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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酒红色衬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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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意大利的黄昏。
许多路人停留在了米开朗基罗广场。
江逾白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远的路了,从百花圣母大教堂到米开朗基罗广场的距离绝对算不上近,江逾白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但确确实实来到了这里。
广场上围了很多人。江逾白向来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相反他倒是总是往安静的角落里钻,可是继续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似乎也没有尽头。小腿的酸痛感在日落时分竟才触动脑中的神经,也是至此才把江逾白拽了回来。他找了一处边缘的台阶坐了下来,这才发现手里竟拿着一瓶水,水还没有开封。
江逾白仔细回想,一时间连自己手里这瓶水是从哪里来的都已经忘记了。江逾白从兜里翻找出手机,按了半天按钮才发现电量已经耗尽关机了。现在是什么时间心里也不清楚,唯一的信息也只有空中的这抹黄昏。他尝试努力回想高中学过的地理知识推测一番,后发觉自己有些搞笑,高中的时候连春秋分都记不清楚,现在倒是算起日出日落时间了。
不过,现在竟然已经六月份了,这么算下来自己也已经休学了近一年了,没记错的话九月份还要开学。
江逾白坐在台阶上有些泄气,周边的人很多,他实际上大可以张嘴问问,但他就是不愿意。况且,广场中央大概是正在进行什么表演,他过来的时候只是停留了几眼,几对男女,还有音乐。自己还是先坐在这里看吧。
江逾白呼出了口气,拧开瓶盖猛地喝了几口。抬起手擦了一下滚落到下巴处的水珠。
总不能是路上捡来的,喝吧。
一旁的人群中持续传来惊呼声,江逾白不禁皱了皱眉,跟随着一众的视线看过去。
广场的中央站了一对男女。
只剩下一对男女了?江逾白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江逾白从高中起就有点近视,所幸眯着眼睛也算看得清楚。
看来这是有人在告白了。
暂住在意大利的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江逾白虽说不常出门,但是对于佛罗伦萨这座城市的最大感触仍是足够浪漫。
教堂和玫瑰是这个城市的装饰品。
男生准备了鲜花。
起初应该只是角落里的音响作为主旋律配合着情侣的舞步,却因男生的告白意料之中的变成了背景板。可惜在江逾白的视野里,女主角背对着他,但是多少还是能够从女生微红的脸颊,微耸的肩膀看出女生受到了点惊吓,伸手接受了面前的戒指。
江逾白有些感慨,自己难得出门,就遇上了这样的场景。
右手边群众的情绪也愈发的高涨,左手边已经是栏杆。晚风夹带着欢呼声送到江逾白的面前,江逾白只是鼓掌传达自己的祝福,却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发愣。等到下一次回过神的时候,是因为人群正向四周散开,正前方没有路,人流左右两个方向倒是分的均匀。
江逾白来得晚,主客观的坐在最边上,位置必然是拦住了同排的人的去路。
江逾白只能起身,捡起放在腿边的矿泉水瓶,站在了台阶上,等待人流散尽后又重新坐了下来。天色已经暗了下了大半,黄昏时刻的熙熙攘攘,欢呼声,身边的属于人的温度,空气中混杂着的气味早就消失殆尽,不复存在。
江逾白此时此刻再想去找的时候已经捕捉不到一点痕迹了......要是等到下一次这样的场景再度出现的话,应该是明天了吧。
毕竟,每天只有一次日落,是独一无二的。
江逾白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有些幼稚,笑了笑。
仿佛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想到这里,江逾白有些怅然若失,明明方才自己也算不上是一位参与者,但意外撞见幸福还是会有些茫然。
