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序见梨》棐十

29、生日

　　段梨和徐周序中午的对话算是无疾而终。

　　在她反问了那句话后，徐周序只是意味不明地挑眉笑了声，没说什么。

　　后来的两天他似乎用伤口赖上了段梨，用他那个大口袋的外套随时随地变出一套药水套装来。

　　他的伤口还没彻底好转，段梨的生日先到了。

　　那是四月的最后一天。

　　自打段梨上初中开始住宿，就没再在家里过过几个生日，近几年上大学工作后尤甚，所以今年好不容易能够在家过个生日，几位长辈都挺重视。

　　他们早早就张罗起了饭局。

　　段梨的课都在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也是五一假的开始，段梨收拾好东西下楼，正撞见她妈。

　　华庆红一见段梨，就悄悄地把她拽到一边：“要不要把徐老师也一起叫过去吃个饭？”

　　段梨觉得她妈可能也听到了什么办公室玩笑。

　　她和徐周序的关系最近确实很不错，比起一开始一纸合同定下的雇佣关系，现在是挺像重修旧好的朋友。

　　虽然徐周序的态度总是暧昧不清，但段梨没想过要顺着他的节奏走。

　　她一摆手，拒绝道：“我们家里人吃饭，你叫他干嘛？到时候大家都不自在。”

　　华庆红本还想再说什么，看段梨坚持，也就作罢。

　　段梨没先走，等着她妈忙完了学校的事才一起去唐文升那边。

　　华庆红叫过在门口等着她的段梨，“走吧，我刚刚去徐老师房间看了，没人。”

　　果然她妈还是丢不下这个支教老师。

　　段梨的课本来就是从徐周序手中拿的，段梨下午有课的话徐周序下午就没课，她猜测道：“可能是下午没课直接去市里了，明天就是小长假，他估计也想出去看看。”
　　段梨敏锐地察觉自己说这话时心里好像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华庆红反驳：“平常小徐去市里的话都会提前跟我说一声啊。”

　　段梨没心没肺地宽慰她：“哎呦华校长，他也是个成年人了，饿不死，丢不了的。”

　　母女二人挽着胳膊进了唐家的小院子，就看见唐横秋站在院子里，手里还拎着把葱。

　　看见段梨她们进来，唐横秋立刻迎了上来：“我们小寿星来咯。”

　　段梨有些不好意思：“辛苦横秋叔了。”

　　唐横秋刚想说什么，就被从厨房窗户里冒了颗脑袋的唐文升打断：“他可不辛苦，最辛苦的是小序。赶紧把葱拿过来，急着用呢。”

　　老父亲发话，唐横秋立刻火急火燎地往厨房赶，把唐文升的话听了个全的段梨也僵硬地把脖子往厨房的方向转。

　　她爷爷刚刚是叫了徐周序的名字吧。

　　是吧。

　　段梨定睛看过去，厨房中除了唐文升唐喜东两位老人，确实还有个肩宽腿长的年轻背影。
　　——穿着件白T，系着围裙，正站在锅边利落地翻炒。

　　谁能告诉她，徐周序，为什么，在她爷爷家的厨房做饭？做的还是她的生日宴！

　　华庆红帮段梨问了，她急忙凑上去：“哎，小徐怎么在这？你们怎么还让他干活了？”

　　厨房那边已经围了一圈人，段梨心如止水地收回目光，去了客厅。

　　外面熙熙攘攘喧闹不止，段梨坐在沙发上心却愈发地沉静。

　　不能再放任事情这样发展下去，她必须要跟徐周序把话给摊开了说，他的某些举动在段梨看来确实是有些越界了。

　　事实证明在心里立志和真正行动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段梨坐下没多久，徐周序就进来了。

　　看样子应该是华女士斗争成功。

　　徐周序身上还套着唐文升的那件旧围裙，就这么走过来径直坐在了段梨旁边。

　　段梨盘算着话语，斟酌着问：“你怎么在这？”

　　徐周序后背靠上沙发，挑着眉笑：“老校长的孙女今天过生日，我会做菜，所以留下来帮个忙。”

　　孙女本尊挺直了背，真心实意地说：“真是麻烦你了，其实你不用那么辛苦的。”

　　“哦，我应该去市里玩一圈对吧？”徐周序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段梨第N次感慨，她们华校长真的不爱跟她站在一条战线上。

　　她不知道华庆红跟徐周序说了什么，只好糊弄过去：“哈哈，我就是猜测而已，原来你做饭真的挺厉害呢！”

　　段梨这话是有根据的，唐文升自己厨艺水平本身就不赖，唐喜东同样如此，能在这两个挑剔老头的眼皮子底下忙活，可见徐周序的厨艺应该也不错。

　　徐周序字典里从来都没有“谦虚”两个字，他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段梨的赞美，“我做菜的水平是不错。”

