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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2 水 ...

  •   “借过,不好意思。”
      梅嗣音几乎是冲下了飞机,他想要把行李箱拎起来,好跑得更快些,可手抖得实在厉害,只能竭力控制着拖拽拉杆,箱子甩出没有规律的轨迹,在卫生间门口撞到了几个人。
      来不及冲进隔间,也顾不上其他人责怪的眼神,梅嗣音趴伏在盥洗池里吐了出来,唾液泪水糊了一脸,又顺着脸颊滴滴答答地淌在池面。
      他颤抖地抱着水龙头起来,隔着瞳孔前的泪膜,从镜子里模糊看见这个狭小空间内的最后一个人捂住口鼻,从他身后快步擦身而过。
      “不好意思。”
      梅嗣音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从哪里传了出来,在凌晨空无一人的机场卫生间里显得格外缥缈。
      他的手仍然在抖,拇指掠过了水龙头的感应范围,水流喷涌而出,污渍被冲洗干净,他竭力维持的最后一些体面也顺着下水道流走。
      身上没了力气,梅嗣音差点跪在地上,他固执地不让膝盖点地,手抠着冰凉的台面边缘,掌骨撑起了全身重量。
      抬脚够来扔在一边的公文包,从包底掏出一个有些旧的分装药瓶,每一格上都贴着他此刻无法看清的药品名,梅嗣音抖着手,自暴自弃地各拿出一颗,全含进嘴里。
      苦涩的药片黏在舌头上,好苦,苦得让他舌头发麻。
      还觉得苦,还贪恋苦,说明还没到能死的时候。
      梅嗣音因此清醒了一些,松开抓着台面的手,艰难地向上够住水龙头。他的手太干瘦,像从地狱探出的一只兽爪,恶业害身,业火喷涌爆发。
      用尽力气吊着水龙头向上攀爬,感应又被触发,水流被他捏着出水口的手掌阻滞,喷溅到四周,将他的发顶浇得湿透。
      凑上前张口,他含着化了一半的药片就着自来水咽下,不洁的水带着洁白的药流进他肮脏的身体,不知道有没有将他的灵魂濯净一些。
      “你怎么还没出来啊?我这明天一大早还要带研究生去郊区做爆破实验呢。”
      梅嗣音对自己什么时候接了陈一风打来的这通电话没有印象,但总归已经接了,他靠在行李箱上,点开通话记录,看见一串来自“张叔”的未接来电,试着平复了呼吸:“看见我爸的车了吗?”
      “看见了,但是司机没来,车里就你爸和那个姓张的秘书,秘书开的车。”陈一风特意绕开了梅恕德的车,停在了停车场另一边。
      “你从4号梯下来就能看见我的车,那是你爸的视线死角。”
      梅嗣音皱着眉喘不上气,尝试站起身,只是勉强能够站直:“你来接机口接我一下。”
      “嗯?”
      陈一风像听见什么不得了的话,梅嗣音最讨厌有人接机,他马上反应过来:“你站得稳吗?”
      没听见回答,陈一风更清楚了他当下的处境:“我再给你带个披风。”
      梅嗣音本想拒绝,看着身上湿淋淋的大衣,还是没开口便挂了电话。
      “遇到什么事了?”
      陈一风开出去好一截路,才对坐在副驾两眼放空的人开了口。
      上车后便一言不发梅嗣音仍然沉默不语,捧着被陈一风塞进手里的热水,眼前浮现的是飞机上徐伯山的脸。
      他没听清徐伯山具体说了什么,只听见他那句语含惊喜的请求,问他考不考虑做自媒体。
      “我只是突然想起,去年在网上发帖,被我爸知道的事情。”梅嗣音没有征兆地开了口。
      “说你妈那事那回?”
      陈一风说得直接,没有试探,没有小心翼翼。
      不像其他人,分明当年梅家夫人葬身熔炉,整个临江人尽皆知却无人敢在梅嗣音面前提起,甚至于在A大有条不成文的禁忌,凡是梅嗣音出席的场合都不会使用玻璃杯,即使梅嗣音本人从没提过这样的要求。
      何影棠的死,确实像一根铁丝,长久地刺他的心。那些人看见了他生锈的伤口会绕开走,不是怕自己碰到这根铁丝会让他痛,而是畏惧他会拔出这根铁丝刺穿他们的喉咙。
      梅嗣音偏头看陈一风,摇头笑了一下:“不说了。”
      “你有烟吗?”
