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自怜》北鹰山

35、第三十五章

　　章影挂了电话，转弯步入音乐教室，教室地上一片狼藉，四下散落着塑封乐谱，周子航正一一从将其从塑料小板凳的间隙捡起来。

　　“章老师，你来了。”周子航见她进来打了个招呼，“刚下课没几分钟有点乱，见谅。”

　　章影跨了几步避开障碍物：“怎么也没叫人帮忙？我平时就在办公室，发个信息给我，过来也不费什么事儿。”

　　周子航慢半拍道：“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章影将就近的乐谱一一捡起来理好，边说：“不用客气，不费什么事儿，你给我份课表，我自己记着点时间，免得下次忘记。”

　　两人各自一边地拾掇地上的纸张，周子航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隐晦地时不时瞅一眼章影，但后者对视线很敏锐。

　　等又一次感受到注视后，章影自下而上抬起头，捕捉了个正着，“你放反了。”

　　周子航一看，发现自己手里的那份乐谱果然是背过来的，他调整过来，尴尬地一笑。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章影坦然：“你有什么问题就直说吧。”

　　见她真有来干杂活儿的打算，周子航表情惶恐起来，“你真的来做助教啊？”

　　这是什么话？
　　章影盯着他看了两秒：“我已经是了啊。”

　　“啊、哦，对，抱歉。”周子航直视着章影通亮的眼睛，像煮熟的蹩虾涨红了脸。

　　在他的印象里，娱乐圈是浮华盛世，是另一个国度，上升期的艺人一个个挤破了头当主角，章影怎么反其道而行之，来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助教？

　　他是这么想的，可他不能贸然脱口，周子航后悔不迭地砥了砥额角，再次道歉：“抱歉，我只是觉得这点小事我自己做就好，叫你来也太麻烦你了。”

　　章影看清了他的情绪变化，没在意他的小心思，继续利落地几下拾起乐谱，边说：“不麻烦，要说麻烦，美术课下课比你这还乱，颜料彩笔丢的到处都是，习惯了也就很快整理好了。”

　　周子航作为音乐老师似乎从来没麻烦过助教，而牧朝则刚好相反，老是麻烦助教，还指定麻烦章小姐。

　　上周，唐梓杏在群里耍了个宝，章影只是回应了个表情包，牧朝看到后艾特她，问她有没有空去美术教室收颜料。

　　前一天晚上张清华才满脸骄傲地展示了他的半成品水彩笔画，今天美术课怎么想也用不上颜料，把其定义为没事找事后，章影说自己没空。

　　半晌，唐梓杏积极表示她可以去帮忙，聊天停了半分钟，牧朝致谢，然后礼貌回绝，表示自己突然能搞定了。

　　垂死病中惊坐起，仰卧起坐都没他的变卦快。

　　章影当时更觉得牧朝是在刻意挑事生非，只逮着她一只羊薅。

　　她随意地讲了讲后，周子航看了她两眼：“这样吗？所以你经常去美术教室吗？”

　　“是啊，美术课是小朋友撒野的重灾区。”章影一想到那两节课的狼藉就头疼，小学生精力总是旺盛，憋了一天无处抒发，一碰上体育课、美术课，简直天雷勾地火。

　　有一次牧朝突发奇想课上组织玩“泥巴”，险些遭学生家长投诉到校长那里去。

　　周子航见她笑也跟着笑，起身扶住椅子，问：“我听说牧老师经常不在学校，他看上去也不是个爱麻烦别人的性子，怎么老是爱找你，你们俩关系处的不错？”

　　关系该怎么定义呢？章影敛了敛笑意：“还好，牧老师是个不错的人，和各位老师关系都挺好的。”

　　周子航见她不予多说，极有分寸地转移了话题。

　　章影把收集好的乐谱在桌子怼了怼，对齐，其他老师也断续进来。

　　除了他们两外，还有几个主要角色，后妈、继姐，国王等等，大多老师章影都是第一次见，打了个招呼就开演。

　　几个老师没接触过话剧，水平很平均，台词死板，表情僵硬，互相调侃像被丢进沸水里的青蛙，第一次排练鸡飞狗跳结束，老师们结伴走出校园，期间闲聊一二。

　　“小周挺有演戏天赋的，真的是第一次演戏吗？”

　　周子航走在几个女老师后方一点的位置，笑说：“是啊。”

　　老师：“我们第一次演戏都很放不开，被束缚住了一样，哪哪儿都怪怪的，你和小章怎么这么自如啊，完全不尴尬。”

　　周子航谦逊：“那我还是比不上章老师，她演的好。”

　　章影被点到，她走在几人最侧边，余光看了他一眼，不得不说，声称第一次演戏的周子航今天意外表现得不错，完全不像个新手，章影已经不记得自己第一次演戏是什么样了，但绝对不会比他好。

　　老师叹然：“小章以前上学经常去社团演戏，确实比我们专业。”
　　“你们艺术生就是不一样，演戏也这么有天赋，我们都被比下去啦。”几个老师笑成一团。

　　章影回到家后，窗外刮起了无名风，把窗框拍得阵阵作响，她趿拉着拖鞋，将张嫂送来的饭放微波炉里加热，醋鱼的鲜香四溢。

　　等待的三分钟里，她斜立于一旁，和张嫂报了声平安。

　　她自然地退出界面滑进另一个位于前排的聊天页面，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心里蓦然涌上股空落落，宛如泛起涟漪的波纹，再圈圈层层扩大。

