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自怜》北鹰山

8、第八章

　　章影盯着看了几秒，意外发觉右下角有小小的四个字

　　——查看原图。

　　一旦发现这四个字，就好似有一种吸力紧紧攫住了章影，眼神就不自觉往哪儿飘，她眼皮颤了两下，趁着自己不注意，别扭地飞速点了一下。

　　下雨天网络不佳，图片加载至48%迟钝地卡了瞬，章影紧盯数字，呼吸跟着止住，莫名产生了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好在很快顺利跳至百分百，画质逐渐开始变得清晰——

　　眼下的油墨都似没干透，笔触细腻，连带画面里的每一处落笔都如亲临，力透纸背。

　　章影完全沉迷了进去，眼里不自觉划过惊叹。
　　她想起家里挂的那副风景画。
　　那是父亲在街边听人忽悠买下的，街头画家长得其貌不扬，言行也市侩猥琐，那幅画被挂在了家里走廊，章影觉得走廊都变得逼仄局促起来。

　　相比之下，眼前这幅清灵毓秀、朝气蓬勃，盎然之气扑面而来。

　　章影认真地看了画面里的每一个细节，称得上无可挑剔。

　　除了画里唯一的违和之处。
　　两根手指放大图片右下角。

　　那里有个被某人刻意烙印的署名——
　　一只得意的小太阳图案。

　　她和笑得张扬欠揍的太阳对视了三秒，旋即愤慨地猛戳一下。

　　图片自动缩小，就像是小太阳嚣张的模样被戳破。

　　章影仰倒在沙发上，倒扣手机，揿灭，睁眼望着天花板，表情木讷。

　　她不明白，牧朝这种欺世盗名之辈，怎么能画出这样的画？

　　*
　　糟糕的天气一直持续到周天下午，章影心安理得地宅在家里两天没出门，柳医生也无法嗔怪她。

　　又一个周一，太阳爬过山岗，像销熔的金挂于悬天。

　　张嫂一大清早就带着张清华去学校办理入学手续，原计划半小时完成的手续硬生生拖到了午后，她在忙碌之中还不忘频繁关心章影的午餐如何解决。

　　章影本想略过一餐，可该计划在张嫂给柳医生打小报告下宣告破产。

　　柳医生在微信上一连推荐了好几家小馆子，轮番轰炸下，章影不得不从中挑选一家最近的前往。

　　正午当头，人迹稀少，空气流散炽烤的气息。
　　章影拿着手机和遮阳伞，按照电子地图的指示往市中心走，这家东北饺子馆并不难找，位处市中心最热闹的街道，转了个角就能看见店门头。

　　她站定在门口看着午餐时间店里寥寥的客人，猜测该店味道一般，但第二家点在另一条街，她并不想在烈日炎炎下多做奔波。

　　就在章影打定主意进去收伞时，意外发生。

　　几个衣衫不整的小男孩从街巷窜出来，他们横冲直撞过来的架势像炮仗，一阵狂风般呼啸而过。

　　章影没做反应就被猛地一撞击，带着连连后退了几步才站稳，期间她还不忘抓紧伞身，防止手滑掉落戳伤他们。

　　站定后，回过神，小孩子们已经嬉皮笑脸地跑走。

　　章影沉下脸，用谴责的一眼睇过去，却只得到他们嚣张跋扈的背影。

　　任谁被无辜撞痛心情都不会美妙，她直呼倒霉，瞬间没了吃饭的心情。

　　可想到张嫂又要为此内疚，章影纠结了几秒，还是站在原地收了伞。

　　伞骨折叠而敛，被遮挡的视野逐步变得空旷，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今日的牧朝依旧是那副骗子打扮，手里的那根盲杖在阳光下反射出灼眼的光。

　　章影瞬间有种强烈的直觉。

　　熊孩子通常是无差别攻击，倒霉鬼肯定不能是自己一个。

　　果不其然，她眼睁睁看着下一秒。
　　一股名叫熊孩子的狂风席卷而过，显眼夺目的金属制品被一把掠过。

　　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章影明显从他僵硬停滞的动作里看出了懵逼与无措，这个人傻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有人比自己更倒霉，她毫无同情心地笑了，被捣鬼的坏心情也刹那间烟消云散。

　　她调出手机相机，幸灾乐祸地拍了张照，记录下牧朝狼狈的模样，给他发过去。

　　可惜天气太热，她身上出了层薄薄的细汗，只想快速到空调房里去，不能亲自去嘲笑他。

　　章影假装在心里惋惜一二，实则表情愉悦地走进了东北饺子馆，点上了一盘三鲜虾仁馅的水饺，还分享了一张美食图给柳医生。

　　柳医生回了个爱心表情。

　　牧朝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其他，迟迟没有回消息，章影和柳医生就此聊了起来，小小插曲很快被她抛诸脑后。

