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序见梨》棐十

13、朋友

　　段梨到火锅店的时候，黎清绥正支着肘，看着翻腾的辣锅出神。

　　“你想什么呢？”段梨打断她的神游，没忘记先道个歉，“是不是等太久了？我真没想到路上能那么堵。”

　　黎清绥见她落座才把盘子里的肉下进锅里，淡声给她解释了句：“我们群里才发完，辰安路那边发生了起连环追尾，没什么伤亡，倒是把路全堵上了。”

　　黎清绥在青吾市电视台的新闻部当记者，消息来源绝对是准确可靠的。

　　“我说呢。”段梨点点头表示了解，又多嘴问了句，“那你怎么没过去出现场，还有功夫催我？”

　　黎清绥轻飘飘地扫了段梨一眼，“怎么，你自己失业了就开始盼着别人忙死了吗？”她笑了声，一副刚反应过来的样子，“对啊，我那么忙了还知道关心朋友，怎么有人都来市里了我约个见面还推三阻四的呢？”

　　很好，每个字都是有针对性的。

　　直扎段梨的心窝子。

　　“对不起嘛。”段梨自知理亏，冲她卖乖，“那今天我请客，你要不要再加点菜？”

　　黎清绥表情松下去：“我来请就行，我还没丧心病狂到要剥削你这个失业人员。”

　　昨天刚再就业了的段梨心虚地吞了吞口水。

　　领证这件事段梨没打算跟黎清绥透露，虽然合约上没要求保密，但是徐周序身份毕竟特殊，她总不好给人家嚷嚷的尽人皆知。

　　又不是什么真结婚。

　　再说反正两人早晚要结束，也没必要让徐周序在自己的朋友圈中留下什么痕迹。
　　免得清理都不好清。

　　所以她果断选择接下黎清绥这次“扶贫”行动，甜甜地来了句：“谢谢岁岁。”

　　黎清绥没继续和她贫下去，她放下筷子，看着段梨：“行了快说正事，你跟你爸现在是什么情况？”

　　昨天段梨跟黎清绥说了她跟她爸闹翻这事，但碍于日程的确是过于满当，也没解释得太详细。

　　“算是彻底翻脸了。”段梨把昨天和段腾跃撕破脸皮那事给黎清绥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徐周序的出场部分。

　　听完段梨的话，黎清绥差点没摔了杯子，她相当口无遮拦：“你爸那个王八蛋，把那种男的介绍给你还敢这样大放厥词？你昨天就应该叫上我一起，我非得让他在我们早间频道露个脸。”

　　小地方打听个人不是难事，段腾跃跟段梨试探的第一天，黎清绥就把那个郭俊文的信息摸了个全。
　　总结了一下就是：没文化、长得丑、素质低。
　　于是黎清绥一边跟段梨骂了段腾跃一大把年纪还不要脸卖女儿，一边严令禁止了段梨跟段腾跃就这个话题深入交流下去。

　　段梨早就料到黎清绥会替她再发一通脾气，贴心递上水杯，温声宽慰：“好啦别那么生气了，已经解决了。”

　　黎清绥看着段梨这个当事人还有心思笑眯眯地开解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笑得出来？当初还不如听我的早早断联，白白受了那么多年的窝囊气。”

　　段梨“嗯嗯”地点头，试图使黎清绥冷静下来：“咱们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干嘛非得让段腾跃来败兴？”她露出个得意的微笑：“放心，他也给我气的够呛，早知道我就带个摄像头录下来拿给你看看了。”

　　黎清绥冷笑：“那你怎么不带，你明明知道我那就有！”

　　段梨：“……”
　　她指了指面前翻腾的火锅：“好了，真别聊他了，肉都熟了。”

　　黎清绥又唾骂了几句“人渣”来出气，两人才算把这茬掀过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顿饭，黎清绥夹起一颗牛肉丸，突然状若无意地来了句：“你这趟来去见唐锦明了吗？他最近怎么样？”

　　段梨拿杯子的手先是一顿，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没急着喝水，端着杯子看向对面的黎清绥，神色认真：“岁岁，你过年的时候不是说不会再管他了吗？”

　　黎清绥垂头用筷子戳着盘里的丸子，连着几次都因丸子滚动而没能成功，直到成功地戳了进去，她才轻轻开口：“你明明知道我那是气话。”

