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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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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只觉眼前白影一晃,随后再定睛,便见原先立在剑上的那抹翩翩身影不知怎的已然消失不见。
夫子大惊失色,忙撂下笔前去查探,却在这时,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劲风卷过,那夫子头上戴着的那顶蓝白方帽便猝不及防地跌落。
碰巧此时日出云端,众人直觉一阵金光耀眼,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夫子竟是个秃顶。
人群中蓦地传来一声嗤笑,却收得极快,让人辨不清是谁。夫子涨红着脸匆匆忙忙地将方帽戴回头上,便是这时,一笼金色的巨网托着一团白徐徐升起。
柳归遥瘫跪在网上,身上沾染金粉,一脸恍惚,似乎劫后余生。
心脏依旧砰砰地跳着,急促而有力,承载了她全部的慌乱。柳归遥咽了咽口水,目光迟迟地聚焦在夫子的身上。
他神情上全部的忧虑和尴尬已经全部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令每位学生都感到脊背发寒的怒意,他重重冷哼一声,评判道:“丙等!”
周遭一阵唏嘘,似乎都在惋惜她的“甲等”变为“丙等”,只有柳归遥不甚在意,甚至从心跳杂乱的空隙中揪出一丝庆幸——虽然她目前还未被判过丁等,离被劝退还有三次机会,可这并不代表她可以随意挥霍。
只不过少女的庆幸并未坚持多久,很快她便听到:“吊儿郎当,你把测试当成什么了?儿戏吗?!明日让你家中长辈来一趟天问阁!”
这这这这这——这是要请家长的节奏啊!!
当了一辈子好学生的柳归遥倏地白了脸。
“夫、夫子!我可以解释的!”
“她有恐高。”
与她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另外两道声音。
柳归遥怔顿一瞬,转过眼,却见两人一同从人群中走出。
一个是朱落棠,一个……是闻折。
柳归遥忽地为自己先前在心里暗自揣度他的嗓音而感到愧疚。
夫子被三道声音牵住了脚,回过身来,先是皱着眉扫了一眼那两人,在朱落棠的面孔上一顿,最后将视线重新停留在柳归遥的身上,“恐高?”
听不出喜怒之意,柳归遥赶忙解释,“是的,我,有些怕高……但我可以练——”
“这就是你掉下去的理由吗?”夫子打断她,忽然大怒,眉间的怒意恍若骤然压来的黑云,“不会克服吗?不能多加练习吗?初学剑时谁不心存些怕意,若人人都像你一样,拿着‘恐高’二字当免死金牌,那天问阁也不用办了!千禄峰早在八百年前就被妖族灭了!!”
柳归遥不知怎么的便从个人问题上升为种族生存,她定在原地,对方的话像一根根初初融化的冰锥,砸在身上,带着些湿润的痛意。
心底似乎有些异样,被压在她身体深处的妖魔鬼怪不甘心“封印”的束缚,争涌着要统治她的神经。
柳归遥的眼底也被这些冰锥寒起一层潮意。
这时最好的回应便是默不作声,因为她现在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被对方视为不敬师长、顶嘴的证据。
但朱落棠显然不这么认为,她站出来,呛声道:“您没听见她说会练吗?您是天才吗娘胎里就学会御剑了?上辈子是只鸟不成?她的出鞘和控剑当属甲等,说明她并非不学无术也不是来天问阁混日子,相反她极为努力!您怎能因为一时无法克服心理障碍就如此妄下断定?这是身为一位夫子该说的话吗?”
“她刚刚才掉下去一回,现在指不定有多害怕!您却非要往她本就脆弱的心口上捅刀子?”
朱落棠这番话句句不离“您”却字字诛心,更何况周围还有一大圈的子弟。柳归遥见那夫子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紫,心下虽然感激好友如此仗义为她出头,却也害怕她因此招惹对方记恨,当即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低声道:“行了,糖糖,别说了。”
“嘿我说你我帮你出头呢你怎么还——”
“你叫什么名字?!”
