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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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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夜色正浓,夜里万籁俱寂,连风都悄无声息隐没在沉如水的暗色里,静得人心慌。
章影站定在窗边,身着单薄的睡衣,清瘦、苍白,宛如夜里飘零落地的枯叶,轻飘飘站在那处,恍神。
轻薄的白纱和敦厚的蓝布窗帘被一同拉开,月亮在高空浮沉,递过来几缕光,夏夜的风钻进墙缝,泛凉。
凉意使意识回笼,她从窗台搁置的烟盒中磕出了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燃起,夹于指尖抵在窗沿。
她又做了梦。
噩梦。
自从搬来小镇不知怎的总是做梦,她已经不记得梦里的具体内容,但对那种落寞感心有余悸,世界仿佛成为了只她一人的孤岛。
烟雾袅袅,雾气模糊了远方重山,三两根电缆线纵横交错在低矮房屋间,直到烟蒂燃尽,窗外仍然杳无人迹。
世界真的变成了孤岛。
章影钦灭烟灰垂眸,睫毛在眼底落下灰影,对自己说,一个GDP连年倒数的偏僻地,没什么人来也正常。
相反,她才是那个例外。
*
一周前,经纪人给章影放了假。
假期第一天,她拔掉了电话卡,拉黑了微信,瞒着公司团队独自一人搬来了贫锦镇这个不足七十平的小房子。
住的地方是心理医生推荐的,自带一套家具,陈旧且有明显使用痕迹,一套租房市场久无问津的房子,章影很信任柳医生,加之搬的急,啥也不嫌弃,只看了线上发来的几张实拍图,二话不说就要租。
约莫看她爽快,房东也不抠搜,直言这处房产他不常来,闲置一年了,任何需要更换的老旧家具都可以联系他换。
章影并非挑剔的人,也懒得费功夫捣鼓,搬进来住了几天,只添置了一个便携的小型投影仪,自己带来的,某场活动赠送的伴手礼——她收拾行李时余光瞥见随手放进了行李箱。
除此之外的家具均保持原模原样,唯一的诉求是没事别来打扰她。
她只想过形单影只的生活,后来房东果真再也没来烦过她。
但遗憾的是,章影的零社交只保持了一天。
她厨艺不精,全靠外卖度日,而外卖平台上最近的外卖竟远在七公里开外,为了防止她在屋里饿死,柳医生向她推荐了张嫂。
联络之后,张嫂每天准时准点地出现在她屋。
今早也不例外,章影半梦半醒间听到声音,没做回应,迷糊几秒后悚然一惊,抬眼就见一个人影探头探脑的出现在了玄关处。
张嫂敲门左等右等都没人应,倏然想起柳医生留下的备用钥匙,匆匆自行开了门。
此刻见人好好地呆在屋里,她长松了口气,在尚未脱下沾着面粉的围裙上抹了抹手,往窝在沙发角落的章影面前走:"闺女儿,你在家啊,我叫了你几声没音儿,还当你出门了呢。"
“没…”章影晃了晃神,仍不习惯被无亲无故叫闺女儿,但也没多言,只是强撑起眼皮,转动脖子瞥了眼时钟。
她约莫凌晨五点在沙发上睡着,到现在左右不过两小时,尼古丁的气味似乎还萦在喉间,嗓音也哑,只说了一个字便停下了话口。
“咱们小镇巷子多,你才搬来没多久,对附近不熟悉,想出门可得注意安全。”张嫂说着,在茶几上放下餐盒,随后马不停蹄地去把窗帘拉开。
唰——
日光来势汹汹。
章影不适应地眯眼看过去,抬手挡了挡阳光。
张嫂拉完一回头,又是一阵大惊小怪:“看你这女娃脸蛋儿苍白的,晚上是不是又没睡好?”
“没事的,老毛病了,过几天调整过来就好了。”
章影不以为意。
她以前在剧组开工不分昼夜,作息早已常年紊乱到南北半球乱飘。
张嫂目光不赞同:“你们年轻人真是不懂爱惜身体,成天吃不好睡不好的,身子骨怎么健壮得起来。”
“怎么会吃不好?”
