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序见梨》棐十

16、梨花

　　段梨嘴甜又懂事，从小就甚得这二位老人的心。孙媳妇这事是唐喜东从小开到大的玩笑。

　　本来因为唐锦明和她年纪都大了，这几年来唐喜东有所收敛，但因为工作了两个人在感情上都没什么新动态，他才又开始弹起了旧调。

　　唐锦明是有情况，但他和黎清绥的关系一直在长辈们面前瞒得严严实实，段梨在这件事从来不多插嘴，更不会吃饱了撑的给这些“家长”们透口风。

　　这要是在往常她可能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但这次情况不同。

　　——她名义上的法定老公还在桌上坐着呢。

　　“喜东爷爷，您又乱说了。”段梨装作无意地扫过了徐周序的位置，后者眼睛盯着她们的方向，见她目光瞟过来，没什么感情地牵了下唇角。

　　假夫妻也是夫妻，自小就是个道德标杆的段梨莫名有种出轨的感觉，她生怕这情况也让徐周序不快，又补了句，划清界限：“您这是乱点鸳鸯谱。”

　　她的话委婉，唐文升可不会整这套，他眉毛一竖，斥道：“你个老匹夫，还没喝酒呢就开始说浑话，就你家那臭小子，还想配我们梨子？天天就会做美梦！”

　　眼看这饭局可能要拿争吵来当开胃菜，唐横秋赶紧出来充当和事佬：“哎呀哎呀，爸你可少说两句吧，喜东叔你也不能老拿我们梨子开涮啊，她脸皮薄经不起你这玩笑。”

　　其实唐横秋心里是顶他那老爹的。

　　要是他们梨子喜欢那就另说，要是他们梨子不喜欢，他可不打算把唐锦明和段梨扯成一对。

　　虽然两个人都是他看在眼前长大的孩子，但唐横秋心里还是更偏心段梨。他也觉得唐锦明这个从小就调皮捣蛋的臭小子配不上他们乖巧懂事的梨子。

　　再说了，徐周序还坐桌上呢。

　　这两个月的相处让唐横秋对徐周序印象很不错——是个谦逊有礼风度翩翩的小伙子。今晚他请徐周序过来就是存了想让段梨和人家交个朋友的意思，怎么能让他喜东叔搅了局。

　　唐家父子先后给递了台阶，段梨自然立马踩上去，“好啦好啦，我都饿死了，我们赶紧开饭吧。”

　　长方形餐桌此时只剩下了徐周序身边那一个位置，段梨坐过去。

　　唐横秋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人齐了，我们就开饭吧。小徐老师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就行。”

　　徐周序微微颔首：“谢谢您，唐老师。”

　　唐文升随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唐横秋那点小心思他都知道，出于对段梨的喜爱，他对徐周序没什么好印象。

　　唐文升咳嗽了一声：“徐老师，你这名字里的字都是哪个啊？”

　　徐周序放下筷子，正色答道：“是周期的周，时序的序。”顿了半秒，他又补充说：“我妈姓周，姐姐九月出生，用了时，所以我就被取了序字。”

　　唐文升眼睛亮了：“时维九月，序属三秋，你们父母是取的这句？”

　　徐周序笑：“您说得没错。”他话音一转，视线落在对面的唐横秋身上，“如果我没想错，老校长取唐老师的名字时应该用的是辛弃疾的‘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吧。”

　　话音未落，段梨便没忍住偏头看了眼徐周序，眼底神色复杂。

　　好有眼力见的徐明星。

　　唐文升这人平时最爱的事就俩，一个是练字，一个是钻研诗词，且格外仰慕辛稼轩。

　　因此，给恰好在秋天出生的唐横秋起的这个名字简直就是唐文升的得意大作，身边人没有不知道的，连没上过学、不识几个字的唐喜东都对这两句诗烂熟于心。

　　不过唐文升在这个小镇待了一辈子，遇到的能自己领悟唐横秋这个名字的人可谓少之又少。

　　段梨看了眼唐文升的面色，果然，向来板着的脸霎时松了下来，嘴角都是压不住的笑意。

　　唐文升惊喜道：“没错没错。”
　　说着，他热切又慈爱地给徐周序讲了这名字的得天独厚。

　　饭桌上其他几人对这事不知听了多少遍，全部镇定自若地吃自己的饭，只有唐喜东不屑地哼了哼。

　　唐文升现在看徐周序已经不复一开始的不顺眼，他端着笑问：“那你也和横秋一样，是秋天出生的？”

　　徐周序笑着否认：“不，是冬天。”

　　看着两人聊得兴高采烈，段梨深觉这顿饭不是她的接风宴，而是徐周序的忘年交缔结仪式。

　　饭局进行过半，两位老人困得早又喝了些酒，早早就退场了，唐文升甚至临走前还约徐周序有空再过来陪他喝点酒聊聊天。

　　着实是很喜欢这个有品位有眼光的年轻人。

　　两人走后不久段梨差不多吃饱了，身边的徐周序似乎也一样。

　　看了眼对面正热聊的唐横秋和华庆红，段梨给徐周序发了条微信：【你吃饱了吗？】

　　发完后，她用胳膊轻轻碰了碰徐周序，示意他看手机。

　　徐周序回得很快：【吃饱了。】

　　段梨：【那我们先走？】

　　徐周序看了眼段梨，打上字：【好。】

　　得到他的答复，段梨这才抬头去问她妈的意思：“妈，横秋叔，你们慢慢吃，我先送徐老师回去吧？”

　　华庆红也知道时间晚了，点点头：“好，天黑，你们路上小心点。”