      梅嗣音接着问,意思挺明显,不想让陈一风再多说什么。
      “没什么不能说的,你妈死了,我妈跑了,整个大院就我俩是患难之交,你有什么想说的不能和我说?”
      陈一风这人嘴毒且直,遇事不吐不快,和梅嗣音完全不同,他也料到大概是堵不住陈一风这张嘴的。
      梅嗣音不清楚为什么这样的人也会抑郁,这个病真是古怪。
      他翻开随身带的本子,一下翻到徐伯山给他留的号码,梅嗣音手指顿了顿,还是翻到下一页撕了下来,卷成筒,抽出点烟器点着了纸筒,叼进嘴里。
      陈一风无语地看着他,摸出自己的烟盒,抖出一支烟递给他。
      “你不是不会抽烟吗?”
      “嗯。”
      梅嗣音淡淡地发出一声鼻音,纸筒很快就燃了一半,燃尽的纸灰掉进没剩多少热度的水杯。
      “不喜欢,所以想试试,看看能有多讨厌。”
      梅嗣音接过那支烟,放在鼻下闻了闻,还是扔进了包里。
      他又从包里翻出一副黑框眼镜,丢进陈一风车上的墨镜盒里:“好像不够用了,帮我换个高点的度数,隐形眼镜也换一套。”
      陈一风笑了:“梅少爷,您配眼镜的方式还真是特别哈。”
      “上次就为了给你配这幅我买了三副,人家都说要你本人去验光,你爸也真是,近视有什么好忌讳的……”
      梅嗣音从钱夹抽出一叠纸币,拍到陈一风身上:“谢谢你。”
      和方才不一样,陈一风知道这是梅嗣音确实不想听了,叹了口气,把钱塞回了他手里。
      “行,我去给你配。我好歹是个副教授,有工资,你留着现金用吧,免得又和你爸对不上流水。”
      翠苑是A大名下的酒店,是个素净淡雅的园林酒店,往常专门用来招待国内外交流人员,现在用来供返校人员隔离观察。按临江的现阶段的规矩,核酸结果正常,第二天就能离开。
      徐伯山晃悠到翠苑门口时,已经凌晨是三点了,翠苑门前错落种了两排竹子,用竹竿围了矮篱,檐下吊了两盏灯笼。
      他借着光从篱笆外朝里望,蜿蜒曲折,造林借景,清翠的绿意交叠遮挡在酒店大堂之前,唱的是好一出藏而不露,翠苑确实名副其实。
      “同学,需要帮助吗?”
      穿着防护服的值班老师走出来,推开这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篱笆门问他,眼神警惕。
      不怪老师紧张过度,毕竟特殊时期,半夜两点在学校酒店门前左拍右拍上看下看,却总也不进门的奇葩只此一家。
      “老师好,我是建筑学院20级新生。”
      徐伯山可能也觉得自己看起来有些可疑,尴尬地隔着口罩摸了摸鼻子。
      此言一出老师更为疑惑:“我没收到通知说会有新生来,今年开学典礼所有本科生都在线上参加,谁通知你来的?”
      “我是新生代表,明天要上典礼发言,是校学生会的杨师姐和我对接的,我给您看邀请邮件。”
      徐伯山耐着性子和他解释,心下吐槽梅家公子领导的A大学生会办事不过如此。
      那老师看了邮件又查了他健康码,犹豫一会,跑去一旁打了个电话,回来对他说:“我也不想为难你,我知道新生代表是要来参加典礼的,但是学生会没把你报进隔离名单里,严格来说,我不能放你进来。”
      “那怎么办呢?”
