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握瑜》鱼忆玖

6、矛盾

　　文瑜蓦然睁眼，其中还有不化的惊悸，下意识抬手遮掩，却有温热的呼吸轻轻洒在面部。她还没来得及让混沌的意识恢复清醒，就感到手中也确实的抓着什么东西——那是一只手，且分外熟悉，熟悉的让她眼皮一跳，就直直撞入另一双天生温和缱绻又还盛着疑惑的眼，令人沉醉。那人散乱的发蜿蜒着到胸口，带来一丝痒意。
　　文瑜勉强调动自己此时为数不多的理智，认出眼前人——那是佘瑾。
　　文瑜放开手，将人推开，偏过眼去：“你为什么在这里？”声音极低，又混合了一丝欲盖弥彰的哑。佘瑾非但没有顺势远离，反而更压近了些，轻轻打量着文瑜。良久意味不明的笑一声，语带三分轻佻：“我不过好心叫你起床，可是你主动对我动手动脚。你瞧，力气那么大，手腕都攥红了呢。”
　　文瑜面无表情的顺着指尖指向看去，诡异沉默一秒钟。就那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的印子，也好意思？
　　“要点脸。你什么时候，从我身上滚下去？”文瑜不自在了，眼刀不要钱似的一个劲砸，可惜并没卵用。佘瑾脸皮已经厚到一定程度，安之若素，坦坦荡荡任她扫视，身体没有一点挪动，还是压文瑜压的紧，严丝合缝。
　　“你自己抓的，还赖上账了？”
　　文瑜周身气压更低，一字一顿：“难道不是你自己又压上来的？”那几乎有咬牙切齿的意味在了。“赖在我身上……”文瑜又觉得不太妥，斟酌着换了措辞：“……赖在我床边，想干什么？”毕竟两人也不是以前那种关系，相处模式，难免调不过来。作为刚认识的同学兼室友，这种距离实在太近。可作为相处六年知根知底的朋友，又十分正常。
　　文瑜眯起眼，凤眼弯出一个危险的弧度。现在她有必要好好怀疑，佘瑾“失忆”的程度与真假了。
　　佘瑾忽然又放开手，朝她一笑：“不闹你了，赶紧换上军训服，你也不想第一天就迟到吧？”
　　文瑜看着在枕边叠得整整齐齐的迷彩服，记忆回笼。利落翻身下床，随手耙梳好散乱的头发，抓上洗漱品就往洗手间冲。行云流水的动作间流露出少年意气，飒爽无比。
　　佘瑾被美色迷了两秒钟的眼，随即冷酷提醒道：“还有十分钟哦。”文瑜并没有被打乱节奏，有条不紊的拾辍自己，还有空飞个白眼。吐掉一口牙膏沫，她面无表情：“您是有什么闲心，放着自己不管，专门来监督我？”
　　佘瑾自我陶醉：“怎么样，我可是二十四孝好室友哟~”文瑜凉凉出刀：“提醒一下亲爱的好室友，那边床上躺着一个，书桌旁边坐着一个，你的好就是把她们无视掉？”那边两人一个睡得人事不省，一个卷得天昏地暗，都瞬间惊醒，迷迷瞪瞪看过来，缓缓在头顶打出“？”
　　你们两位吵个架，互个怼，不要把无关人士卷进来ok？
　　最终在佘瑾文瑜的共同逼视下，沈松云和祁林夕双目无神，齐齐刷着牙，活像压了千年的僵尸被赶鸭子上架，怨念溢出屏幕。
　　“你们……两个……”祁林夕接上话茬：“不做人的……”沈松云继续：“非要祸及旁人吗？”异口同声，生无可恋：“我们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文瑜脸黑了几个度，却还是白的像纸；佘瑾露出核善的笑容：“几点了，二位应该比我清楚，这是想军训第一天就被扣学分？”
　　祁沈二人打个哆嗦，停滞一会儿，祁林夕偏过头：“我想赖床这样也就算了，你是怎么回事？”沈松云抬抬眼镜，小小的打个哈欠：“她们阻挡我奔向知识的脚步。”她一本正经的说着不当人的话语。祁林夕与她对视两秒，忽然就跳起来使劲掐她脖子：“你不做人，啊，这么卷，看我制裁你——！！”“多大人了……”
