眼睛也落了点亮。
      他在去往北方的路上。

      /
      由南往北的旅程很漫长。
      沈观离犯了点困,手指蜷曲着抵着额头,他就这样靠着窗睡了。短暂的空白间隙里他梦见了一个人、一个高挑清瘦的人。

      只是看不清他的脸。
      他周遭都是深沉的蓝,流动着灰色的云,有软榻着枝叶的绿植、像在水里一样飘荡。而梦里的人像是游荡的河,沉闷着难言的悲楚。

      他身上是住了雨季么。沈观离这样想。
      或许不是。
      只是可能,他沉在水里。

      /
      火车到站前,沈观离就醒了。他的眼好像还笼着一片雨雾,看什么都淡色、灰调。
      与他同行的几位少年姑娘们,拍了拍他的肩,有些担忧,他们问他怎么了。
      沈观离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没事。

      为什么梦醒了,还是很难过呢?

      为什么?我不知道。
      沈观离有些头疼地拉着行李箱跟在人群后面。出了火车站后,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银白色金属建筑物内,挂着的彩色电子屏跳动着广告、提醒、宣传,在电子屏下走动的人群像是海里的鱼群,他们往外走,往向往的地方走。
      沈观离看这些人,眼里撞着明亮的蓝或黄、粉或绿,好像漂泊的人都在这里固执成色彩。
      远比梦里的那个人明亮。
      可是,这好像并不重要。
      “沈观离,走了!车来了!”同行的姑娘在远处喊了他一声,他点点头便大步流星地走向那辆黑色的车。
      那些色斑都泯没在他身后,他唯一记得的是由南往北的旅程里,他途径一场悲怆的雨。
      ——或许还有个不知真假的梦、梦里他在哭。(尽管这些情绪太过仓皇和不知缘由,他也愿意把它归作旅途。)

      /
      北方的冬日很冷,眼睫都凝出一层冷白色的霜,轻眨一下眼就融化成眼底悬挂的泪,一点、一点地漫到镜头之外,像落进水底一般。
      沈观离的眼湿漉漉的,像玻璃。同行的姑娘瞧见他这幅模样有些好笑,扯了张纸递给他,还轻声说了些什么,他没听清。
      他只是想起了,一个冗长的、潮湿的、不知名的梦。在好多天以前的一场雨。
      想起好像是很多年前看见的一句诗,
      :梦里的你,是我沉浮不了的河床。
      冬天的河流已经结了冰,你还会沉在水底么。
      沈观离闭着眼,把冰霜隔绝在外,他在想。

      你、存在么。沈观离问。
      没有人回答他,这里只有呼啸而过的风雪、被他滞留在冰层之上的摄影机,和藏在靠近心脏的一张相片。
      沈观离睁眼时,眼前飘荡过一片雪,他身后传来几个姑娘的惊呼声,可能因为她们常年在南方,很少遇到漫天大雪的时候,这算得上是她们第一次与雪相识,尽管祖籍在遥远的冰原之上。于是相机的快门声成为一个留影馆。
      “阿染姐姐,落白了!”给沈观离递纸的姑娘兴奋地喊着另一个姑娘的名,高兴地像是北山下村落里的小孩,想要大声呼喊让全世界都知道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场雪。

      落白。
      原来是下雪的意思么。沈观离垂着眼,眉间的雪就落了下来,一小块冰白色,是一场大雪遗留的相片,洇湿他指尖的布,好像厚重的手套包裹住的、脆弱的皮肤都感受到了这场雪。
      冷、冷、冷、冷白色。
      举目望去,都是雪,落满了隆冬、落满了他能够看见的一切,霜白色、另类的雪、像他的梦。

      梦里,他好像爱过一个人。
      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好荒唐。他身上的雾,是沈观离一生的雨和雪。

      /
      在冰川上遇见下雪天时,他们总是要改变行程留在漫天大雪里,用老式相机拍完一卷又一卷胶带。拍完之后他们也不去暗房把相片洗出来,只是收好胶卷冷藏在旅店的冰柜里,说什么纪念品。
      偶然遇上晴日,他们就呆在旅店,围着火炉聊些过去,也会偏题到冷藏在冰柜里胶卷。好奇着其他人收藏过的旧相片。(但是沈观离总是听着,随机掉落两句话。)
      有些时候沈观离起晚了,就没有参与他们的茶话会,只待在房间里,如果天气好,他会拉开落地窗的帘子,让阳光落进来。
      旅程要结束的倒数第三天,是一个晴天。暖色在房间里漫开的时候,沈观离第一次想要拍一张照片,只是可惜没有找到他的相机。(直到这一天结束、直到旅程结束,他都没有找到他的相机。好像他的旅途只能住进眼睛,没有相片承载。)

      /
      在冰原上最后的一天,又是一个晴天。
      晴日里的冰川漂亮的不可言说,像挂在博物馆的神迹,观赏它需要用一双真诚的眼。沈观离他们依旧停留脚步,眼睛映着远处的灿烂景色,似乎忘了这一刻需要按下永恒的按键。只是望着,就要流泪。
      他们愣神了好久,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而沈观离也借着旁人的相机留下了那一川的瑰丽,相片和他的耳机线一起缠绕住进回南的路程。
      他们周折几番,颠倒昼夜,从世界的最北端回到了家乡的最北方。落地的那一刻,沈观离心跳漏了一拍:他藏在心口的相片边角写的日期已经潮湿模糊了。
      但是他记得那一行字,记得那一瞬间他的梦和他的难过。
      —— 一月一日,梦里住着窗外的雨。
      同行的姑娘少年们吵吵闹闹地推着行李箱走出机场,沈观离也只是敛眸快步跟上,塞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机还亮着屏幕,对话框里躺着一条回复。

      [您好,您之前说的摄影展我刚好有合适的照片可以提供。]

      /
      沈观离提供的那张照片是他在世界最北端遇见的晴日:
      一望无际的水蓝色交融进冰白色,山脉蜿蜒徘徊、曲折流动一川的冰雪。阳光成为飘逸的风,洒落、铺开,像河面荡开的涟漪,一层一层的浅金色笼住冰川。
      天空是蓝色的镜面,游动的云层飘荡翻卷,切割出丁达尔效应,冰层是五彩斑斓的棱镜,静栖汩汩流动的水声和隆冬。
      在寄出相片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要去那座举办摄影展的城市看看。刚巧展会是从二月份一直开到十二月末,他总是会有时间和机会去的。

      那是座什么样的城市呢。他想。
      也许会下雪?

      二月初的时候相片已经到了那座城市,中旬的时候摄影展就已经开始了,而沈观离依旧周折几番去往最北端的世界,相机里停留定格的是一瞬间的瑰丽景象,每一张都不一样。
      他好像一直不曾停留在一处。他永远都在流动。

      他如同会迁徙的飞鸟,永远都在旅途中,有时是由南往北,有时是由北回南,旅途中的时间于他而言不过是河流,他与它的干枯浅薄无关。他永远自由着,像晴日里的阳光,可以落到任何地方;像是能越过山川的风,能够吹动叶脉沉淀的色斑。
      他身上只会延伸出青绿色的藤蔓,长出点晴日的色调,这些构成他、构成他远行的翅膀。

      /
      于是再次见到他的时候,祝沅想起那些年落在他身上的诗行,“飞鸟是自由的诗。”
      她搁置下要发表的文稿,给这位匆匆来又匆匆去的友人写了一张明信片,收纳着那些年里阳台上野蛮生长的青藤和他们一同听过的《走马》。

      /
      他是自由的。

      /二零二三年八月二十三日,阴。
      /二零二四年一月三十日,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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