　　平时有事没事就响起的消息提醒今天像是哑了火的炮，发的消息也没回，要不是下午见过人，这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昨天喝酒喝伤了？也不是没可能，她都醉的不轻，牧朝看着就是烟酒不沾的人，指不定是昨晚的酒太烈，需要缓缓。

　　没想到这一缓就是三天，章影俨然成了话剧节目的主心骨，白天在学校当助教，放学去排练话剧，还要兼职演技辅导，她还挺乐在其中的。

　　自从来了贫锦镇后，她就不曾接触过演戏，这种单纯的话剧排练没有导演置喙，也没有工作人员带来的隐形压力，想怎么演怎么演，虽然别人看不出来，但章影已经把“灰姑娘”演绎了三个版本，每天换一种演法，自得其乐。

　　周四的美术课如约而至，章影在快要上课的时间习惯性收拾东西起身。

　　朱老师支呼她：“小章？有空吗，来帮我整理一下学生试卷，登记到表格上。”
　　章影动作不停，自然地解释：“下节美术课。”
　　美术课？朱老师又去看了眼电脑，疑惑：“小牧那边需要帮忙吗？他没在群里说啊。”

　　章影直起的身子一僵，每周的这个时间，牧朝总会想尽办法找事情来麻烦她，她一边心怀不满，一边深呼吸告诫自己都是工作的一环，而今天好不容易清闲，她缓缓垂下眼睑，心道，习惯真可怕。

　　朱老师催促：“小章？”
　　“嗯，来了。”

　　当天夜晚，章影回到家随机播放着热门歌单，带着玄妙的巧合，歌曲播放到了五月天的如果我们不曾相遇。

　　洗面奶打出的绵密泡沫仿佛专门戳破气泡的枝丫，带着刺挠的痛进入眼睛，章影回神，半眯着眼，一遍遍用清水冲洗，刺激的痛感洇红了眼圈，舒缓片刻后，她关了水流，低声骂了句“骗子”。

　　睡前，章影收到了柳艳艳的消息：【抱歉，章影，早上去医院匆匆看了眼弟弟，忘记回消息了，今天怎么样？】

　　医院？章影看着中间这句话，问：【出什么事了吗？】

　　柳艳艳发了条语音：“没事，牧朝非要明天赶着回去，爸妈想在他走前见见他，我带他们去医院看下，省的他们不放心。对了，你们学校明天有什么活动吗？牧朝那小子这么着急。”

　　章影：【小学文艺汇演。】
　　柳艳艳：【......】

　　隔日，放假前的狂欢带来了偌大的喜悦。

　　一年级一班小朋友们兴致勃勃地交头接耳，小彩灯带编织成一溜弧形的彩旗挂坠，嵌入窗框，时针转动，章影从里往外望，阳光像晕开的淡奶油，日影交杂，不见人影。

　　牧朝这么想来这个汇演，人呢？

　　章影蹙眉，想了想，拿出手机消息提醒这位断联四天的人。

　　才发出一句“到哪儿了？”周子航从门口探出头来，压低声音道：“章老师，走吧。”

　　章影收掉了手机，走出教室的时候被张清华勾了勾手指，他握住小拳头，奶声奶气地喊加油。

　　学校有个经由改造而成的小礼堂，全校师生聚集在那里观看节目，隔壁的教室被临时征用于后台，章影换好身衣服走进后台，得到了同事们的一致好评。

　　由于学校经费不足，戏服都是靠老师们的私服拼拼凑凑，章影自己从行李箱里翻出了条灰蓝色的裙子，没有专业戏服蓬松，是经由雪纺布料洽接的日常裙装，勾勒出一截腰线。

　　“小章一站在那儿，咱们的节目就显得很专业。”一个女老师戏笑着赞扬，“还有周老师，俊男美女的，很有男女主角的风范。”

　　周子航一进门正巧听到这话，他往章影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拿着手机不知道看什么，抬步靠近，临上台前提醒她：“章老师，要到我们的节目了。”

　　章影看过去，见上一组表演朗诵节目的老师们已经结束了，最后再看了眼空荡荡的手机消息，她抿直了嘴唇，说道：“好。”

　　章影也出道近八年了，演过的戏多到她自己都无法一一记清，本以为这样简陋的、潦草的，宛如过家家的话剧表演掀不起任何心底波澜。

　　站上舞台的瞬间她才发现错得离谱，观众尽数是小朋友，她的心脏依然砰砰直跳，不是出于紧张，而是出于对演绎的热爱。

　　聚光灯宛如点燃了跗骨的花种，哪怕设备极其不专业，她依然演绎得富有激情，像真正的话剧演员。

　　戏瘾大发下，她没错过周子航眼底的讶异，两人排练了几天，他自然感觉到了章影状态的不同。

　　专业的演员能带动对戏的演员入戏，章影的投入似麦浪，带着致命的传播性，飞速带动了整个灰姑娘话剧其他老师的发挥。

　　这场戏专业地不像是出自一个小小的支教学校，牧朝在台下的角落里暗想，这样的话剧放在歌剧院说不定也能收上几张门票。

　　手动的帘子拉上的最后一幕，定格在灰姑娘和王子重逢后含情脉脉的半下腰拥抱地对视。

　　童话的结局总是这般美好，可现实不是。他第一次目睹章小姐眼底溢满了喜爱的样子，浑然天成的柔软、松盈，她是演员，可以用这样的眼神看向任何人，除了他。

　　牧朝没再看剩下的节目，手指摩挲着车钥匙扣，敛眉，退出了小礼堂。

　　他正往校外停车的车位处走，还没走出校园，意外收到了女主角的消息提醒：【别动，站那儿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