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成说》映归途

1、相逢秋月满，更值夜萤飞

　　“叮铃铃——”
　　阮昕在班主任的数学课上睡得正香，刺耳的下课铃就耳边突兀地炸响。
　　听着仿佛无休止的尖锐铃声，她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随即睁开仍有几分睡意的眼睛，慢慢地坐直身体，发现手臂已经被压麻了。
　　活动了连续睡两节数学课的僵硬身体后，阮昕在班主任下节课继续讲课的宣布声、同学们此起彼伏不满的哀嚎声中，自顾自的收拾起了书包。
　　同桌听到身旁发出的声响，疑惑地扭过头。
　　在看到阮昕收拾书包时，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忍不住出声提醒道：“阮同学，下面还有一节课，晚自习还没放学……”
　　阮昕闻言，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她一眼，说道：“我知道，谢谢提醒。如果等会班主任问起你，你说我回家了就好。”
　　言毕，阮昕低下头拉上书包拉链，将书包提起甩到背上。站起身后，她冷不丁地从口袋中掏出几颗棒棒糖，放在对方桌上。
　　随后便迈开腿，在其余同学惊诧的目光中离开了教室。
　　看着桌上各色包装的棒棒糖，同桌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抬头望一眼阮昕离开的背影，浮现在脑海中的是对方那双清凌凌的眼眸。
　　“刚才离开教室的是新来的转校生吧？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大胆啊，上课睡觉就算了，连老班的晚自习都敢逃。”
　　“谁让人家家里有钱啊，你没听说阮昕她爸给学校捐了楼，又四处打点关系，她才能从一中转来我们二中的吗。”
　　“话说她是为什么要转校来着？”
　　“我认识阮昕的一中朋友说，她好像是因为和别人打架，把对方的脑袋都给磕破了……反正闹得挺大的。你也知道，一中很看重纪律，校领导觉得影响不好，所以要求她转校。”
　　“我就说，看她每天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副心高气傲的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善茬。这下子，有的老班头疼了哈哈哈。”
　　听着周围同学的讨论声，同桌正要拆开棒棒糖的手怔住了，她下意识地抿起唇，随后轻轻地将棒棒糖塞进抽屉最深处。
　　课间休息的时间总是如此短暂，没过多久，班主任便踏着铃声走了进来。
　　班主任走上讲台，翻开练习册。当正要接着上节课的内容讲下去时，余光恰好瞥到了教室最后一排的空位，他旋即疑惑地出声询问道：“现在已经上课了，阮昕人呢？”
　　并没有人回应他。
　　看着沉默不语的学生们，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正想要再次询问时，底下传来细如蚊吟的声音：“阮昕同学说她先回家了。”
　　闻言，班主任额头上的青筋不由自主地跳动了几下。说得倒是好听，如此理直气壮的逃课他还是第一次见！
　　按耐住心中的怒火，他瞅了一眼出声的学生，对方在其的目光呆滞下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随后，他又将目光转移到那个空位上，有些头疼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就不应该对有此“光辉”事迹的转校生抱有期待！
　　而阮昕并不在意教室里发生的一切。
　　慢悠悠地下着楼梯，在上课铃响中走出了教学楼，她在不经意间抬起眼，只望见一轮满月洒着清辉，满地月光如水，教学楼笼罩在一片辉映之中，显得静谧十分。
　　因上课铃声已经敲响，学生们都自觉地回到各自的教室上课或者温习，对比之下，独自行走在楼外的阮昕格外明显。
　　当阮昕快走到校门口时，她一把脱下肥大的校服外套，将其系在腰上，并捂着小腹微弓着身子，向前走出几步，不出意外地被门卫大爷拦了下来。
　　“同学，现在是上课时间，还没有放学呢，你怎么就背着书包来门口啦？怎么捂着肚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阮昕抿着唇，略微低下头，巧妙的避开与门卫大爷的对视。
　　她捂着小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生理期来了，得马上换一件裤子。因为是最后一节课，班主任就先让我放学回家处理。”
　　门卫大爷一听，拍了拍脑袋忙道，“诶呀，那这可就不能耽误了呀！叔现在马上给你开门！”
　　阮昕正欲回应对方，只见他边开门边说：“有时候我还挺心疼咱二中的孩子，每天都学习到这么晚。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同学早点回家，今晚要好好休息啊！”
　　听着门卫大爷的关切，她不自在的勾了下唇，点了点头，在谢过对方之后，便走出校门。
　　十一月的是秋天的尾巴。
　　晚风徐来，微凉的温度让只穿着薄单衣的阮昕瞬间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走出几步路后，她忙扯下腰间的外套将其穿好，并从书包中掏出耳机。
