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死于昨日》于乔生

7、第 7 章

　　杨嵩放下书包就走了，瞿衡和向南知到的时候没看到人影。值班的医生看了几眼，判断是扭伤。或许是出于人道主义情怀，又或许是杨嵩的特别关照，医生年纪不大，笑得却很慈祥，为两人提供了一个冰袋，笑眯眯道：“后面有桌子。”

　　这家私人诊所距离海川一中很近，人流峰值在秋冬之交和刚入春的时候。因为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这两个时间段，诊所里总是会坐着一波又一波左手吊点滴右手奋笔疾书的学生。有桌子倒是可以理解。

　　过了很久，瞿衡抬头，对面向南知在和英语作业殊死搏斗，却在察觉到女生视线的瞬间对视了过来，并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
　　像一只警觉的大型犬，大概是德牧，但是亲人，女生想，又低头，继续写作业。

　　写完最后一道大题第三小题的解题思路后，瞿衡打算偷个懒。脚上的冰袋已经逐渐变得和体温融为一体，她尝试活动了一下脚踝，冰袋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向南知刷地抬起头，又飞快低下头查看桌下的情况。捡起冰袋后，男生叮嘱：“你不要乱动，我去叫医生。”
　　走向隔间外医生那边。

　　瞿衡收起笔和试卷，看向墙上挂着的时钟，已经八点半多。环顾整个房间，现在只有一位烫着小卷的护士大姐斜靠着椅子刷视频，手机上还连着充电线。

　　从瞿衡的角度能看到医生在低头写一些什么，向南知走近时，年轻的值班医生如鹰般抬起了头，目光凛冽如寒冰，却在下一秒就恢复了堪称慈祥的笑，问：“怎么了？”

　　向南知似乎没察觉到变化：“冰袋化了，可我看着还很肿，医生，接下来怎么办？”

　　医生推了把眼睛：“没有伤到骨头，过几天消肿就好了。我这边换下班了，回家可以用湿毛巾或者冰袋接着敷，记得少运动。”

　　向南知点头，走了回来。

　　他看到瞿衡已经收拾好了书包，加快步伐走过来，把自己的东西一通囫囵也塞进书包里并拉上拉链，越过桌子想要来拿瞿衡的粉紫色双肩包。
　　瞿衡没给他，自己背上。

　　男生摸摸头，来扶瞿衡。

　　橙黄的路灯穿过景观树依旧茂密的叶子，和身后诊所透出玻璃的白炽光汇合在一起。瞿衡站在玻璃门前，无意识盯着路对面的一辆黑色小汽车发呆。

　　南知推来小电驴，坐上车拧开钥匙，“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瞿衡报了新都南路上一处地方。

　　小电驴呼啸而出，向南知的声音混在风里，有点模糊：“你抓紧了啊！”

　　被双双截获。

　　“头盔呢？”

　　交警大叔的绿色小马甲在发光，另一个人箍着红袖章，上面黄澄澄的“志愿者”三个大字也在反光。

　　商场附近人流密集，交通也容易拥堵。更何况今天还是周五晚上。

　　向南知停下车解释，瞿衡也想站起来，被按着坐了下去：“你别动我来说。”

　　来龙去脉说清楚了，向南知交了20元罚款，并严肃保证下次不会再犯。

　　交警大叔似乎没看到过背书包的寸头高中生，教育完还饶有兴致地让男生打开书包看看。成功看到了一堆皱成一团的卷子和试题本，于是憋笑挥挥手，放他们走了，末了还在叮嘱：“早点回家，别让家长担心。”

　　志愿者倒是一直在笑，都没有停过。

　　临走时向南知恶狠狠看向志愿者：“你敢跟我妈说！”

　　没等到那人回复，转动把手，只留下一个风一般萧瑟的背影。

　　非机动车道并不开阔，相反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车水马龙。载着两名高中生的绿色小电驴游龙一般穿行其中，掌握着制动权的寸头男生眼都不眨，风驰电掣，把小电驴骑出了哈雷的气势，越过一个又一个同行者。

