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成说》映归途

2、相逢秋月满，更值夜萤飞

　　左脸疼得几乎麻木，耳朵也一阵接一阵的轰鸣，阮昕面上不显，随意地擦掉唇角渗出的鲜血。
　　她抬起眼眸，面无表情地凝着阮父，眸中满是冰冷，溢出的寒气好似要叫人冻伤一般。
　　在这犹如实质的目光下，阮父身体竟有些不由使唤地发颤起来。
　　就见她讥嘲地说道：“说不过就开始动手，你还算什么男人？一直以来，你就只顾着自己的生意，从没认真关注过我妈分毫！就连她患有心理疾病你都不在乎，甚至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生病！”
　　提及往事，酸楚瞬间涌上心头，母亲生前憔悴的面容也同时浮现在阮昕脑海中，她短暂的闭上眼睛，掩去了眸中的悲痛与哀伤。
　　随后，她睁开眼，一字一句道：“我真的不明白，名誉与金钱，这些真的有这么重要吗？自打从公司做起来，你就变了。误会发生后，你也不主动和我妈解释，任由她一个人误会！”
　　睫毛不自觉地颤了颤，阮昕深吸一口气，“如果不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她怎么可能会加重心病，导致现在这样的情况？！”
　　“我是恨你没错。阮明辉，如果你想补偿我，就劳驾你常去墓园看望我妈吧。少这里装模作样了，一副好爸爸的样子，我看到就想吐。”
　　阮父在阮昕的诛心的言论之下，再也支撑不住。
　　此刻的他面色惨白如纸，眼眶赤红，肩膀垮了下来，两鬓的白发似乎越来越多，身体仍在不停发颤，与来时运筹帷幄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默然不语，只是机械的垂下眼眸，凝着刚才挥出去的手掌心。
　　许是刚才的力道太大，他的手掌心甚至有些疼痛。
　　而痛感有生命似的，如藤蔓般疯狂生长，从掌心向身体深处蔓延，一路疼到了心脏，整颗心好似被人揪到了一起。
　　思绪已然乱成一团，羞愧再一次涌上心头，不同以往，此次如业火一般熊熊燃烧，炽热的温度快要把他灼伤，快要把他不堪的灵魂燃烧殆尽。
　　少顷，阮父重重的叹息一声，自觉难堪，不敢再直视女儿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眸，而是将视线转到一旁。
　　他盯着餐桌上被阮昕摔坏的水瓶，嗫嚅着干涩起皮的唇。
　　好半天，才放下所谓的自尊，涩声道：“……这是我的错，不应该打你骂你。我们都不要再提起你妈了，都已经过去了。”
　　阮昕并没有理会，未做言语，仅见她自顾自的拉出餐椅坐下，打开了手机。
　　她瞅了眼时间，十一点过五分，随后便给自己点了份夜宵。
　　大吵一架，她感觉有些饿了。
　　母亲过世后的这两年时间，类似的争吵已经发生了无数次，这些换汤不换药的道歉，也听了一遍又一遍，她都已经听腻了，这一次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今天是阮父第一次动手打她，从前最多是吵架，思至此，阮昕的眉眼又冷了几分，加重了握着手机的力道。
　　点好夜宵，阮昕放下手机。
　　她抬起眸，毫无感情起伏，淡声道：“所以，你可以走了吗？”
　　阮父在自己道歉后，见她并不买账，脸上正烧得慌，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
　　听到阮昕的话，他才如梦初醒般，忙一把抓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
　　胡乱地套上外套后，阮父走到玄关处穿好鞋，踌躇一会儿，小声留下一句：“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就发信息给我。”
　　言毕，阮父便打开门，逃也似的离开了。
　　听着关门的声音，阮昕磕上双眼，吐出一口浊气后，睁开眼正欲起身去处理左脸时，放置在桌上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
　　她的动作一顿，捞起手机打开一看。
　　信息显示是一笔来自阮父的转账，配文：“一共六万块零花钱，花完了再打给你。”
　　没有必要和金钱过不去，阮昕点击领取了之后，将手机息屏，起身走向卫生间。
　　至于说谢谢？那是不可能的事。
　　另一边，阮父自下楼后便上了车，坐在后座上，待车子平稳起步后，他忐忑的发出转账。
　　见对方成功接收，阮父这才松了一口气。
　　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将目光投向车窗外流动的风景，阮父脑子里却全都是阮昕那句：“名誉与金钱，这些真的有这么重要吗？自打从公司做起来，你就变了。”
　　再想起妻子去世以来的这一段光景，心中不由得泛起阵阵酸涩。
　　他扯了扯嘴唇，苦笑一声，喃喃道：“现在怎么成了这样。”

