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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潇潇夜雨(一) ...

  •   日落时分,天空飘起绵绵细雨。街上行人渐少,商贩们也在忙着收摊。天上未见明月,地上灯火早已热闹起来;酒家客栈的烛火映着晋河的波光,将这早春的阴天也给衬得温暖起来。

      聚贤楼内如往常般喧闹,掌柜苏齐已是忙得满头大汗。西北角响起一个声音:“苏掌柜怎么还不让儿子过来帮忙啊?也好得闲回家哄孙子嘛!”苏齐见是几个熟客拿他寻开心,便做无奈状:“老朽何苦放着清福不享?混小子要真是这块料,只怕明儿这日头得打南边出来,晋河的水得从东往西流!”众人哄地笑开,苏齐也不恼。

      聚贤楼是晋安城内的一家不算大的客栈;掌柜苏齐年过半百,脾气好得在晋安出了名。聚贤楼是苏齐夫妇当年白手起家经营起来的。因着苏齐为人厚道,又好广交朋友,聚贤楼在晋安也算是小有名气。只是这做掌柜的脾气太好了,往往赚不来什么钱。好在苏齐夫妇本也是为了养家糊口而做的小本买卖,不图大富大贵,虽盈利不多,日子倒也过得乐和。如今苏夫人早已过世,只留了个儿子单名一个“连”字。这苏连从小痴迷道术,整日里与城南如意观内的道士混在一起,晋安城内无人不知,皆当一笑话看。苏齐原也忧心儿子,无奈狠狠地管教几次后,苏连却仍无半点长进。苏连18岁那年苏齐让他娶了晋安城内酿酒作坊秦家的大女儿秦素素为妻,只盼得有了家室后苏连能收收心。谁知仍是无用,苏齐也不由得心灰意冷,只要不至于太败家,也就随儿子去折腾了。喜得媳妇入门一年后给苏家添了个孙子,苏齐便将希望寄托于宝贝孙子苏进身上。如今苏进都七岁了,苏连还是没有个当爹的样子,成天不着家的让人笑话。苏齐对这个儿子早已失望透顶,给人嘲笑也就无奈的跟着自嘲。

      “又下雨,老子最烦阴雨天了!”老粗的声音打门口传来。苏齐听出是漕帮晋安分舵的二当家陈山,暗道不好,连忙去迎;见陈山与几个手下一起过来,便躬身道:“二当家何时回的晋安?”陈山没好气:“今早回的,快些摆些个好菜,来几坛好酒;老子今天跟弟兄们不醉不归!”苏齐忙吩咐伙计备上陈山平日里爱吃的那几个菜,又让将秦家特酿的包谷烧拿两坛出来。陈山跟几个兄弟烈酒下肚,不由得赞到:“果然够劲!苏老头,这晋安城里也就在你的聚贤楼能吃到这么够劲的酒!”苏齐笑道:“呵呵,知道二当家喜欢;特意给二当家的留的。”陈山一拍桌子:“苏老头还是你够意思!”转对几个手下说:“弟兄们只管敞开肚皮吃饱喝足,把这些天受的气都发泄出来!”苏齐见状苦笑,这陈山果是来销愁来了;看来今儿店里又得有几张桌子椅子不得善终了,无奈也只得由着陈山去。

      晋安本算不得繁华之地,气魄不及都城乾州,秀美又比不上旧都元城。不过是康朝定都乾州后,依着处于乾州与元城间,又傍着晋河的地利,近年居然渐渐成为康朝第二大城市。而垄断了晋河流域漕运的漕帮便是晋河上的强龙一条,总舵设在旧都元城;论势力与财富都堪称康朝第一帮。江湖有传言漕帮与朝廷关系密切,却也有说漕帮与前朝渊源甚深的,真不知哪个传闻属实。晋安分舵是漕帮各分舵中第三大的一支,龙头金虎啸与苏齐是患难之交。而这二当家陈山便是那金虎啸的妻弟。

