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死于昨日》于乔生

6、第 6 章

　　周五下午的最后两节课照旧是作文课。这次的作文题目提炼出重点，关键词是“习惯”，文体记叙文。

　　简直专业对口，瞿衡想。构思仅仅花了两分钟不到，过程中瞿衡已经在走神。

　　向南知那石破天惊且不合时宜的表白着实震惊到了瞿衡。

　　瞿衡想不明白，自己和向南知的关系不过是同班同学，如果非要说再亲密一些，也仅限于半个月的前后桌，下个礼拜会换座的那种。

　　如果不是这样，那就是一见钟情？——瞿衡自认为自己没有美得惊天动地；那可能是个性。而瞿衡的个性，怎一个“闷”字了得，也曾有幸被向南知评价过“无聊”。

　　提笔。

　　但是关于今天这个时间点听起来似乎有深意。今天是九月二十五日，两天后月考，国庆前有海川市第一中学秋季校园运动会，为期两天。她开始思考，曾经的今天有发生过什么吗？

　　众所周知，时间在目前人们的普遍认知中是线性的，但记忆肯定不是。除去规律不变的日常，人的记忆总是会对一些特定事实进行矫饰，因此有时回忆显得格外困难。

　　落笔。

　　“习惯的养成过程，是欲望驱动的一次又一次小型轮回过程。”

　　周五没有晚自习，相对应的周六不是休息日。所有学生都觉得这是一笔亏本买卖，也许老师们也这么认为。但成熟的大人向来吝啬于对未成年表达情感，况且大人们还有业绩和教学任务的考核。
　　所以感慨无用，唯有接受。

　　放学时间，瞿衡终于把所有作文收到手送去三楼，回来时发现教室里只剩下向南知。

　　向南知不知道为什么磨磨蹭蹭等到现在，见瞿衡回来才走到教室前角，从柜立空调与墙角间间隙捞出篮球，酷酷地站在班门口。
　　应该是在等约球的别班的朋友下楼，瞿衡想，同时侧过身子走出去。

　　被男生按住肩膀拦了下来。

　　瞿衡回头：“什么事？”

　　向南知转了转篮球：“比一场？”

　　瞿衡的脸上如果可以写字，那这五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一定是：“你想干什么？”

　　男生垂下视线，看起来竟然有点可怜兮兮的：“我那几个球友都被娘娘勒令不许和我打球了。”

　　娘娘是级部主任梁烨。女生了然，但是抱胸：“所以，关我什么事？”

　　“你刚都拒绝我的表白了，现在连找你打球你也要拒绝吗？”男生头更低了，语气也弱下来。

　　瞿衡无语：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的关联吗？

　　于是瞿衡委婉拒绝道：“我技术很差的。”

　　“放心，我相信你。”

　　瞿衡挑眉：“那我谢谢你相信我？”

　　向南知的语气恢复了昂扬：“咱俩谁跟谁啊，不用谢。”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书包没有拿。

　　路上走着走着，男生凑到了女生身边：
　　“老陈抓打篮球，全因为娘娘。我跟你说，娘娘老婆最近就要生宝宝了，他这几天紧张的要死，于是就来折磨我们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就是那条无辜的池鱼。”

　　话多，某些口癖还怪可爱的，瞿衡想，然后问：“你怎么知道？”

　　“娘娘和我家一栋楼的。他老婆跟我妈关系贼好，我妈这几天也跟着紧张。真是。”他啧了一下舌，眼里却有些许莫名的光，“你猜是男孩女孩？”

　　瞿衡想，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梁烨。但是这么关注别人的生活未免太过。
　　她看向男生的眼睛，想要带过这个听起来有点私人、还有点gossip的话题。

　　但是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向南知在很认真的看着瞿衡，就像军训结束那天傍晚，在体育中心和操场之间的某一段路上，男生问瞿衡，她为什么会这么熟悉高中部时一样。

　　瞿衡又听见了摆锤晃动间隙的风在缓慢流逝的声音。

　　她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初中生物不是讲过，XX与XY五五开。要我说，女孩吧，女孩长得像爸爸，可爱。”

　　前面就是篮球场了，向南知没听完这句话就跑过去，占了一个视角很宽阔的场地，朝原地不动的女生挥手。
　　好像忘了刚才的问题。

　　瞿衡后到。环顾一下，看来梁主任的督促成效不错，这会儿还敢出现在球场上除了同年级几位眼熟的刺头外，余下都是高年级的学长了。

　　“罚球计点，one by one？”瞿衡活动活动手脚，问向南知。

　　向南知拍了几下试试手感，否决：“One on one，比谁先进球，来吗？”