章影接过餐盒来打开:“张嫂手艺这么好,哪儿会吃不好。”
这话不是虚夸,张嫂原来给城里的富人做保姆练就一手好厨艺,后来结婚回小镇和丈夫共同经营一家早餐铺,店铺就在楼下,小镇里有着不错的口碑。
张嫂舒展眉头,瞥一眼责怪道:“就你嘴甜。”
她心里头清楚小姑娘在哄她开心,除却袋子里另有的一盒酸奶和一个苹果,餐盒里不过是一些西蓝花,两个水煮蛋,章影的早餐太过好做,大多是白水煮煮就出锅了,称不上厨艺。
然而这并非是张嫂想省事儿,她皱起眉,无不心疼道:“柳医生天天就让你吃这些没油水的,真的能吃饱吗?”
吃饱吗…
“或许吧”,章影应了句。
柳医生很尊重病人隐私,哪怕再三嘱托张嫂,也没告诉她章影的具体情况。张嫂只知道她生了病,却具体不知道是什么病。
章影也不欲让更多的人知道。
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直到送走张嫂,才重新蜷缩回棕翻皮沙发里,抱起餐盒,拿着筷子,扒拉下,夹了个西兰花往嘴里塞。
上大学那会儿,周围人都瘦,她自然也希望自己瘦,最好每天喝水就能饱,这样就不用费劲地一周跑五次健身房维持体重。
可到了梦想成真的一刻,她感受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无尽的恐慌。
她已经失去了“饥饿”的能力。
——神经性厌食症。
这是这种病症的医学名称。
据说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二十。
想起这骇人的数字,章影挑起筷子,又逼着自己吃了两口。
可依旧是味同嚼蜡,食难下咽。
她望着碗筷出神,眼神里的光游离,散漫,觉得自己简直把人生过成了上世纪的黑色电影,混乱又无序。
如果她的人生也用电影的一句话总结,那观众们定会唏嘘:“可怜一个体验派演员遇上了改变她一生的角色。”
章影是那个可怜的演员,“阿茹”是那个不幸的角色。
阿茹,一个大山里走出的姑娘,在时代谱写的盛大悲歌里,她的个人命运与家国紧紧相连,人生在洪流的裹挟下跌宕起伏。
毫无疑问的出彩角色,卓越的剧本、大班底的托举,哪怕只是个配角,也足够各方挣的头破血流。
起初,没人觉得章影行。
后来,章影行了后,人人都得高看她两眼。
得知试镜通过的当天,章影的经纪人兴奋地绕了公司三圈,那架势恨不得昭告天下粉丝,扬眉吐气的模样整整被团队吐槽了三天。
反倒最应该欢呼雀跃的章影,她接到通知的那一刻正看着厚厚的一沓剧本,她只是震慑在原地片刻,算是完成了从惊讶到喜悦转变的全过程。
工作人员都调侃她太过淡定。
章影一笑而过。
她自知远远担不起“淡定”一词。
事实上,那时她捧着剧本的双手在轻颤,冥冥之中,她仿佛透过纸张看见了“阿茹”的一生。
可光看见还是不够,她决心要“成为”阿茹,从此一头栽进了未知的命运。
进组前,她独自一人,舟车劳顿去深山里劳作半个月。
期间,肉眼可见地一天比一天瘦。
可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她为角色做出的奉献。
连她自己也是。
没人知道,本就身材匀称的她悄悄掉了二十斤,长期的厌食在挤压她的神经,营养不良导致的低血糖,使她整日情绪低荡,思绪恍惚,最严重时,起床都要扶着,否则就会平地摔——
不知不觉间,“阿茹”变成了囚笼,把她牢牢禁锢在里面。
章影挣扎出回忆的漩涡,兀自沉默着,手里握着的筷子狠狠戳中了一颗西兰花,精准利索,带着某种发泄无果的情绪。
良久,那颗西蓝花像是长在了筷子上,只受了点皮外伤,章影放弃逼自己吃下去的想法,一把从沙发上捞起手机,找到微信里唯一的联系人敲了个字。
Shadow:1
柳医生秒回。
心理医生柳艳艳:今天怎么样?