      按说这漕帮势力如此之大,连晋安城内最大的酒楼东临阁都是其产业,何以堂堂晋安分舵的二当家要跑到苏齐的小店里来喝闷酒?原来这陈山是个爆竹脾气,一点就着;心里也存不住任何事。要是稍碰到点不如意的事就在东临阁里闹开了那成何体统?而金虎啸也不好太委屈了自己的小舅子,每每见他火上心头就将他打发到苏齐这来发泄发泄;反正苏齐好说话得很,事后赔些银子给聚贤楼就是。

      天渐渐黑了下去,店内的人越来越多。几个住店的客人也过来吩咐晚餐,苏齐四处陪笑的同时不忘瞅瞅陈山。见他只是吃酒不说话,暗想今日这委屈怕是受大了。若是边吃边嚷嚷那倒好,眼见一坛酒下肚,陈山还是没有啃声,只怕一会要爆发。

      砰的一声,陈山将一空坛砸了,嚷道:“那小兔崽子武功是不错,可他才见过几分世面?”说着更是红了眼,一拍桌子:“小兔崽子接了总舵主的位子才几年?是老舵主的儿子又怎么样?仗着背后有骆爷撑着,居然在龙头大会上这般羞辱咱弟兄!”有一漕帮众跟着附和:“就是武赟窜了总舵主位子的时候,对咱晋安分舵也是有三分忌惮的!这小子倒好,刚刚爬上位就翻脸不认人了,亏得龙头当年还极力支持他,助他报得杀父之仇!”

      店里几个晋安的熟客早对此见怪不怪了,漕帮的事他们也管不着,只是自顾自的吃菜;唯有东南桌上的一个穿蓝色缎袍的少年皱了皱眉,眼里露出些许鄙夷的神色。苏齐仔细瞧时,发现少年的表情即刻如常,端起茶杯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低头泯茶。那少年剑眉凤眼,模样挺俊,举止也不同于市井众人。少年的对面坐着两个人,一老一少,皆着灰色袍子,状若随从。苏齐见他们不像是本地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正在犹豫要不要去给赔个不是。只听得一声尖叫,忙寻了声源看去。

      只见陈山的一个手下正抓住一个小女孩的手。那小姑娘是半月前在店门口乞讨的小叫化,不过9,10岁的样子,没爹没娘的,也说不出自己是哪里人,只说名叫珠儿。素素见她可怜,好心留她在店里住下,平日里帮忙唰唰碗筷,好歹也能混个温饱。这珠儿原也没见过陈山,看着他把酒坛砸了,想过来帮忙收拾收拾,谁知一不小心踩到了陈山的一个手下。这帮人本也在气头上,正愁没地儿撒,加上本已有了醉意;珠儿可就倒了霉。

      “没长眼睛么?”陈山那手下边喝边甩了珠儿两巴掌。漕帮的手下多是习过武的,珠儿一小丫头哪里受得住,脸顿时肿了不说,嘴角也趟出血来。那手下还未有罢手之意,将珠儿摔在地上,一脚踩到珠儿背上。苏齐眼见不好,刚要上前;蓝袍少年已先行一步。他对陈山众人抱了抱拳:“几位兄弟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何苦为难一个小姑娘。这小姑娘也是无心之失,还请诸位海涵。”

      那手下一双红眼上上下下打量了蓝袍少年一番,笑到:“又是个小萝卜头!”冲着陈山嚷嚷一句:“二当家的,咱怎么都让小毛孩说教!”陈山本不欲旁生枝节,听得这句话,不禁热血一冲,喝道:“哪里来的混小子,也敢管你大爷的事?你不啃声也就算了,老子如今偏要欺负了这丫头你待怎地?”说罢转对那手下:“宋二,这丫头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高兴的话今儿给她开了苞。姐夫那要有什么事老子给你担着!”又对了那蓝袍少年:“这晋安地界上,看谁有胆子跟老子作对!”