　　听到这话，段梨叹了口气，认命给她答案：“我连你都没来得及见还能去见他？”她把杯子放了下去，“他还是老样子，也没交女朋友。”

　　黎清绥“嗯”了一声，她抿了抿唇，干巴巴地叮嘱了段梨一声：“别告诉他我问起他了。”

　　段梨点点头。

　　她刚想重新把杯子端起来，黎清绥又改了主意：“算了，告不告诉随便你。”

　　说什么随便，其实就是让我告诉他呗。

　　段梨喝了口水，故作深沉道：“岁岁，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再晚个十分钟问那个问题，就能破你的纪录了。”

　　破纪录这话当然是段梨随口诌的。

　　黎清绥也听出她话里打趣的意思，知道段梨是想调节气氛，她扯了扯嘴角：“每次这种时候我都还挺怀念我们还半生不熟的那段日子。”

　　段梨笑嘻嘻的：“不是你先说要和我做朋友的吗？”

　　段梨真正和黎清绥熟悉起来是高二下学期，在这以前，她们仅仅是偶尔点头打个招呼的关系。

　　之所以能打得上招呼，是因为段梨当初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唐锦明重色轻友时说的的那个早恋班长，就是黎清绥。

　　高二时候段梨因为十二岁时的救命之恩被唐锦明道德绑架，去帮他找黎清绥说分手。

　　因为黎清绥冷笑一声转头就走的样子太帅，本就唾弃唐锦明行为的段梨追上去攥住了黎清绥的胳膊。

　　她投诚投得毫不犹豫：“是唐锦明让我这么说的。黎清绥，你别喜欢他，我现在是真心觉得他配不上你。”

　　段梨这个举动确实是一时冲动所催生的，说完后她才讪讪松手，害怕自己给黎清绥的不高兴又加上一把火。

　　但黎清绥的反应很出乎她的意料。

　　“这个我知道。”黎清绥转身冲段梨一笑，却扯了个没什么关系的话题，“段梨，你要不要和我做朋友？我知道你除了唐锦明之外没什么朋友，正巧我也没朋友。”

　　段梨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交友宣言吓了一跳，而且也被黎清绥这句“没朋友”狠狠插了一刀。

　　她的孤独有那么明显吗？

　　同时段梨好像也知道为什么唐锦明那个混球能那么喜欢黎清绥了，因为黎清绥确实很有魅力，有魅力到自己即使被她这样明晃晃的冒犯了也很难张口拒绝她的提议。

　　她确实也想和黎清绥做朋友。

　　半晌后，她才点了点头。

　　她们就这样成了朋友。

　　这些年来黎清绥和唐锦明分分合合，段梨和黎清绥的关系却一日好过一日。

　　段梨曾在某次酒后暗戳戳问过黎清绥为什么会突然要和自己交好，是不是因为唐锦明。

　　黎清绥给她的解释很抽象——凭感觉。

　　她说她一直觉得段梨长了张看上去不太好接近的脸。上挑的眼尾透着股锐利，没什么表情时看着像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但要是挂上笑脸，又像只很容易讨到人喜欢的小狗，让人忍不住去亲近。

　　因为唐锦明的缘故认识段梨后，黎清绥有时在学校里看见段梨窝在女生堆里，脸上老是挂着看上去有些讨好的笑。

　　看得黎清绥很烦。

　　她想，要是段梨是因为没朋友才总是爱那样笑，还不如来和她做朋友，反正她也没什么真心朋友。

　　那时候只是抓到了一个机会而已。

　　段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黎清绥和唐锦明正是热恋期，她仔细端详了段梨的脸后自顾自地得出结论：大概是因为知道唐锦明有段梨这个妹妹，所以自己也把她当妹妹，产生了些奇怪的保护欲。
　　更何况段梨扯黎清绥胳膊时说的那句话的确是深得她心。

　　段梨听完回答后心里有些五味杂陈——大概是从小环境使然，她在笑的时候确实总会不由自主地带上些讨好的意味。

　　因为段梨不止一次听别人说过她不笑的时候看着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而且，在唐锦明和黎清绥交往的消息传出来后，因为段梨和唐锦明的关系，她还曾在暗处亲耳听过有人说她像绿茶。

