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干笋腊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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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饭桌上的菜色，段梨不禁感叹徐周序在徐姨心中的地位可真是有够高的。
两米宽的圆桌上密密麻麻摆了十几盘，个个摆盘精致、色香俱全。段梨去年老板请客的工作室聚餐都没这次丰盛。
段梨高中时候因为沾了徐周序的光，知道徐姨的手艺有多好，对这整桌的菜也是满心期待。
最期待的还是那道干笋炒腊肉。
菜是挺常见的菜，主要是味道好。
段梨觉得自己这些年来从没吃过比徐周序高中时带的还要好吃的干笋腊肉。
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吃到了。
徐凤齐坐在主座，热情地招呼徐周序和段梨一定要多吃点。
段梨握着筷子点头应声，眼睛忍不住直往干笋腊肉那里瞟。
菜太多桌子太大的坏处来了。
段梨估计了一下距离，发现这盘菜在她只有伸直了胳膊才能够到的位置，眼下这种情况她也绝对拉不下脸来站起来夹。
太丢人了。
她只能抱着筷子在心里默默期待着桌子再朝她这边转一转，说不定距离近一些，她就能顺利夹到。
唉，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什么——不过是明明思念已久的味道就在你面前，但你却吃不到。
身边的徐周序动了。
他一边回应徐凤齐的话一边将筷子伸向了段梨心向神往的那盘菜。
紧密关注着腊肉动向的段梨当然也注意到。
胳膊长真好。
段梨还在暗自羡慕，就被伸到自己面前的筷子吓了一跳。
徐周序把夹过来的腊肉放进了她的碗里，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放下了新夹的笋片。
不同于段梨的吃惊，徐周序全程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泰然自若，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菜，段梨忍不住反思：她对这盘菜的渴望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她悄悄抬头窥了眼桌上的众人，发现大家都不太在意这个小插曲，连徐周序本人都在自顾自地吃饭，只有注意着他们这边动静的徐凤齐端着一脸姨母笑。
段梨笑笑回应她，然后低头把碗里的笋片吃了。
果然，就是记忆里的味道。
她咽下笋片，又去夹那块腊肉，还没碰到呢，就听见徐凤齐惊喜的声音：“我就说那么眼熟呢！小梨和小序是不是高中同学呀？”
突然被叫了名字的段梨缓缓放下筷子，点了点头。
徐姨怎么会知道她？
她搜罗了一下自己的高中记忆，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张脸。
她没开口，孙一玫替她回答了：“是呢，刚刚小序说他们是高中同学。”
“看来我还没老到不记事了，”徐凤齐哈哈大笑，“本来只是觉得眼熟，看见小序给你夹这道干笋腊肉我才彻底想起来，高中的时候，你也经常吃我炒的菜吧？”
段梨突然被提起了这段回忆，有些不太自在，她瞥了眼身边的徐周序，发现他好像比自己还要不自在一些，连声音都透着紧绷：“这都多久之前了，您还提什么呢？”
段梨握紧了筷子，没出声。
徐凤齐并不打算如徐周序的意：“都结婚了，你还害羞什么？”她转向段梨，眼里尽是和蔼笑意，“小梨，你不知道吧？小序他不爱吃笋，原本我就是偶尔才会炒一次。结果他突然开始隔段日子就要点一次这道菜，有些其他的菜也是这样，每天带的分量也变大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还不肯说。”
“后来有次下午我去接他，隔着老远就看见他在后面看你，我呀，也是那时候见的你……”
徐凤齐的声音絮絮叨叨地传过来，将段梨扯进了那个名为回忆的漩涡。
段梨和徐周序的第一次见面，以逃离现场为结束。
但那没能成为两人关系的结束。
段梨在那天下午就发现自己弄丢了自己的出入证。