　　女生左右看，倒退的建筑与景观树在眼里变得模糊，是风吹进眼里，眼泪不受控制从眼眶里溢出。女生狠狠地擦掉眼泪，同时大声问：“你认识刚才那人？”

　　小电驴开得飞快，风声很大，向南知的声音黏黏糊糊粘在风里，或许还有视力受损的原因，瞿衡压根没听出来他说了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向南知也大声回应：“我哥！表的！”

　　东汇大厦就在眼前，小电驴的速度骤然减慢。车还没停稳，向南知就感到车后座一轻。回头看过去，果然瞿衡已经支着没受伤的那只脚站了起来。

　　“你等等我，我送你上去。”向南知匆匆忙忙踢下脚撑，捞过车篓里的书包就要来扶瞿衡。

　　瞿衡转身就要往大厦里走，不着痕迹避开了男生的搀扶。

　　向南知把书包背正，几步就赶上了前面的人。在进大厦之前，他抬头看了看，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几近高耸入云，他回头，宽阔的马路斜对面就是新建的金云购物中心的二期建筑。

　　他再次抬头看去，脑海里浮现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

　　“坠落无法杀人。”

　　瞿衡停住了。

　　女生的身影似乎下一刻就会被辉煌的灯火吞噬，却在堪堪踏入其中的时候停住脚步，回头看过来，没有表情的脸上显出一份超出年纪的从容来：
　　“你在说什么？”

　　今夕何夕？斯人何人？瞿衡在脑子里飞快问了自己这两个问题，随即露出一个招牌的微笑：“坠落确实没法杀人。挺有哲理。”

　　“坠落无法杀人”，是瞿衡曾经某次是导演时，执导的第一部电影里女主角的台词。

　　男生挠挠头，看起来很尴尬：“我乱说的。你看这楼，真高，要是有人……我去！我在说什么？”

　　瞿衡失笑。她仿佛观测到了自己与男生的交流的某种规律：无意义的询问一直在持续，错位的试探此起彼伏，谁都不愿首先开诚布公。

　　“作业写完了吗？”瞿衡说，“太晚了你快回家。有电梯不用送。明天见——”

　　女生的话还没有说完，手机铃声响起。瞿衡下意识去翻自己的口袋，却看到身后的男生拿出手机，接通电话：
　　“妈？”

　　瞿衡突然有了落地感。要真说起来，这通电话让瞿衡感受到了世界是真实的：未成年晚归会被家长查岗，书包里塞的是是没有写完的家庭作业，骑车不戴头盔会被交警罚款，周五的夜晚热闹异常。

　　她微笑着朝向南知挥挥手，转身走进大厦，然后听见身后那人提高音量：

　　“明天早上六点二十，这里，我来接你上早自习！”

　　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哎呀，妈，你别听哥乱说，不小心的，真是不小心！也没早恋，情况很复杂——”

　　瞿衡拐进电梯间，刷门禁卡进入，按下上行键，等待电梯的到达。

　　身后有人走近，瞿衡下意识让开位置。电梯门映出那人的样貌，来人有着樱桃小丸子似的短发，但是被黑色的鸭舌帽压塌了，下沿有几撮翘了起来。卫衣很宽松，已经有些凉的秋夜却穿着热辣的短裤。有酒精的味道。

　　是方书瑶等在门外。

　　方书瑶的脸色很不好，瞿衡开了门禁，拉她进来，“叮——”，电梯到了。于是瞿衡牵住方书瑶，走进电梯里，按下19：“先去我家。”

　　电梯门合上，两个女生相依站在钢铁箱子内部的一角。

　　通明的灯火照耀所能照耀的一切。
　　大厦门外的向南知电话刚刚挂断，他最后一次仰头看向大厦的上方，窗户透出的光像夜色里的萤火。电梯里的瞿衡和沈书瑶沉默不做声，她们背后的镜面忠实反射出电梯里的一切，电子屏上的数字一个一个跳跃着变换，显示即将达到目的地。

　　再向上，是被光铺陈成薄绯色的夜空。星星成了最不显眼的点缀，两道蓝色的激光射线从不远处的建筑群里直入云霄，从具象逐渐涣散于粉色的穹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