　　文瑜还是面瘫，在佘瑾友情提示‘还剩五分钟’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佘瑾最怕疼的肉，精准反拧365°,冷酷无情铁面无私。在佘瑾倒抽气和另外二人默默拍小手的声音中背过手：“还你的，不客气。”
　　十足冷漠，好像她们的关系真就只是陌生的同学，可动作又不是那么回事。
　　“我很痛欸。”
　　“关我什么事？”
　　佘姓室友撒娇卖可怜没有一点用处，正打算换一个策略，面皮突然一僵‘奇怪，我什么时候和她这么熟稔了。就好像真的相处过很多年养出的习惯一样’稍不注意便翻涌上来，打的人措手不及。
　　文瑜转过眼，遮住那一丝暗芒。基本可以确定，她脑子确实出了些问题导致记不清人，但习惯丢不了，还是原原本本的那个人。
　　‘可是，怎么忘的？’这是她现阶段需要搞清楚答案的问题。
　　两人心中各有揣测，文瑜捻捻指尖，直至泛起一抹红，然后转身：“该走了。”
　　“欸，刚光听你们说什么只剩多少分钟，我们走过去的时间不会也算在里面吧！？”祁林夕刚说完，就感受到了齐刷刷的注视，大意是：哇，快来看看这个傻子。
　　还是文瑜开了金口：“当然是去掉算的。”佘瑾解释：“走路时间是按最大区间值算的，你就是爬过去也不会迟到，当然除非你不走了。”
　　“你可能要睡早一点。”文瑜说着，暗自想：‘不然早上起来会不清醒。’祁林夕蔫哒哒应道：“知道的，可我就是到了那个点儿死活睡不着，非要看两部小说，熬到凌晨才睡得下去。”
　　她又想起什么，眼底放光：“还来不来得及吃早餐？大学的食堂都不错吧？”沈松云端详一会儿，拉过她的手：“按你的速度，走过去时间铁定是不够的，我拉着你跑就不一样了，快点。”
　　“你慢点——！”“再慢时间不够，你还想不想吃早餐了？”
　　佘瑾笑了，不是虚假的完美微笑：“诶，你吃不吃早餐，吃的话要赶快了。”
　　文瑜却瞳孔骤缩，抓上她的手臂往后一拽。风声灌入耳畔，佘瑾又像是什么也没听到，带笑看她，却见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再回头看去，刚刚那个地方，赫然躺着一盆粉碎的盆栽。
　　她好像明白了。
　　“没事，我没什么事。救命之恩，你就吃我一顿早餐也不会怎么样。”
　　文瑜瞪她一眼：“不想吃。”
　　“脸都白的跟张纸一样，逞强什么啊，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你确实不会，就怕，你再凑在我这里，会怎么样。’
　　“你想多了，纯粹没力气，懒得走，跑不动。”
　　佘瑾偏过头来，轻轻揽住文瑜的肩膀：“那你慢慢走，我去买早餐。”
　　“你小心自己的时间不够。”
　　“没事儿，你的好舍友我有分寸。”
　　“你最好有，”文瑜顿了一下：“买你自己的就行。”
　　“诶呦，都相处一天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容易害羞？”佘瑾口吻轻佻，十足的调侃意味：“怎么能让我们大小姐饿肚子呢？”她飞快伸出手捏了一把文瑜的脸，跑走的身影像一缕青烟，在阳光下张扬。
　　文瑜没有拉住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看来真是出息了，刚认识没两天的人都敢调戏了’文瑜触上自己的脸，恶狠狠想道‘半点没有距离感，没有分寸’。
　　…………
　　佘瑾说归说，跑的还是很快，买完早餐不迟到只是基本要求。只是食堂的阿姨看她带两份早餐，随口问了一下：“丫头给朋友还是对象带饭啊？”