补□□件对于段梨来说是下下选。
她把自己的书包桌洞和下午的行动轨迹都找了一遍后，才怀疑到中午待的那个偏僻的窗户底下。
第二天上午趁着课间，她跑去那个地方，果然在窗台上看见了自己的出入证。
段梨知道自己站在那就是再怎么掉都掉不到上面去，会给她放到上面的估计就只有昨天看见的那个男生。
她的猜测在下一秒就被印证，出入证的背面被塞了张纸条，上面一行行书苍劲——要感谢的话可以到高一十八班——徐周序。
纸条上的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发生。
段梨连纸条带出入证一起塞进校服口袋，回了班上。
但是她还是没能忍住跟人打听了一下高一十八班的徐周序是哪位人物。
段梨想到昨天男生那拽上天的开场白，觉得按他那意思认识他的人应该很多。
一问才发现，的确有很多。
一个多月前的那场篮球赛，徐周序可以说是一战成名，连有些高二高三的学生都知道今年新生有了徐周序这么个人物。
长得帅篮球厉害家境好，性格虽然看着傲了点但据说还挺好相处，似乎还是从宁城那种大城市转过来的。
不管是在男生中还是在女生中，他的人气都飞速飙升。
段梨那段时间出水痘请了个长假，自然没有得到这种一手情报。
弥补了信息差的段梨摸了摸口袋中的纸条，将其捏成球扔进了垃圾桶。
这种天之骄子的人生，她还是敬而远之为最好。
但是这个决定最终也还是没能实现。
因为宿舍问题，青吾一中午间的教室里留着不少因为回家不方便而在就近趴在桌上小憩的学生。
段梨住的那个家是离学校不算远，但她也回不去，因此也是这些同学的其中之一。
她没午休的习惯，中午趴在桌子上更是从来都睡不着，但要是不睡觉看书写字弄出些声响，大概就会成为全教室学生的敌人。
在高一入学后趴在桌上干瞪眼了一周后，段梨中午的归宿就变成了学校各处。
就是因为总闲逛，她才会发现体育用品仓库那个偏僻的地方。
在夏秋两季室外温度高，段梨在学校的回廊座椅上还能坐得住，可是气温一天天降下来，那个回廊简直成了个大风箱，能把人吹得浑身凉透。
学校里的其他地方也不逞多让。
在连续挨冻了三天后，段梨想到了那个体育仓库。
那边是学校各种无用教室的集合地，门应该是常年锁着的，她也不知道徐周序哪里来的开门钥匙。
是回教室趴着干瞪眼还是去仓库碰碰运气。
段梨犹豫了一上午，还是鼓足勇气迈出了那一步。
她没直接进那个教学楼，而是去了她那天待的那个窗台下。
去了后发现这里也挺避风的，被告示牌和教学楼挡着，还有石头可以坐。段梨决定要是徐周序不愿意和她分享教室的话她就在这安静待着。
不，她还是直接就在这里待着吧。
段梨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是头上教室的窗户如那天一样被打开了。
徐周序看见她时先是一愣，后扬眉笑开，拖着长音调：“高一七班的段梨，你这是来这找我道谢？”
段梨被他问住了，吞了吞口水，没说话。
徐周序也不是真要得个答案，他垂眼看着下面坐着的段梨，敛了笑脸，声音正经了些：“名字也告诉你了，这次要不要进来待着？”
段梨在听见他询问的那一刻才恍然意识到，虽然已经自我调理好说在室外待着也没问题，但她内心好像还是非常期待徐周序能够开窗请她进去的。
对方的姓名班级她都已经知道了，为防意外她还在袖子里塞了把美工刀，进去应该也没什么。
她确实不想在室外那硬邦邦的石头上挨冻。
段梨点了点头：“好，谢谢你。”
“那你从那边进来吧，我把反锁打开。”
段梨进去时，徐周序已经关好窗户坐在桌边吃饭。
教室里用几张课桌简单拼了个长桌子，他坐在靠窗的那边，段梨扯了张椅子在离他最远的对角线位置坐下，把自己带着的小说拿了出来。
全程目不斜视。
先打破僵局的是徐周序，他吃完了饭，将一个钥匙顺着桌子滑到了段梨这边。
钥匙因书页的阻挡而停下，段梨拿起钥匙，看向旁边的徐周序：“这是什么？”
徐周序已经闭着眼睛趴在桌子上，他打了个哈欠，像是随口给她解释：“门的钥匙，我多配了一把，你要是中午没地方去来这就行。”
段梨没想到这竟然可以是长期服务。
“谢谢。”她再次小声道谢。
看见徐周序要睡觉，她特意放缓了翻页的速度，确保自己不会发出什么噪音。
没过两分钟，段梨就听见了对面又传来声音：“你正常翻页就行，不用管我。”
从那天起，段梨成了那间空教室的固定嘉宾，和徐周序一起。
这件事她谁都没告诉，连唐锦明也没说，身边没一个人知道她认识那个十八班的徐周序。
