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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08 ...

  •   谢岭冬一走,黄知赫就问:“你俩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陈北清拒绝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翻页要快才能专注当下的问题,“你觉得可行吗?”
      “可行个屁。”黄知赫喝了口啤酒,“人家是缺钱还是傻,出这么低的价格让你住?你俩孤单寡女的住一起合适吗?”
      “不合适。但我们俩不是找不到房子吗?”准确来说,是找不到价格合适的房子。陈北清不愿让黄知赫出钱,自己已经欠他够多,父亲意外去世的补偿款还有一些,但是她要留一部分做大学学费,剩下的除却生活费根本租不到好房子。虽然是便捷酒店,但是一直住陈北清也付不起。陈北清胳膊肘抵着有些油腻的桌子,撑着脑袋,斜着眼和黄知赫说:“我想把我家原来那个小区的房子租出去,房租就按市场价来。房子租出去前,我先在他家租一段时间,等那边的房子租出去了,多了一份钱,我再在这边重新找个房子住。”
      “马上也快过年了,这个学期要结束了,等到了寒假,可以有时间慢慢找房子。”
      黄知赫还没想好,谢岭冬已经回来了,“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陈北清歪歪头,“待会带他去看一看吧。”
      “没问题。”
      吃完了黄知赫去结账才知道谢岭冬已经付过了,黄知赫合上自己的钱包,轻讪,“小伙子,不够意思了啊。”
      “一顿便饭而已,当感谢陈老师教我做题了。”

      黄知赫在这套大平层转了一圈,主要看了看主卧,有锁,有独立卫浴。但他闷着头,始终没说什么,心里些许复杂。送陈北清回到酒店,黄知赫站在酒店门前有些异味的垃圾桶旁边抽了根烟,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陈北清每晚睡在网吧的样子。他那时候就在想这丫头的家是有多么不好才能把一个小女孩逼到宁愿夜夜睡在网吧。他其实不相信陈北清下午的说辞,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太了解陈北清,她不愿说的事情,他不愿逼她。
      ——陈北清,以后一定要给自己买个比他家还大的房子。
      信息发出去就把手机塞回兜里,踩灭烟头,再一脚踢进旁边溢出来的垃圾堆里,发动机一轰隆便入了车河。

      *

      相较于宇宙的宽度和广度,人短暂之至、微淼之至。那么,这些伴随每次日出日落而发生的变化是否应该被忽略?
      周一的晚上,下了晚自习,陈北清回原来住的地方搬剩下的行李。推开门只有童真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你这两天去哪了?都几天没回来了!”
      陈北清扫了一眼她越来越大的肚子,又把目光移回她母亲的脸。或许,孕妇在怀孕期间皮肤都会变好,她在她母亲的脸上没太看出岁月的痕迹。父亲走的时候那副消瘦、枯槁、毫无生命力的样子在陈北清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以至于让她再也想不起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而眼前的母亲,好像还和那个迟迟来到医院的人一样。“我以后搬出去住。”
      听见这话,童真一把把遥控器扔到地上,声嘶力竭地站了起来,“陈北清,你干什么!你搬出去住?你搬哪里去?你知道我给你转到这个学校有多不容易吗?你知道这房子来得有多不容易吗 ?”
      “我让你给我转了吗?你经过我同意了吗?别在这里装可怜,装爱我,你做的一切我都不需要。”
      “陈北清,你以为你是谁?你不需要?!你不需要,为什么当初我要和你爸离婚的时候你抱着我哭,是你求着我的!你不需要,不还是吃着我的喝着我的住着我的?是,我是出轨了,可那又怎么样呢?是你那死了的爹没本事。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天天给我甩脸色,你是我生出来的,我是你妈!”
      “你以后不是了。”
      “你早就不是了。”
      你早就不是了,在多年以前的清晨。