　　阮昕将耳机戴上，打开手机播放起音乐，双手插兜，在晚风沐浴之下，哼着歌悠闲自在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她家离学校并不远，脚程二十分钟，一般阮昕都会选择踩自行车上学。
　　可惜中午放学回家时，自行车不小心爆胎了，幸好爆胎的地方离家不远，她尚且能将自行车扛回家，叫人上门修理。
　　只不过，阮昕的好心情仅维持了这二十多分钟。
　　当电梯门打开，发现家门口多出一双男士皮鞋时，阮昕脸上的轻松惬意便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间立即涌上满满的排斥。
　　她默默地掏出钥匙打开门，只见屋内一名身穿西装、两鬓微白的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举着手机在进行着通话。
　　听到玄关处传来的声响，对方转过了头，与阮昕对视一眼后，在电话中简单交代了几句，便结束了通话。
　　他察觉阮昕似乎对自己的到来十分排斥，嘴角不由得往下压了压，沉声开口：“见到人都不懂得怎么喊了吗？”
　　阮昕闻言，并未停下脱鞋的动作，只是嗤笑一声，“我怎么敢。”
　　换好鞋子后，她走到餐桌上捞起一瓶水，打开就仰头喝了一大口。
　　中年男人冷眼看着阮昕的动作，随后抬起手看了眼腕表，讽刺道：“十点半，没到放学时间就回到家。刚转校不到两个星期，就开始逃课，接下来你还想做什么？”
　　阮昕听罢，只是给了对方一个白眼。在对方动怒之前，她不耐烦的说道：“之前懒得管我，现在终于良心发现，打算做一个好爸爸了？”
　　女孩干净清冷的声音在客厅中环绕。
　　阮昕用她清明的眼眸看着阮父，见此，坐在沙发上的阮父不由得垂下眼，眸中闪过几分羞愧与无力，但都被他很好地隐藏起来。
　　阮父忍不住攥了攥搭在膝盖上的手。
　　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干涩极了，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抬眼，复杂地打量着眼前女儿与亡妻肖像的容颜。
　　其实二者的眉眼并不相似。
　　亡妻的眼眸同水杏一般柔和，眸中仿佛盛满着一池柔静的湖水。印象中的她总是眉眼弯弯、眸中含笑，给人无尽的宁静与包容。
　　阮昕不同，她遗传了其祖母的丹凤眼。一双眼眸剔透明亮，仿佛有无数星辰坠入其间，眼尾微扬，有着独属于少年人的风发意气。
　　但是这双黑白分明的眸中，却充满着对他的排斥，与尖锐的攻击性。
　　曾几何时，她眸中全是对他的孺慕，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排斥慢慢替代了一切。
　　对阮父突如其来的愣神，阮昕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并未搭理阮父，而是仰口又喝了一大口水。微凉的液体流入干燥喉间，如此甘甜，稍微缓解了阮昕心中的烦躁。
　　阮父见状回过神。他缓和神色，清了一下嗓子，“我都是为了你好。一中纪律抓得严，更不说你寻衅滋事把人打到住院。”
　　他顿了一下，“事情闹得这么大，我工作本来就忙，还得为了你的这些事跑上跑下，废了大劲才把你转来二中。又为你买了这套房，方便上下学。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一个女孩子打架成什么样。”
　　“砰！”
　　她的耐心已经告罄，只见阮昕将手中的水瓶重重砸向桌面，发出的声响打断了阮父的言语。
　　阮父一怔，显然没预料到会发生如此情形。
　　心中好不容易压下的烦躁又升腾而起，这一次她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阮昕盯着对方错愕的神情，冷笑道：“别口口声声说什么都是为了我好。我是因为什么和别人动手，你难道不知道吗？”
　　不及对方反应，她又冷嘲热讽道：“也对，你怎么有时间关注我这一些‘小事’？毕竟你忙到连自己妻子的去世都不在乎！”
　　闻言，阮父似乎被戳到了某处痛处，身体颤了一下，旋即怒目圆睁，涨红着脸，手上青筋暴起。
　　下一秒就见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颤抖着手指着阮昕，怒骂道：“别提你妈！你个逆女！”
　　面对阮父的怒斥，阮昕只觉得讽刺至极。
　　但看着对方被戳中心思暴怒的模样，她心中却升起了几分畅快。
　　她勾了勾下唇角，继续火上浇油：“我为什么不能提，怎么，你这是心虚了吗？到底是工作太忙，还是外边有人，忙到都没时间去医院陪自己妻子？”
　　“啪！”
　　回应阮昕的是耳畔清脆的巴掌声。
　　脸颊突然传来的巨大力道，一下子就将她的脑袋偏向另一边。
　　阮父简直又气又恨，气结之下，抬手就给了阮昕一记耳光。
　　阮昕维持偏着头的姿势，一时间并未作声。
　　死一般的寂静好似要将二人吞噬，屋内每一个微小的声音都变得如此清晰，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已经停滞了。
　　半晌，阮昕抬手，轻轻的碰了碰火辣辣的左脸，眸中的温度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轻蔑与讥讽。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冰冷的锁住阮父怒火中烧的眼眸，只见她红唇轻启：
　　“懦夫。”
　　闻言，阮父的脑袋突然空白一瞬，怒极的面容也呆滞了片刻，眼底划过了几分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