　　现在房间内只有两个人，倒像是个聊天的好时机，但段梨却没什么开口的勇气。

　　她干脆打开了电视，客厅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段梨没什么想看的节目，在连换了好几个台后，她想起来旁边这位在今天算是劳苦功高的“厨师”，把遥控器往徐周序那递了递：“你要看什么吗？”

　　徐周序也没跟她客气，还真的接过了遥控器。

　　在漫无目的地调过了十几个台后，他停在了一个在演播室里教人做菜的美食节目上。

　　段梨惊异于他还喜欢看这个，但想到徐周序三番五次跟自己强调过的厨艺，也只能感叹道活到老学到老。

　　电视里，厨师正在秀刀工，段梨对此兴致缺缺，看的不是多上心。

　　她有点后悔把遥控器交给徐周序了，她本以为徐周序会找个电影电视剧看的。

　　段梨看了眼徐周序的脸色，发现他似乎也没对这节目有多么津津有味，于是状若无意地问了句：“你喜欢看这类节目吗？”

　　言下之意是不爱看就换台吧。

　　“不喜欢。”徐周序盯着电视机的画面，眼都没移一下，“你不是说过你喜欢吗？”

　　段梨本来以为他是嘴硬，听见后半句直接瞪大了双眼，下意识回道：“我什么时候说过？”

　　徐周序总算舍得把眼睛从节目上移开，对于段梨的否认他置若罔闻：“你不是喜欢会做饭的吗？”

　　段梨眼睛瞪得更大：“我什么时候喜欢——”

　　话音猛地停住。

　　不，段梨想起来了，她确实说过。

　　那是她同人文兼短篇小说最盛产的一个时期。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午。

　　段梨被故事情节卡住绞尽脑汁地想剧情，突然听见徐周序叫她。

　　卡文的段梨整个人都恹恹的，趴在桌子上抬眼看他。

　　徐周序拿段梨的笔记本盖住了她的脸，随口问道：“为什么你写的文章里都得有个会做菜的角色？是有原型吗？”

　　段梨挺震惊的，没想到徐周序能发现这个，来了些兴趣，逗他道：“对，原型是徐姨。”

　　徐周序应该也听出段梨这回答是随口敷衍他，久久没什么反应。

　　段梨眼睛被书盖着看不见他的脸，疑心他是不高兴，于是将笔记本顶到头顶上，颇为耐心地给自己的粉丝解了惑。

　　她确实喜欢写会做饭的角色，有时是男主，有时是女主，有时是个随便的配角，而这项技能大多在剧情里提及，实在没法融进去的话，是句闲笔段梨也要提一嘴。

　　原因无它，她喜欢会做饭的人。

　　既然笔下的世界是她创建的，段梨觉得给角色们的人设增上这无伤大雅的一笔还是可以的。

　　段梨在段家的时候，因为把自己当外人，总是吃得不开心。后来去三塘镇，就开始跟着华庆红日复一日地吃食堂。

　　华庆红会做饭，但是她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没什么时间给段梨折腾出一顿。
　　唐文升他们也会做饭，但是那依旧不是段梨自己的家。唐锦明可以径直了当地指出来哪道菜做咸了，但段梨不会，她从来都不敢在这些长辈面前过于任性。

　　所以她憧憬会做饭的人。

　　虽然徐周序从见她的第一面就已经知道了段梨的全部底细，但段梨依旧没给徐周序讲那么细，只是简要概括了下自己吃食堂从小吃到大，所以喜欢会做饭的人，这叫替代性满足。

　　徐周序听完后，沉沉盯了她好一会儿才又伸手把她用头顶着的笔记本掀了下来，“傻不傻？”

　　段梨眼睛再次被挡住，没能看清徐周序说这话时的表情。

　　也不知道他这话说的是她顶着笔记本的行为，还是这所谓的替代性满足。

　　但段梨此刻眼前毫无遮挡，徐周序的脸就在她面前。

　　即便如此，段梨也没能看得出来什么。

　　徐周序表情没什么不对，像是随口提起了一段再正常不过的回忆。

　　段梨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慌乱，或许现在她应该顺着徐周序的话问下去——你为什么还记得这种随口一说的小事？又为什么会一而再地强调自己的厨艺好？

　　可段梨问不出口，她害怕戳穿徐周序和她之间的这层窗户纸，那样一来，两人的关系绝不会再是现在这样。

　　段梨不想去破坏现在的状态。

　　段梨最终还是选择了逃开这个问题，她不自在地笑了笑，“那都是十几岁的时候乱说的。”

　　徐周序盯着她的脸，没有放过段梨的每一寸表情变化。

　　段梨重新把目光投向电视机，只希望节目的声音再大些，消减一些两人之间的尴尬。

　　可是身边徐周序的视线令她难以忽视。

　　就这样过了几秒，段梨才用余光瞥见徐周序似乎是拧过了头，她还没来得及轻舒口气，耳畔就传来声自嘲般的声音。

　　不大不小，正好是她能听到的程度。

　　“那怎么办，我当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