章影如实诉说了今天低沉的心情和糟糕的食欲。
本以为柳医生会照例安慰她,将她的任性归咎于对新环境的不适应,可今天对方停了两秒,发来了一条语音。
章影点开,柳医生的声音亲和温柔,劝解她:“人的情绪有起伏是正常的,不用过度担忧,你可以试着多感受一下清晨的阳光,晒晒太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如果实在不想出门,坐在窗边看看窗外也是好的。”
章影听完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拿起筷子随意拨弄着西蓝花,没回复。
许是久未收到回复,手机里又一条消息进来。
心理医生柳艳艳:你还想拍电影的,对吗?
*
现下还是夏天,蝉鸣不绝。
章影听着窗外的“催促”,静立了三秒,决定听从医生建议。
营养不良后她的体感比正常人冷些,她边拿手机回复柳医生,边走回房间给自己找了个薄毯子盖上,披上毯子搬了个椅子煞有介事地坐到窗边。
贫锦镇的建筑老旧,居民楼房普遍楼层不高,章影住的楼一共就五层,她住二楼,窗子虽说不是落地窗,却建的低,窗台也矮,她倚窗而坐,往下一扫,视野范围内正好纳入了“张嫂包子铺”。
她一眼就见到了笑得灿烂的张嫂。
包子铺支起了两个大型遮阳伞,张嫂在阳光下咧开了嘴,忙活着给冒着热气的小笼包淋上醋和辣子油,装进盒子里打包,她嘴里说了什么,又快速舀两大勺豆浆进纸杯,盖上盖子一起递给客人。
小镇人不多,来得大多是熟客,张嫂和每一个客人都能唠上几句家常。
章影盯着窗外、不言不语。
窗户没开,楼下嘈嘈切切的交谈声蒙了层雾。
她又把自己裹紧了一点,温暖的阳光和夏风捂不热她的体温,这一窗之隔的人间烟火,让她本能排斥,只觉寒意钻进了骨头缝,如同每个无法入眠的夜晚,她独自躺在床上,整个人从手脚开始血液渐冰冻直至凝结。
大概被冻得太久了,她已经成为了寒冰,阳光不会给予温暖,只会灼伤她,而这间宛如冰窖的房子是她唯一得以生存的栖息地。
水蒸气热翻着上涌,张嫂新掀开一笼蒸屉,似乎又吆喝了什么,章影听不太清,她的思绪也随着蒸气迟缓地往上飘,变成了热气球。
就在此时——
插进来一道男声。
章影在二楼听得并不真切,可她依旧回了神,只因声线里遮掩不在的年轻劲儿在来来往往的中老年人格格不入,气球拽了回来,她的眼神漫不经心地移过去,给了新客人一注目光,随即停顿住。
一个男人,看起来二十来岁。
上身穿着印有童趣涂鸦的短袖,牛仔裤是最普通的水洗蓝,帆布鞋的彩绘着一只卡通松鼠。
章影百无聊赖地支着脑袋,学着自己那位犀利的红毯造型师点评到:身量不错,轮廓清晰有型。头肩比看起来还行,可惜脸看不清。
条件打眼看去称得上优越,是不需要造型师费尽心思捯饬妆发的优质模特。
要不是在“闭关”,章影或许真会多管闲事地把这人推荐给她那热衷于拍视频的造型师。
上半年素人改造短视频成了流量密码,章大明星的执行造型师也想分一杯羹,没成想第一期就翻了车,如果当时选的模特是眼前这位,说不定能火。
因为还能有个吸睛的标题。
她眼珠微转,目光凝聚在男人前方半步的沥青石板路上,下一秒,可伸缩盲杖轻点,杖尖正好落于此,轻微摩擦,一触即离,碰撞声音被热浪冲散。
章影放下支起的胳膊,趴在窗沿边散漫地想:这男人是个瞎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一篇治愈成长的恋爱故事,求求点个收藏,祝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