      徐伯山克制着情绪,在心里又把学生会那帮人问候了一遍。
      “同学你先别急,学生会的主席同学一会也会来翠苑隔离,你在大堂等他一下,我让他一会给你写份情况说明,这样就没事了。”
      徐伯山望天,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和那个姓梅的打交道,坐在酒店沙发上和严放舟一连发了十几条消息吐槽。
      梅嗣音这边刚挂电话就打了个喷嚏,陈一风问他是不是着了凉,他想了想自己的着装,觉得不太可能。
      陈一风还是给他强行裹上了那条有些旧的墨绿色披风,才把人放下了车。
      梅嗣音垂眸摸了摸披风领口的刺绣:“我干洗完给你送回去。”
      陈一风摆手轰他,把那件湿哒哒的烟灰大衣扔还给梅嗣音:“随便,丢了都行。”
      徐伯山憋不住出来透气,站在翠苑大门口的灯笼底下做速写,看见从夜色里显出身形的人,不禁瞪大了眼睛,喜大于惊:“是你啊!”
      看着徐伯山被黑超遮住的眼睛,梅嗣音眼中疑惑,在脑海检索这号人物未果。
      徐伯山瞧他看着自己沉默,摘下墨镜,又圆又黑的眼睛在灯笼下亮亮的,又偷偷勾下了一秒口罩,拍他胳膊。
      “飞机上,我给你留了号码,想起来没?”
      梅嗣音这才露出一点了然的神情,看了眼被拍了一下的手肘,朝徐伯山点了点头,然后径直绕过他,推开篱笆,沿着石板路往里走。
      徐老板又吃了一记闭门羹,却一点不见灰心地凑上去:“咱们都是校友,这不是缘分吗?我不急着要你的答复,你也别急着拒绝我。”
      梅嗣音礼貌地笑了笑,态度依旧明确,声音有些疲惫:“抱歉了,师弟,我是真的不考虑做自媒体。”
      徐伯山脸不红心不跳地挨了这一下,颠颠地跑到梅嗣音前头,帮他把大堂大门推开。
      “别把话说这么满嘛,而且我真的挺喜欢你的,即使生意不成,咱们也可以做朋友啊!”
      梅嗣音皱起眉,觉得他有些缠人,庆幸自己在机场吃过药,不至于在门前情绪爆发。
      但可能是由于夜太深,他这些天又太缺少休息,再没心力去伪装什么,梅嗣音停在被他打开的大门前,目光冷冽地回绝:“我也没兴趣和谁交朋友。”
      徐伯山被他的语气冰了一下,脖子上冒出层鸡皮疙瘩。
      这时里边的老师看清外面的人,小跑过来扯开自己。
      “嗣音来啦?累了吧,快来登记一下早些休息,”又看了眼杵在边上的徐伯山,“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新生代表,你也顺便帮他写一份情况说明哈。”
      梅嗣音闻言有些错愕,挑起一双凤眼端详眼前的人。
      “你是徐伯山?”
      “你姓梅?”
      俩人同时开了口,徐伯山的惊讶不比梅嗣音少。
      两人的眼神在泛黄的灯下碰了几秒,看着徐伯山立在原地眨巴着又大又黑的眼睛,痴痴望着自己发愣,还是梅嗣音先回过神来。
      “你之前说的签约,是和放山文化?”
      “啊……”
      徐伯山还是没消化完全,他巴巴想签的未来之星和俆家巴巴想让他勾搭的梅家公子,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他突然很担心梅嗣音误会他的意图,连忙补充:“我之前不知道你是才……不是……我的意思是……”
      徐伯山的伶牙俐齿突然打起磕巴,他急切地挠了挠头毛,边说边梳理逻辑:“我想说的是,我真的挺喜欢你,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别的事没关系。我之前说想签你,是真的很欣赏你,我说想和你交朋友,也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你别误会啊,要是我还有哪冒犯你了,我和你道歉。”
      他说了一长串,说得手舞足蹈,直到梅嗣音把他的房卡给他,帮他刷开了2026的门,他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地和梅嗣音念叨不停。
      相比之下,一言不发,只是垂着眸子的梅嗣音显得过于安静,偶尔抬眸看一两眼神情激动的徐伯山,眼神像水一样凉。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徐:汪汪汪汪汪*&#@!!(摇尾巴)(摇尾巴)(摇尾巴)
    小梅:(沉默)(我在飞机上做什么了吗)(我刚对他说什么不该说的了吗)(我刚没对他说什么该说的吗)(好想跳楼)
    Ps:乱吃药不可取,请遵医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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