      那蓝袍少年满面怒容,咬牙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苏齐见状要糟,忙唤了个伙计去通知金虎啸;而后陪着笑脸对陈山:“二当家的,这小丫头名叫珠儿,是店里新收的,不懂规矩,冲撞了您的弟兄,老朽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了!二当家的就当给老朽个面子吧!”又转向那蓝袍少年:“这位客官,凡事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嘛;小店小本经营,还望客官多关照!”陈山见状不好说什么;那蓝袍少年见突然出来个和稀泥的,刚要说话,只见随行的灰袍老者拉住他,摇了摇头。蓝袍少年皱了皱眉头,转身落了座。

      苏齐松了口气,正欲吩咐伙计将珠儿带下去,却见一个粉色的人影已飞身过去抱起了珠儿。众人定睛一看,原是一个梳了个双环髻的姑娘,圆脸杏眼,稚气未脱,看身型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苏齐问了伙计才知道这是今日一清早自己还没起的时候来投店的一对姐妹中的妹妹,登记留的姓是“李”;刚刚过来前厅吩咐晚餐,正好撞见了这一幕。那粉裙姑娘背对众人,将珠儿抱在怀里,轻轻拭去她唇边的血迹,柔声问道:“很疼吧?一会姐姐给你上点药膏就好了。”声音甚是清脆好听。珠儿只是惊恐地流泪不敢说话。苏齐只盼事情到此为止,连忙说道:“李姑娘,请随老朽去里间。”不料李瑗站起来转身瞪着那宋二,厉声道:“你,至少要给她陪个不是吧!”众人瞧清楚了这粉裙姑娘的相貌,不由暗道可惜。如此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偏偏是这么个烈性子,非要跟漕帮的人过不去,只怕难得善果。那蓝袍少年饶有兴趣地看着粉裙姑娘,眼里似乎透着些欣赏。这边苏齐头都大了,心想这姑娘好不识时务,真惹闹了陈山,那该如何收场。

      宋二眼见是个貌美的小姑娘,贼贼一笑:“妹子,你若肯伺候我们弟兄喝杯酒,陪个不是算什么。”陈山跟几个手下立时笑开。那粉裙姑娘见他如此轻薄,怒道:“都说漕帮是天下第一帮,今日见来,不过是些流氓小混混般的乌合之众,实在是徒有虚名!”蓝袍少年听罢,笑开来,边笑边鼓掌;随行的灰袍老者想阻止却是来不及了。陈山众手下各各面红目赤,只等陈山吩咐。陈山到底经过风浪,料想一般的小民决然不敢在漕帮的人面前放肆;沉声到:“两位可是要赐教么?”

      灰袍老者作上一揖,道:“这位二当家的别怪罪,我家少爷无意冲撞各位,不过是少年人心性,还请各位原谅!”蓝袍少年狠狠瞪了这老者一眼,没有说话。陈山冷笑一声,心道原来还有个懂事的主儿。却不料那粉裙姑娘一声轻笑:“教你们?姑奶奶可不收劣徒!”陈山横眼扫过粉裙姑娘,道:“既然如此,那漕帮的人非跟这位姑娘讨教讨教不可了!”宋二听罢,道:“二当家的,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就交给我来对付!”说着,站起身来与那粉裙姑娘对视。苏齐知道这时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只盼得金虎啸能快些过来,事情不要闹得太大。众人也不敢出声,不少胆小的匆匆结了帐走了。

      粉裙姑娘把头一扬:“要比什么?”宋二眯眼□□:“宋二只会些拳脚!姑娘若是赢了,宋二当给这小丫头陪不是;只是不知姑娘若是输了该当如何?”粉裙姑娘不屑道:“你只管漫天要价就是,凭你赢得了我?”宋二笑得更欢:“那就请姑娘出招吧,宋二可是等不及跟姑娘拜堂了!”那姑娘怒目一睁,一手抱起珠儿,粉裙一扬,欺到宋二面前。众人只觉那姑娘身型若芙蓉花开一般旋过,很是好看,未料宋二的惨叫已然传来。