段梨很感谢徐周序，因为他，她在这令人窒息的高中三年拥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可以自由呼吸的小小乐土。
她从来没主动问过徐周序为什么要打开那扇窗户，但她知道原因——大概是因为可怜。
徐周序实在是可以称得上是个很心软的人。
段梨曾不止一次在放学的时候看见他给在校门口带着小狗乞讨的流浪汉零钱。
——大家都说那个人是骗子。
她也问过徐周序知不知道那个人是骗子，那时他正看试卷上的物理错题，连眼皮都没抬：“骗子就骗子吧，我又不差那两个钱，我就是……想让他好好养着那只狗。”
带饭这事也是。
在段梨和徐周序逐渐熟悉起来后，段梨才问出了她心头一直萦绕的问题：“这些菜你不喜欢吃丢掉不就行了吗？为什么非得硬着头皮吃它啊？”
徐周序那时正扒拉着盘子里的胡萝卜，听见这话，哼笑了一声，张口就是大道理：“你知道全国还有多少人吃不上饭吗段梨？怎么满脑子浪费粮食？”
段梨理亏，自讨没趣，闭嘴接着吃自己的饭。
徐周序看她不言，才又再度认真解释了遍：“这都是徐姨一大早起来做的，”他冲着段梨晃了晃被雕成了花形的胡萝卜，“年纪那么大了起早贪黑地刻这个，我难道还能扔进垃圾桶？”
段梨知道这个徐姨，也知道徐周序的饭都是她给准备好。她既羡慕又心酸，因为她可没人给准备午饭，都是在门口买的现成的盒饭吃。
“段梨，商量个事。”安静没三秒，段梨正扒拉着自己的饭呢就听见对面徐周序叫自己的名字，她抬眼看了下徐周序，示意他有话快说。
徐周序给她把饭盒推了过来：“要不要尝尝？”似乎是怕她嫌弃，还又补充了一句，“右边都是我没动过的。”
对比自己今天这寡淡的盒饭，徐周序饭盒里的确实是显得美味多了，段梨没什么挑食的毛病，她夹了片胡萝卜放进嘴里，发现徐周序多少是有点不识好歹了。
徐姨做的菜，真是好吃。
徐周序看见她表情就知道她想什么，试图达成双边协议：“怎么样，不错吧？以后这些菜，要不你来帮我吃？”
按理说是段梨占便宜，可段梨怕给两人关系增加什么不必要的负担，有些犹豫：“可是……”
徐周序打断她：“先别可是，把那边几块胡萝卜都吃了再说话。”
段梨：“……”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那我这不是占你便宜吗？”
徐周序摆弄着筷子，听她这话笑了：“求你占我便宜，行吗，段梨？”
打那天以后，徐周序带饭总会有那么一两样不爱吃的。
胡萝卜虾仁他不爱吃胡萝卜，干笋腊肉他不爱吃笋，香菜牛肉他不爱吃香菜……
诸如此类。
最开始段梨只打算帮他吃掉不爱吃的那样，但徐大少爷显然不乐意，把大半盘扒拉到段梨的碟子里，振振有词：“段梨，我还不至于跌份到让你吃胡萝卜我吃虾的程度，要吃你就全吃了。”
再后来，段梨跟徐周序相处久了脸皮也日渐厚起来，徐周序无论什么菜都爱多带那么一点匀过去给段梨。
段梨从最开始的不好意思也变成了可以放心大胆地接受他的无理由馈赠。
正因如此，段梨才发觉习惯别人的好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东西。
在徐周序悄无声息地转学后，段梨本来觉得没什么的。
离开仓库，段梨和徐周序原本就没什么交集。
而中午，她依旧在那个体育仓库吃饭休息，或写点东西，或做作业，除了身边少了道声音，一切都很好。
直到有天中午，盒饭里有道清炒胡萝卜。
厚厚的萝卜片被切成方形，也没有放对于盒饭来说成本太高的虾仁，比起清炒，这更像是水煮出来的，硬邦邦的没有任何味道。
和之前吃的天差地别。
在吃第二片的时候，段梨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她忽然意识到，徐周序对自己那无端开始的怜悯，是真的到头了。
而自己却好像还沉浸在那感觉的余韵之中。
她像颗深埋于土里的种子，因为徐周序随意挥洒的一点水珠而抽根发芽，却要因为水源的消失而要停止生长。
这像话吗？
当然不，段梨清楚，她原本就不应该是一棵喜水的植物。
段梨没去管眼泪，任凭它一颗颗地往盒饭里掉。
她就着泪水吃完了那份胡萝卜片。
然后继续她日复一日的平常生活。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干笋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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