　　两人起身出门，走出了一段距离后徐周序才问出声：“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段梨觉得莫名其妙：“没有啊，怎么了？”

　　“那你怎么让我和你先走？”

　　段梨沉默了。

　　徐明星现在怎么那么没眼力见。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让华庆红和唐横秋有点单独相处的空间啊。

　　唐横秋和华庆红认识二十多年了，段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她总觉得两人关系离再进一步也就差个临门一脚。

　　但她总不好跟徐周序说自己是想给自己的妈妈和预备后爸腾出空间。

　　这种话对她自己倒是没什么，段梨比较担心徐周序会对华庆红和唐横秋有什么多余想法，给她两位长辈添什么负担。

　　“我是担心你在那待着不自在。”段梨随便找了个理由，刚想把话题混过去，就想起来自己好像确实有个事该跟他解释一下。

　　就算徐周序不在意，她也有自己的职业精神。

　　“今晚过去吃饭的是唐锦明的爷爷，他就爱开这个孙媳妇的玩笑，你别放在心上。”话都出口她才觉得自己这个表达好像有点自恋，又补了句，“当然没放在心上最好了，你放心，合同存续期间我不会给你添这方面的麻烦的。”

　　麻烦具体指什么，她觉得徐周序应该也清楚。

　　对于自己的保证段梨还是比较自信的，二十四年都单着身过来了，总不可能在这段时间突然就来了什么桃花吧。

　　两人并肩走着，好一会儿段梨才听见徐周序的回应。

　　他“嗯”了一声，悠悠地说：“确实，这方面还需要你多注意一点。我挺容易把这种事放在心上的。”

　　从声音听来心情应该还算可以。

　　也对，大概这也涉及一些自尊心问题。

　　段梨点点头，又想到徐周序看不见，才应了声：“好。”

　　到学校时，教师宿舍那边的灯还亮着。

　　宿舍旁边那棵老梨树这几天正临花期，一簇一簇的纤弱花瓣在枝头绽开。

　　花从段梨回来的那天就是开的，不过段梨一直没有特别留意。

　　今晚在灯光的笼罩下，半树梨花被蒙上了一层光晕，白的发亮，终于吸引了段梨的注意。

　　她才发觉，自己好像已经有十几年没看过这颗梨树开花了。

　　段梨在树下站定，仰头看着那已经有衰颓之意的花团们。

　　徐周序在她身后不远处站定。

　　好不容易见到一次总不能白见，段梨拿出手机挑了簇离自己比较近的梨花团，打算拍照发个朋友圈。

　　她在那挑挑拣拣半天总算选出来几幅满意的图，配文：好多年没见到的梨花。

　　刚发出去，段梨就听见身后的徐周序叫了自己的名字。

　　“段梨。”

　　她闻声转头。

　　徐周序走到她面前停下，垂眼看着她：“把手给我。”

　　段梨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徐周序左手轻轻握上段梨的手，右手拿着一个绿色的小东西。

　　——是个草编的戒指。

　　几根细细的草梗被拧成一个圆环，还有根单独的草叶冒着头，看上去是新鲜现做的，因为它不只看着就很鲜嫩，上面还插着一朵完好的梨花。

　　段梨看清那是什么，眼睫轻颤了下，低声问：“这是什么？”

　　这句话是多此一举，她心里清楚徐周序似乎是打算给自己戴上这看上去有些简陋的“手工戒指”。

　　果然，徐周序声音轻慢，像这静夜里静静流淌的月光般温和：“结婚总得有个戒指吧，不然也太寒酸。”

　　说到这，他笑了声：“尽管这个也挺寒酸。”

　　徐周序在采购礼物的那天下午也买了戒指。

　　但他没找到送出去的时机。

　　他怕把段梨逼得太紧了。

　　段梨心里百感交集，她手指瑟缩了一下，有些抗拒：“我们俩这关系，也不用进行这个环节吧。”

　　徐周序牵住她的手，阻止她的回缩：“就一只草戒指而已，我还得拍张照呢。”

　　对哦，这是工作内容。

　　段梨强迫自己放缓心态，她绷着手指：“好，那你戴上吧。”

　　徐周序也感觉到段梨的紧张，他笑了声，是调笑的语气：“要不要我跪下？”

　　“？”段梨立马回绝，“不用，就我们俩，不用那么正式。要不然我自己戴吧。”

　　徐周序没回答，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拒绝，他轻轻抬了抬段梨的手指，缓缓地将戒指套上了段梨的无名指。

　　夜凉如水，段梨只觉得周围暗香浮动，分不清是旁边的花树还是徐周序身上的味道。

　　她抿唇看着那个绿色的戒指被慢慢推向自己的指根，心里像存了个正充着气的气球，越涨越大，越涨越大，濒临爆炸边缘。

　　旁边的草丛里有虫鸣不止，段梨只盼着它能再叫得大声点，免得被徐周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这是工作，这是工作。

　　段梨默念了两声，看见戒指被戴好，她抽出手，干笑了两声来缓解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感：“好了，你想怎么拍照？”

　　她指了指身旁那棵树，出主意：“对着它怎么样？光线不错，好像会挺出片。”

　　说着段梨举起了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比了比位置，找到了一处看上去不错的地方。

　　徐周序这时倒显得挺随意了，他打开相机，伸手去牵住了段梨举起的手，咔咔拍了两张，然后就收起了手机。

　　动作迅速得让段梨没敢相信他拍了。

　　她举着胳膊，拧头问他：“这就完了？”

　　徐周序也陪她举着手，刚刚的温顺感一扫而空：“怎么？你还想再牵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