　　佘瑾低头思索，递过饭卡：“现在还不是对象呢。勉强算是朋友，吧。”她拎起早餐袋，回头一笑，是个让师奶辈喜欢的样子：“走了。”
　　老阿姨在后面啧啧感叹：“年轻真好啊。”
　　…………
　　文瑜跟着大部队走，步调很慢，好像故意在等什么人。恰巧天光晃眼，文瑜转头回避，对上了正好回来的佘瑾。那实在是很有氛围感，洋溢着青春的味道，安静而热烈。周围都是年轻的学生，松脱的迷彩服也有了款型，是阳光的样子。
　　她们逆着人流，相看一眼，又聚拢在一起。
　　佘瑾把早餐往文瑜手里一塞：“趁热吃。”文瑜挑高眼尾，不置一词。佘瑾彻底放弃了自己温柔邻家姐姐的人设，毅然决然放飞自我：“这么贤惠的室友不多见喽，你还不好好珍惜？”
　　文瑜言简意赅精辟无比：“要点脸。”
　　“真是无情如秋风扫落叶。”佘瑾失笑，很快又凑上去：“这么不待见我啊？”
　　“知道就不要凑上来，”文瑜拆开包装，只挑出一小杯豆浆，剩下塞回佘瑾手里：“毫无自知之明。”
　　佘瑾垂头瞧着手中的东西，还是接了一句：“只对你这样。怎么，不合胃口么？”
　　文瑜咬着纯白的吸管，眼里见不到一点触动，甚至还有深切明晰的…讥讽。
　　“你知道，上一个对我这么说、这么做的，最后怎么样了么？”文瑜声音还是平淡无波，但好像有风雨欲来“她再没有出现过，倒是教给我一个道理：世界上任何人对你承诺的任何事，都并不永恒且不具有唯一性，听听就得了，别想太多。”
　　可是很可惜啊，明明都懂，我还是一头撞进了这承诺织就的网。还真是，毫不意外呢。
　　“那你信不信，我可以做到？”佘瑾很诚挚地说。文瑜摇摇头，如此说道：“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况且你是我什么人？请掂量一下，你做出的这个举动本身，就丝毫没有可信度。十分的不庄重不严谨，你以什么底气向我承诺？”仿佛按下开关：“你想过么？你没有，只是为了自尊心。通俗一点来讲，只是给自己找补，仅此而已。”
　　况且啊，非常抱歉，这是我从前从你这里听到过的，一字不差。我知道，就算你想，也绝对不可以。
　　佘瑾怔住了，她好像看到她终于竖起了满身的刺，亮出自己掩藏许久的爪牙，攻击性满溢，又让人心疼。“你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文瑜立马接上：
　　“代表我对你满满的厌恶，开心吗，反正现在我很开心。”什么沉默寡言，什么高冷清贵，通通被抛之脑后“豆浆钱我会还你，现在，你说话引起我的生理不适，请闭嘴。”
　　胸腔剧烈起伏，很快归于平静。
　　她不在乎，不是吗。
　　她再没说过一句，好像用尽自己一生的情绪阈值来说出这段话。也竭尽全力的，发出一个信号：
　　我讨厌你，我憎恶你，请远离我。
　　却好像极其刻意。
　　文瑜迎着朝阳，站在队列里。在周围年轻而富有朝气的脸孔中，却像是黎明后快失去光辉的月亮，黯淡，无法忽视的格格不入。
　　此时的沈松云与祁林夕在身后不远处赶来，她悄无声息的旁挪一步，分毫不差挡住了教官扫过来的视线。
　　佘瑾也相应挪了几步，还是在她身后。
　　几步的距离，一条鸿沟，她看着她，在望着天边的云雾，看不真切。
　　真是，十分矛盾。
　　‘她的态度前后差距太大了，怎么会？’佘瑾想到‘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这样，就像刻意使我远离。’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