　　阮昕屋内。
　　她将手机息屏后，便放在了桌上，从椅子上起身走向卫生间。
　　推开卫生间的门，伸手摁下墙壁上的开关，下一瞬，柔和的暖光立即填满了房间内，驱散走冰冷的黑暗。
　　现如今，阮昕全身紧绷着的神经才算是真正的放松了下来。
　　被打的一瞬间其实并没有任何感觉，彼时她的大脑并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是懵的。
　　直到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过因为双方还在争吵，阮昕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以至于她下意识忽略掉了脸上的疼痛感。
　　一放松下来，一股灼烧感便伴随着疼痛，直直的从脸颊处刺来。
　　左耳也是鸣声一片，像是有无数只活泼的蜜蜂在耳畔“嗡嗡”飞着般，让人心生烦躁。
　　阮昕蹙了蹙眉心，旋即站到镜子面前，轻轻撩起脸颊旁妨碍视线的刘海，稍微向前凑近一些，侧过脸颊，仔细地打量起左脸的伤势。
　　待阮昕看清时，忍不住轻轻地抽了一口气。
　　只见她的左脸一片通红，有的地方甚至有些发紫，因未能得到及时的处理，现在已经开始微微肿胀。
　　唇角处还有着干涸的血迹，而刚才被阮昕擦过的地方，则晕染成了一片红褐色。
　　阮昕从洗手台抽过张洗脸巾，用水润湿后，小心缓慢地擦拭掉唇角的血迹，期间她不小心触碰到了破皮的嘴唇，唇上便传来阵阵刺痛。
　　口腔里还传来了铁锈味。舌尖不自觉地顶了顶上颚，阮昕微挑起眉，讥讽的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下手真tm狠啊。”
　　随后她进行简单的擦拭。因血液已经干涸，擦拭掉还费了点时间，待擦拭干净，阮昕将面巾纸顺手丢进了脚旁的垃圾桶。
　　罢了，又拿起漱口杯，拧开水龙头，待接过水后，清洗掉了口中残留的铁锈味。
　　将杯子放回原处，她转身走回客厅处，蹲下身在杂物柜里翻找起消炎药，为了防止明天脸颊太肿不好见人。
　　在翻找半天无果，阮昕的耐心快告罄时，她才终于翻找到要找的药膏。
　　拿着药膏返回到了卫生间，她将药膏挤出，在左脸涂上厚厚一层药膏，就算完事。
　　阮昕洗掉手上的药膏，将消炎药放在柜里，关灯返回到客厅，刚坐下休息没多久，手机就是一阵震动。
　　捞起手机，通话界面显示的是外卖配送。她接起电话，和对方说明放在固定取餐点后，便结束掉通话。
　　因中途发生了这些插曲，阮昕并没有换下校服，而这样正好方便她下楼取外卖。
　　这个小区的楼房，因和学校的距离适中，通勤时间合适，小区内的绿化环境不错，治安也是出了名的好，所以想买下的人比较多，价格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可谓是一“房”难求。
　　阮父也是花了不少功夫，才买下如今她住的这套房子。
　　阮昕中考成绩实在惨不忍睹，根本上不了一个好高中。阮父怒其不争，只得动用钞能力，将她塞到G市中心的重高就读，而正好一中和二中都在中心附近。
　　阮家则是在G市的郊区处。
　　郊区依山傍水，森林覆盖率高，空气质量高，环境安静舒适，非常适合阮母修养身体。
　　阮母过世后，现如今阮宅内只有阮父与一位住家阿姨居住。
　　不过因公司太忙，大部分时间阮父都是直接睡在公司。
　　除开两人间的矛盾，客观的说，阮父在物质生活上并未亏待过她。
　　其实在阮昕读初中前，阮父生意规模并没有如今这般大，以前的家里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算不错，一家子的生活还是有保障。
　　但谁料阮父并不甘心，想要在还有精力时再搏一把，竟不顾阮母的担忧与顾虑，将家里所有资产都投入了进去。
　　生意场上风云诡谲多变，期间出了一次意外，让阮父差点到了破产边缘。
　　而这一刺激，让本就身子骨弱的阮母直接住进了医院，这一住，便是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缓了过来。
　　经历这一次打击，当阮父自己都以为要将家底赔完时，怎料市场的风向突然开始变好。
　　趁此东风，加上豁得出去，阮父得以将生意越做越大，慢慢地成为了如今的公司老总。
　　所以读小学时，阮昕就没少被人称为“暴发户”。
　　她对此看得倒是很开，毕竟，也不是谁都能成为暴发户的。
　　阮昕坐电梯下楼，稍微走动几步路，就在取餐点拿到了外卖。
　　因为怕晚上吃太撑睡不着，她特地点了粥。脸颊上的伤势还隐隐约约作疼，加上嘴唇的破皮，不方便咀嚼，这倒也算方便了自己。
　　回到家，阮昕光速的解决掉夜宵，将打包盒与被她摔坏的矿泉水瓶通通一起收拾好，放到了玄关处，以提醒自己明天上学前不要忘记倒垃圾。
　　收拾完这些，她的视线一转，不经意的掠过客厅中央的沙发。
　　似乎想到了什么，阮昕沉默了半晌，身形一动，从杂物柜里翻出消毒喷雾，往方才阮父坐过的地方，就是狠狠的喷喷喷。
　　喷了大概一分钟多，额头都溢出薄薄一层汗水。
　　嗅着客厅中挥发的消毒水味，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将消毒喷雾随手放在餐桌上，阮昕就一边脱下校服外套，一边朝着卧室走去。
　　她把换下的衣服扔到脏衣篓里，在拿好换洗衣服后，便走进了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