　　段梨在学校没有交到什么要好到会两肋插刀的朋友，能够做她不用担心被大家抛下的底气。

　　这些都让段梨对自己渴望的那种平凡普通的高中生活更加诚惶诚恐，所以才会想着以一种比较低的姿态去融入大家。

　　只是段梨没想到黎清绥居然会关注到她这些。

　　段梨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勾着黎清绥的脖子，差点沾上了哭腔：“岁岁，谢谢你。”

　　她不清楚黎清绥知不知道她脑子其实清醒得很，但黎清绥就那样任她抱着，也低低地回应她：“也谢谢你和我做朋友。”

　　*

　　两人这顿饭吃的时间挺久，吃完后她们又找了个咖啡厅消磨时间，直到到了必须得说再见的时候。

　　临分别前，黎清绥约段梨去她那住上几天。

　　段梨差点一口答应下来。

　　如果不是看见了徐周序在半小时前给她发来的消息的话。

　　【徐周序：你还有多久结束，要不要我去接你？】

　　段梨这才想起这青吾市里还有个在等着她一起回去的人。

　　她只好拒绝了黎清绥的邀约。

　　好在黎清绥知道她们学校事情多，估计以为是回去帮她妈做事，没有仔细追问下去。

　　送走黎清绥，段梨才拿出手机回复了徐周序的消息：【刚结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你还在徐姨那吗？我现在过去。】

　　对面回得很快。

　　【徐周序：不用过去，给我发个定位，我过来找你。】

　　段梨把位置发了过去。

　　约莫十来分钟，一辆出租车停在段梨面前，徐周序从后座下来。

　　他扶着车门，招呼段梨上车。

　　等到徐周序也进去坐定后，段梨听见他开口：“师傅，现在去三塘镇吧。”

　　等一下，去哪儿？段梨捏了捏拳头。

　　徐周序知道从这打车打回去要多少钱吗？她这个穷鬼怎么跟他A？

　　段梨一阵肉疼，没忍住低声跟他确定了一遍：“我们直接坐出租回去？”

　　徐大少爷矜傲地点了点脑袋。

　　段梨知道徐周序来这的路上估计受了不少罪，现在也不好开口说什么公交的话，就打算这样待着。

　　总归比公交舒服。

　　但徐周序似乎听出了她那句话的隐藏意思。

　　他脑袋朝段梨靠了靠，也压低了声音，“放心，车费我来报销。”而后又恢复了正常音量，语调闲适，“主要是我买了太多东西，回去坐公交不方便。”

　　经他这么一提，段梨才注意到副驾驶上还放着好几个礼盒。

　　看来在她和黎清绥见面的这段时间他去消费了。

　　徐周序愿意报车费，段梨自然也乐意，她还很客气地关心了财神爷一句。

　　“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徐周序看她一眼，声音听上去愉悦得很：“不是领证第一天吗？总不能空手回去吧。”

　　段梨被这句话惊得立刻转头看向他。

　　徐周序表情如常，像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对她的强烈反应还不解地挑了下眉。

　　“你难道——”想到司机还坐在前面呢，段梨立马把音量压了下去，她凑近徐周序，“你难道想把我们领证这件事告诉我妈她们？”

　　不孝女段梨庆幸自己那下急刹车，这种话绝对不适合让前面的司机听见。

　　徐周序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表情僵了一瞬，抿了抿唇，迟疑道：“你爸不是也知道吗？”

　　“段腾跃跟我妈怎么能一样？”段梨飞快地说，“他有把柄在我手里，不会轻易去联系我妈的，这件事没必要主动告诉我妈。”

　　万一段腾跃真的捅到她妈面前了，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能拖一时是一时。

　　说完后，段梨才觉得自己因为太急语气可能有点不好。

　　人家大明星都主动示好了她这样强硬拒绝好像也不太妥当。

　　段梨怕徐周序多想，又缓声补充了句：“我是觉得我妈要是知道了会很麻烦，对我俩都不好，你觉得呢？”

　　徐周序看着段梨那张略显迫切的脸，良久才“嗯”了一声：“听你的就行。”他顿了顿，和段梨商量，“但我东西都买了，送出去还是可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