      陈北清才刚刚初一,她已经知道母亲出轨的事情。她自己消化了内心的震惊、痛恨和无助,她选择隐瞒,因为她不想失去这个家,不想失去母亲也不想失去父亲,这对陈北清来说是不能接受的。
      但内心的畏惧与羞涩让她无法当面和母亲就这件事对峙,但她尝试暗示母亲自己已知晓,甚至写过一封幼稚的威胁信,在信中威胁童真尽快停止这种行为,否则就告诉爸爸。她把信放在客厅的餐桌上,放学回来的时候,信已经在垃圾桶了。
      她的母亲完全无视了她,或许是笃定她没有勇气告诉别人。
      有天晚上,陈北清生日,父亲还在外面开长途没能回来,童真带着她在外面随便吃了一顿饭,这个月的生活费多给了一百。吃完晚饭回来的路上,童真还带陈北清去超市逛了一圈,买了许多零食和水果,满满两大袋。两人一路走到小区门口,童真突然说家里的姨妈巾用完了,她要去回超市买点,让陈北清先回家。陈北清不疑有他,小小的身体提着两大袋东西艰难地回到家里。
      可是她做完作业,洗完澡,童真还没回来。陈北清坐在客厅里给童真打电话,直接被挂断,然后收到一条短信,就三个字。
      ——你先睡。
      陈北清立刻回过去:
      ——你在哪?
      可是童真没有再回复她。陈北清当然没有睡,她一遍又一遍地打给童真,一开始还会被挂,后面就直接无人接听,摆明晾着陈北清。此时,陈北清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猜测。
      她一个人枯坐在客厅,家里漆黑一片,表盘里的秒针滴滴答答。陈北清抬起手,又给童真发了条信息。
      ——你再不回来,我就给姥姥打电话了。
      陈北清已经无计可施了,她只能摆出最后的底牌,一个女儿对母亲的爱与敬畏。她赌她不愿让姥姥失望,她赌她不愿失去最后的尊严。
      果然,童真回了。
      ——别打。马上就回了。
      ——马上是多久?
      ——五分钟。
      陈北清就盯着时钟看,时间的流逝规律而不停歇。
      秒针走了五圈了,她妈没回来。
      十圈了,童真没回来。
      三十圈了,童真依然没回来。
      ......
      不知道多少圈了,她仍然没回来。
      也许是对父亲的愧疚累积到了极点,也许是对童真的痛恨累积到了极点,也许是对自己的懦弱无能累积到了极点,陈北清的眼泪像决了堤一样,刹那之间奔涌出来。
      她被她的母亲狠狠玩弄,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她被骗的彻彻底底。
      十三岁美好吗?
      对陈北清来说,那一年仿佛在她的人生中下了一场倾盆大雨,濡湿了她清透的脸庞,也冷却了她炽热跳动的、最初、最纯的童心。
      哭够了,就在阳台上看寂静的夜。夜里的风把乱扔的黑色垃圾袋裹挟着,吹得呼呼作响,小区里的野猫野狗都睡了。这呼呼作响的乐色袋,是这黑色的夜里唯一的哭声。
      站在六楼的阳台上,那是陈北清第一次产生自杀的念头。她其实没有太悲伤,她只是想到,如果我现在死了,那么,现在在外面鬼混的母亲会不会愧疚一辈子,会不会永远抬不起头?
      会吗?
      头顶的月亮孤零零的,弯弯的,像个钩子。
      陈北清在阳台上呆了一夜,直到火红的太阳慢慢探出脑袋。她没有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不是她有所释怀,只是突然想到,她的姥姥骑着自行车带着她走过同样的夜。
      无知的她坐在车后座,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冲着姥姥的后背喊:“哇,姥姥你看,月亮跟着我唉!”
      她的姥姥毫无犹豫地说:“对啊,你看连月亮都喜欢你。”
      早上六点,童真回来了,被坐在沙发上的陈北清吓了一跳,“你没睡啊?我昨天回来的时候,小区的门不知道怎么锁上了,我进不来......”
      后面的话,陈北清没有再听了。她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心里发誓,自己不要再爱她了,她不再是自己的母亲了。

      现在的她也不再管在身后喋喋不休、声嘶力竭地童真,抱走仅剩的一个箱子,这个短暂寄存的房间就彻底的空了。她的生活痕迹这样的少。
      她费力地抱起箱子直接往外走,快要到玄关的时候,被童真拉住了胳膊,“你现在是一点听不进去我说话了是吗?你一个女孩子你搬哪里去?你有钱吗?你要是敢出了这个门,你以后饿死在外面我都不会管你!”
      陈北清没说话,甩开她的手,直接走了出去。
      陈北清抱着箱子,小心翼翼地下着楼梯,背后的门一点声音没有。你看,她说了那么多,不也没有追出来吗?
      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谢岭冬就站在门卫处,斜靠着一棵枫树,注视着她慢慢走过来。
      “给我吧。”
      “不重。”
      “不重也给我。”
      十七岁的陈北清和十四岁的陈北清一样,尽管羽翼都还未丰满,但都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那个试图困住自己的牢笼之地。

  • 作者有话要说:  清清十三岁的最后一天陪着她的只有月亮。
    十四岁的第一天,她失去了母亲。
    好苦。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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