      粉裙姑娘抱着珠儿站住,而那宋二已躺在地上哀嚎,两条胳膊早已脱臼。陈山倒吸了一口冷气,明白以他的功夫对这粉裙姑娘都无必胜的把握,在座的弟兄们就更不是这姑娘的对手了。但在自己的地盘上又岂能丢人?众弟兄把宋二扶了过来,陈山帮他将胳膊复了位,沉声道:“姑娘好功夫,在下来领教领教。”说罢,一套游龙拳已舞了出来。

      粉裙姑娘见状不敢怠慢,抱着珠儿,也不接招;只是不停的躲避。十几招下来,虽有漕帮众弟兄不断的叫好,陈山却也没落着便宜。但时间一长,到底抱着个人,粉裙姑娘渐渐落于下风。苏齐自咐若是这姑娘落败,自己好歹也要拼得不让出人命才好。那蓝袍少年看得着急,欲上前相助,无奈被灰袍老者拉住;只得出声相助道:“这就是游龙拳么?我看像足了爬虫拳啊”。陈山一听,不由怒上心头,出拳一滞。粉裙姑娘抓住这个空档,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正待扬起。忽然两道流水飞来,一道阻止了粉裙姑娘的起势,另一道却是奔陈山而去。陈山拳出了一半就被定住了;显是给人点了穴。众人都怔住,不知是何方高人出了手;那蓝袍少年与其随从也暗自心惊。而粉裙姑娘朝流水来处望去,慌道:“蝶若姐姐,你怎么出来了?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众人跟着看去,却见一个白裙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众人后面看戏,手握着个空茶杯,冷冷的看着漕帮众弟兄。她身型偏瘦,肤色苍白,双瞳是不见底的黑,只挽了个流云髻,插了根再平常不过的木钗,大半的乌发都是随意披着,给白裙一衬却显得毫无生气。

      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下,白裙姑娘边斟茶边缓缓说道:“上前厅点几个菜要多久?这么长时间没见回来,就知道你又惹祸了!”声音不大,却透着股说不明的威严:“瑗儿,我的话你都当成耳边风了么?”粉裙姑娘听罢,竟跪了下去:“蝶若姐姐,瑗儿不敢!只是……”话未说完,忽觉身后有异动;原是陈山的手下见其受制,想趁了粉裙姑娘分神之际讨个便宜。粉裙姑娘还未有所动作,白裙姑娘已飞身至粉裙姑娘面前;而那几个漕帮弟兄随即也定住不动了。

      众人正迷惑着,忽听那蓝袍少年高声赞到:“这位姐姐好功夫,居然能将茶水飞出打穴,佩服佩服。”众人这才明白陈山也是这么给点了穴不能动弹。苏齐哭笑不得,想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是陈山将那粉裙姑娘制住了,好歹冲着自己跟金虎啸的交情,不至于太让自己难做。如今可怎生打发的好?

      见那白裙姑娘没有接话,蓝袍少年继续说:“这位姐姐可不要错怪了你妹妹,今日之事全由漕帮的地痞而起。”当下将事情的起末简略说了一遍。白裙的姑娘听罢,面无表情,转向粉裙姑娘:“瑗儿!今日之事虽不全怨你,然掌柜大人本已将争端化解,你却从中挑事,你说该不该罚?”瑗儿一直跪着未起,此时更是颤抖着低下头去:“瑗儿知错了!”蝶若轻叹一口气,面色不再严厉,上前将瑗儿扶起:“看到这个小丫头受欺负你又想起了琛儿是么?”瑗儿含泪点头。蝶若眼中亦有不忍:“罢了!” 瑗儿惊道:“蝶若姐姐不罚瑗儿了?”蝶若柔柔一笑,指着珠儿道:“罚你好生给这丫头洗个澡,擦些药,换身干净衣裳,可好?”瑗儿扑到蝶若身上:“瑗儿就知道姐姐最好了!”说罢拉着珠儿的手,说道:“大姐姐不怪我们了,走,小姐姐带你去洗澡去!”珠儿被拉扯着,只惊魂未定的说不出话来,蝶若在一旁笑着摇了摇头。三人正待回客房,忽听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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