　　他抬头，狭窄的双眼皮稍显戾气，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他在笑，但是不像瞿衡印象里曾经见过的阳光的笑。要真说起来，现在的这个笑更有攻击性，也更符合他原生长相的特点：凌厉、攻击性强且成年后大概更具张力。

　　瞿衡下意识要去分析他的神态他的脸，然后迅速调整回状态。这次她的疑问说出了口：“你想干什么？”

　　场边休息的学长已经注意到了这对奇怪的组合，他们中有人甚至放下水杯向这边走了过来，想要一探究竟。瞿衡分出一眼，想，或许其中有人认识向南知。

　　果不其然，向南知直起身，向着来人、或者来人中的某一位招手。有一个穿着十分显眼的无袖球衣的男生随即伸手回应，他的球衣上是巨大的3号。

　　“他发球，半场。不算欺负你吧？”向南知看过来。

　　瞿衡的自尊不允许她反驳这句有些无理取闹的话，尽管男女生理构造上的区别天然存在，向南知现在或许不能理解，而瞿衡再熟悉不过。

　　而后瞿衡悲观地想，或许面前这个人以为半场和只需要进一个球已经在照顾自己了吧。
　　感谢校规，感谢自觉的自己。女生在和男生分别站到3号球衣两边的时候想，运动鞋和运动裤果然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可以在某种场合某种程度上暂时消弭性别的差异。

　　橘黄色的球被高高抛起，3号球衣撤出球场。

　　瞿衡紧紧盯着高处的球，她的余光能够看到到另一侧男生跃起的步伐，耳边是高年级观众欢欣和好奇的讨论。这一刻许多想法在她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最后停留在向南知带有审视意味的认真目光上。

　　她也一跃而起。

　　然后重重摔下。

　　那种具有压迫感的神情一下子就从向南知的脸上消失了。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碰到篮球，橙黄色的球孤零零跌落在地。同时跌落在地的还有抱着脚的女生，和绷着脸却发出关切问候的男生。

　　瞿衡坐在地上，姿势有些奇怪地抱着脚，一动不敢动。脚踝处一阵一阵地不停抽痛，可能是扭伤，但不太确定。向南知在了解了基本情况后让3号球衣留在原地看着瞿衡，自己一路狂奔去了校医务室。

　　3号球衣阻止未遂，看着男生远去的背影良久不语。其他场上打球的高年级投过来几个视线，3号挥挥手，于是没人再注意这里。

　　瞿衡的表情逐渐放松，她问3号：“你们认识？”

　　3号回头，冷酷回应：“嗯。”

　　女生好奇：“你们不一起打球？”

　　男生依旧话少：“他不是约你了吗？”

　　瞿衡点头，然后百无聊赖地看球场边特大功率的黄色灯泡，看无数飞虫前仆后继撞入其中。不一会女生感到眼睛发花，于是狠狠眨眼，垂下视线。

　　校医院并不远，但显然向南知没有找到医生。他回来的时候拎着两个书包，除了他自己那只黑色的，还有一只浅色的。那是瞿衡的双肩包。

　　瞿衡已经站起了。3号球衣扶她挪到了篮球架下，她撑着绿色的篮球架斜靠在上面。

　　向南知走近，他问3号球衣：“怎么让她动了？”

　　然后又问瞿衡：“现在感觉怎么样？”

　　瞿衡摇头：“没刚才疼。我自己要起来的，不想坐在地上。”

　　向南知把两个书包丢给3号球衣：“杨嵩，帮个忙，去你家诊所。”

　　杨嵩接过书包，点头，先走一步。

　　向南知凑过来想要搀扶瞿衡，却无从下手。瞿衡看看自己的T恤，又看看不能活动的左脚，举起左手，伸了过去。男生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相互搀扶着挪到了球场的围网外，有一辆电动车停在路边。向南知解释道：“借的车。”

　　瞿衡点头。

　　高一楼的车棚离篮球场不远。原则上因为学校不允许学生校内骑行，这里应该是方便教职工停车而存在的。但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特指靠近球场，而被篮球爱好者据为己有，且屡禁不止。

　　向南知松开瞿衡去推小电驴掉个头，把后座停在瞿衡身边，踢下脚撑，搀着瞿衡坐上去。

　　瞿衡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但没说什么，坐了上去。

　　向南知跨上车之前，瞿衡听见他无奈又带着点恼意的声音恨恨道：

　　“你怎么这么狡猾呢？”

　　瞿衡低下头，语气昂扬而俏皮：“这下就不用参加校运会了。”

　　“哼——”向南知半信半疑。

　　阴影里瞿衡面无表情，双手紧紧抓住车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