江逾白拿起倒在一旁的瓶子,想着要是将其抛起来,倒下了,就回去画画,要是立起来了,就再待一些时间。
毕竟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出来走走了。
江逾白一直有注意到阶梯后排一直坐着一个人,对方来得比自己晚,当时太阳剩下的半圆也已经消失了大半,这个人从自己身边经过,脸庞他看得不太清,但是那一闪而过的酒红色碎花衬衫衣角他却记得清晰。对方走路致使衣服的细微摩擦声越来越大,江逾白有预感对方就是朝着自己的这个方向走来的,但他并没有回头的打算。
江逾白瞄了一眼对方的影子,那人的影子被拉的细长,影子里的人两手空空,大抵是绝无在这广场上突然发疯给他来几刀的可能了。
在抬手丢出水瓶之前,江逾白的脑海中这样想道。
“啪。”水瓶落地,倒下。
意料之中,抓紧收拾收拾回去。
江逾白感觉到经过这一空挡身后已经站了人,对方有些犹豫,站在他的身后手抬起又落下,在快要碰到自己的肩膀的时候顿了一下,半天还是将手收了回去。江逾白打算站起身,懒得再等身后的人到底是选择左手还是右手拍自己的肩膀或是手臂,水瓶倒了,早点回家。
“你好,那个,请问你知道Amerigo Vespucci机场怎么走吗?”身后的人蹲下身帮他把倒在一旁的水瓶捡起放好。
转瞬即逝的酒红衬衫。
江逾白看着又被摆回来的矿泉水瓶,抑制住了想要重新把它踢回去的冲动。
在郁然用中文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其中的不妥之处。自己这是在意大利,怎么就能够保证站在面前的就是中国人呢。他正想要转换语言再问一遍,没想到对方已经转身给了他答案。
“往西北方向再走5公里左右吧。”
郁然看见对面的人的脸庞的时候又是一愣,虽然自己站在对方面前挡住了一部分街灯的光线,但视线里那张脸仍然足以使人印象深刻。
站在面前的人嘴唇微抿着,大抵是对他贸然的打扰有些不满,眼睛的形状很是漂亮,标准的丹凤眼。眼神的话,攻击性太强。这让郁然不得不挪了挪视线,同时也有些解读出来对方眼神里的意思,这才反应过来一直盯着对方有些不礼貌,堪堪收回了视线,道了声歉,这才轮的上回应了一下方才的指路。
“谢谢。”
还是个小卷毛。
和整体气质不太相符。
而此刻站在对面的江逾白只觉得和面前这人相处起来真是费心费时间。奈何这人还背对着光源。不过,这人骨相倒是生的不错。
“嗯,先走了。”继续站在这里有些为难,江逾白捡起水瓶,找了个借口先离开了。
转眼到了九月。
法国,巴黎。
那天之后,江逾白还是决定回巴黎。距离新学期开始大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无论是否有足够的信心与过去一年时间里窝在佛罗伦萨的大街小巷,毫无时间观念的生活划上句号,重新回到巴黎开始新的生活,他都打算回来看看。
依照以前在巴黎照旧的生活模式但现如今也许能够做出一点点对自己精神上的改变。
另外,再不回来的话,感觉某人还是会照样给他布置作业。
最近老头子一直在和他说什么“艺术指导”的什么工作,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睡醒,迷迷糊糊接的电话,具体内容已经记不得了,过几天去看他的时候问问清楚就好了。
住在楼下的房东太太敲他的房门说给他顺便煎了一份牛排,他应了一声,将手里的铅笔放在了一旁的书桌上,踩着拖鞋就下了楼。
“您膝盖不好,就不要老是楼梯上上下下的,你叫我一声我不就下来了?”江逾白开门看到仍旧站在门口等他的老太太,一边扶着人下楼梯一边没忍住开口道。
“你要是不下来,我还得给你重新加热,”老太太故作生气地拍了一下江逾白的手臂,“你不是饭菜凉下来的不吃。”
江逾白有些不好意思,看着地板,“以后就知道了。”
“我还不知道你。”
江逾白走到厨房里替老太太也拿好了餐具。
“臭小子,我就只给你煎了牛排,其他的自己弄。”
“知道了。”
江逾白看了一眼自己的那盘,说是没有准备其他的,盘里的蔬菜也是七七八八为了牛排一大圈。
未免太没艺术感。
江逾白暗自笑了一下。想着那这“其他的”,就煎个鸡蛋好了。
江逾白从冰箱里取了一只鸡蛋,想着自己也一年没有和老太太相处过了,不说目瞪口呆,怎么样也要让她大吃一惊一下,自己的厨艺还是有进步的。
还是捣鼓了半天。
“艾米莉,你这锅有问题。”
“......”
“你这个油热了没?”
“我刚刚看着是挺热的。”
“你重新煎一个,我看着。”
......