　　章影出饺子馆，边走边划看柳医生发来的链接。
　　页面还在加载中，停留在全白的样子转圈圈。

　　她重新开了下数据开关，同一时间，章影又听到熊孩子的畅快笑声，她一个激灵，死死攥住手机，怕被抢走。

　　好在这回她不是目标，呜呜呀呀的小鬼们沉浸在自己的游戏里，飞窜而过，顾不得理她。

　　章影腹诽这些小家伙为什么不用上幼儿园，底下加快脚步逃离是非之地。

　　期间途径一个暗巷，她余光瞟见了什么，眨了眨眼，又倒退几步回来。

　　荫蔽黯淡的巷子里，有个十分醒目的人影杵在墙边。

　　章影鬼使神差地想到小助理曾说有些人天生就有着滤镜，牧朝显然就是这种人，有着别人羡慕不来的身形优势，再戴一副时尚墨镜，业内许多男明星的红毯出发图也不过如此。

　　可人家是为粉丝营业，他…

　　章影不可理喻地发问：“你在这做什么？”

　　牧朝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他在一瞬间就听出了章小姐的声音，他有意外却毫无狼狈之态，轻轻松松摆出一个浅笑，调侃：“在等勤劳的太阳公公下班。”

　　章影：“？”
　　她的目光转过去，表情古怪，意思是，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东西？

　　牧朝感受到了视线但没抬头，沉吟两秒该当何解，又伸出骨节分明的食指往上指了指。“章小姐，看头顶。”

　　章影下意识跟着看去，天边悬着一轮巨大的白盘，曝光刺目到极致，只一眼她就被烫到般收回了视线。

　　她情不自禁想到一句话，不要用人的裸眼挑战天上的太阳。

　　但与此同时，一个更加不可思议的猜测浮现在她心头。

　　“懂了吗？”牧朝云淡风轻地说。

　　她懂了。

　　“你要等太阳落山再走？”
　　“嗯哼。”

　　章影动了动嘴皮，紧随而来的是漫长的沉默，思绪在大脑里跑了半个地球。

　　最后匪夷所思地问：“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干？”

　　被骂的牧朝：“？”

　　现在才过正午，离太阳落山起码还有五小时。
　　章影发现牧朝这人真的很割裂，白天完全沉浸在个人身份里，而一旦晚上街上人少，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看他真的打定主意要在这破巷子里逗留，章影翻了个白眼，不打算陪他继续发疯。

　　脚步声由近及远，甚至不想说个再见。
　　还是最好别再见了。

　　牧朝简直不敢置信章影只是来骂了他一句就走了。
　　他的表情凝固，几秒后转变为无可奈何地一笑，章小姐走了他也不想逗留太久，叹了口气，准备想办法离开。

　　牧朝立起身子，从裤兜里摸出来瓶眼药水，摘下眼镜左右各滴一滴，视线渐渐变得迷蒙，他转而往阳光下走去。

　　“牧朝。”

　　声音从身后传来。
　　清冽的，章小姐的声音，在炎热的夏天宛如一杯青柠气泡水迸裂开。

　　章小姐没走。
　　还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

　　牧朝脚步停顿，他转身，雾蒙视线下，似又一道虚幻的影向他奔来。
　　他听到几步跑来的脚步声，旋即手里被塞进了东西。

　　他摸索一下，一愣。
　　是他的导盲杖。

　　原来章影是去向那群捣蛋鬼讨债去了。
　　一股奇妙的情绪自心头升腾而起。

　　牧朝一动没动，像是一尊被定格在陋巷的雕塑，看不见的墨镜下，表情晦暗不明。

　　“算是你那副图的回礼。”章影干巴巴说。
　　“回礼？”牧朝愣怔。

　　十分钟前，章影拐出小巷走几步，又暴露在了金黄的浪潮里，她嫌弃天气太过于炎热，太阳灼裂仿佛透过伞骨烫到她手心，而现在这个时节，只有黄昏时分才适合出行。

　　念及此，不知怎的想起牧朝发来的日落图……

　　又恰巧碰见那几个小鬼，她本就对他们不满，于是顺手帮他讨要回来。

　　章影撇清关系般简洁明了地解释完，不料不仅没收获到感谢，还得到了一份沉默大礼包。
　　牧朝的默不作声让她尴尬得浑身别扭，难不成是嫌弃回礼分量不够，说实话章影也确实没这么磕碜过，但现在一是条件有限，二是两人也没那么熟......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留长的指甲掐进了手掌心，她皱皱鼻头，破罐子破摔道：“如此我们算扯平了，之后当我没认识过你。”

　　牧朝在失神里听到了关键词，蓦然挺起身子。
　　“章小姐。”他想也不想地叫停准备匆匆落荒而逃的章影。

　　章影表情别扭，却不得不旋过身子来：“还有事？”

　　多年之后章影再回想起来，她确定自己转身的前一秒还天真无比，而之后的情节变得那么不真实。

　　街道熙来攘往，安静的小巷子里堆满了啤酒瓶，墙上的喷漆涂鸦糊成一团，呈现出夸张的视觉冲击。

　　牧朝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下了墨镜，那张脸在其间显得有些不真实，有着恰到好处的帅气。不知是炎热的天气鼓动了心跳，还是他的笑容正好击中了神经。

　　他的笑容明朗，露出的牙齿像一排珍珠，她听他的声音说：“不如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好了，我叫牧朝，清风牧云的牧，朝阳的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