“别着急,先等锅热起来。”
“油的温度还不够,再等等。”
“......”
“还真是一点没有变。你这怎么自己生活。”
江逾白叉了一块牛排,“来在你这里不走就好了。”
“我还能每天给你做饭吗?我是你的房东。”
“再说。”
......
江逾白回到楼上,盯着手机页面上的“转账成功”出神,他靠在法式露台上任由晚风吹拂着他的刘海,刘海挠着他的前额,他微微眯了眯眼。
晚饭之后被老太太拉着重新洗了一遍碗,江逾白上楼的时候看到了摆在楼梯口的日历。
9月14日。
现在是晚上八点零六,才堪堪日落。
他将膝盖蜷起,脑袋轻轻磕在膝盖上,不让怀中的热量流失地过快,以免不久就被凉风逼退回屋内。
邻居家今天等到了天黑之后才开始进餐,他看着隔壁窗户看着邻居在餐桌旁聚餐,两个小孩围着餐桌来回跑着,江逾白不喜欢吵闹,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的热闹是合时宜的,足矣称得上是欢乐。
思绪正逐渐飘远,却被闯入的电话铃声打断。刘海一直扎着眼睛,没有痒意,只有烦闷,只能伸手一把将刘海撩到了后面。
他扫了一眼手机界面,没有马上接通电话,只是沉默的盯着放在飘窗上的手机因震动而移动着位置。
他承认他只是突然有点懒。他把电话挂了也知道这位打电话来的人多半找自己没有什么好事。
在电话即将挂断的前一秒,他才堪堪按下了绿色按钮接听。
“喂。”
电话那边的人明显是等了很久,声音难掩热情和激动,“白,我打电话过来热心提醒你一下明天就是时装周了,在卢浮宫哦,别自己一个人跑去Petit-Palais了,邀请函我之前就寄给你了,一定要过来啊。”
江逾白听着对方几乎是想要一口气就把这整段话说完,到了后面几乎只剩下几丝气音还在。他有些听不下去,自己倒也不是那么尖酸刻薄的人,不至于连一段话的时间也不给他,他只想要把话听清楚。
但是上来就掀了对方的黑历史,查尔斯怕挨骂。毕竟自己又不是没有见识过“你说完了没有,说完我挂了”,“我什么时候答应说要去了”这样上一秒心平气和,下一秒就鸟语花香的嘴脸。愣是一点换气的机会也没有给自己留,没有等对方接话就连忙把电话给挂了。
对面这位骂起人来自己是真的说不过。
不过也没让查尔斯失望,在他轻轻“不经意”地一提“Petit-Palais”的下一秒,对面就知道他又要翻什么只有他们几个师兄弟之间永流传的陈年旧梗,已经闭上眼睛点了点头,虽说电话那端同样身在巴黎,距离近的江逾白一拽电话线就能把对方抓过来当面对质,但好歹一时半伙看不到这实施状况,还能缓冲一下。
江逾白舌头顶着上颚,抑制着自己开口打断这段展示肺活量的讲话的冲动。
他们师兄几个都是这样,越是这种不给面子的,越是集体调侃的对象。在这些事上,带头人里每次都能找到查尔斯的影子。
查尔斯可以说是江逾白在巴黎美院的直系师兄,两个人都是油画专业的学生。但这家伙一毕业就转头进入了时装设计行业,现在又是主要在负责L家在巴黎分部的皮饰品设计。这几年下来,作品也是多次参加了时装周。
查尔斯虽说和江逾白不属同一届,但和江逾白在校时关系就不错,在刚认识没多久那段时间就经常开玩笑说要“感化江逾白冰冷的心”。
去年一整年也是每一个季度必定会给江逾白寄来邀请函,他也不知道江逾白那一年的时间里到底都长时间待在哪里,也全然不管对方来不来,反正每次都寄到这栋江逾白在校时租的房子里,填写的地址一直都没有变过。有一次他正好路过,就打算亲自送过来,虽然知道江逾白大概率不会继续待在这里,但还是想要碰碰运气。
江逾白的状态从他们几个相识开始就不是很好,这是他们时常玩在一起的几个师兄弟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他向来觉得艺术作品需要的是作者的表达,但江逾白总是让人觉得他什么事也不会说,什么事都是自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