宛若黑云中酝酿了许久的雷终于应声劈下,周围原本看热闹的弟子瞬间作鸟兽状散去,只留下满面阴霾的夫子,一脸怒容的朱落棠,惴惴不安的柳归遥以及浑身尴尬不自在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的闻折。
“弟子不才,大名朱落棠!”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柳归遥见夫子面上神情一僵,眉峰微蹙,似乎在思忖些什么。
“朱落棠?哼,你便是朱蕴之孙?”
柳归遥忙将其掩在身后,看向夫子,面上是极为诚恳的歉意。
“夫子实在对不住,她是关心则乱,错全在我,是我不够努力未能尽早克服恐高,夫子您若要罚,只管罚便是。”
“柳归遥你能不能有点志——”
背对着朱落棠的柳归遥忙拽了拽她的手袖,祈求之意明显,少女愤愤不平地跺了跺脚,虽还带着不甘和愤懑,可到底是安静了下来。
柳归遥见夫子的面色似有和缓之势,又赶忙添了几句好话。那夫子不知是倦了还是懒得同她继续掰扯,只是又痛斥了她几句,翻来覆去都是那么些词。
柳归遥一边安抚着原主残留在身体内的情绪,一边恭敬点头,无论对方说些什么皆全盘接收,好不容易捱到下山,面色却如同雪上又铺了一层的霜,愈加苍白。
“阿遥你……没事吧?”
柳归遥无力地摆摆手,可那神情却怎么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都怪那老秃驴!你也真是!怎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她的话中几乎是毫无掩盖的委屈,柳归遥深知好友简单到有些直白的个性,便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不过一次考核罢了,他又不是我的正经夫子,说两句也不会少块肉……没给我评个丁等我便谢主隆恩了。”
“你就是性子太软!凭你前两项的表现,怎么着也不该是个丙!要我说,乙等还差不多呢……”
朱落棠还是愤愤,如今情绪落潮,理智回归,不免又担心起柳归遥的处境来,“抱歉啊……方才我冲动了,他以后……不会记恨你吧?”
柳归遥失笑,“好歹挂这个夫子的名头,何至于那么小气,天问阁的学生足有百人,说不准隔天便不记得我是谁了,你放宽心。”
语落,又半开玩笑地轻拱了拱好友的腰侧,“再不济,这不是还有你嘛。嗯?朱大小姐?”
朱家的香火并不旺盛,到朱落棠这一代便只有一位嫡出的小姐和庶出的公子。除却日常同祖父怄气,她在家中也称得上是呼天唤雨的存在。
朱落棠方才还有些蔫儿了的表情一下又神气起来,“那是!那老秃驴要是敢来找你的麻烦,先问问本小姐同不同意!”
“不过你真的没问题吗?”她又转头,满脸忧虑,“仔细一瞧,你的脸似乎更白了。”
柳归遥还未反应过来,手便被对方握住,惊呼,“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柳归遥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背后已出一层薄汗,她闭了闭眼,笑道:“可能是刚才不小心掉下去了一回,你也知道,断掌崖足有三千多尺!(一千米左右),我没直接晕过去都算好的了,更何况只是白一白脸?”
朱落棠半信半疑,“是吗……?”瞧着少女面色泛白却笑意依旧,方才的半疑也渐渐落下风去,只道:“你可千万别强撑,要是真不舒服就上我家去,我让家中府医给你瞧瞧。”
柳归遥重重地点了点脑袋,忽地情绪爆发抱住朱落棠,“你对我可真好。”
怀抱中那人略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却还是抬起手拍她的背,像是个老父亲般语重心长道:“知道就好,知道就好。没白养。”
柳归遥:“……”
走了两步,身旁的少女又像是想起什么般若有所思:“对了,你那吉符在哪儿求的?不太灵啊。”
柳归遥一呛,忍不住道:“你就说过没过吧!”
——
好不容易千承诺万答应,保证自己身体绝对没问题只是需要休息,才总算将朱落棠哄回家去,柳归遥一进房内,便浑身脱力,跌落在地。
膝盖被磕得发疼,她却没有余力去看看是否磕破了皮,只是挣扎着最后一点气力,将虚虚掩上的门完全合拢。
“啪”的一声轻响,阳光被阻隔在外头。
如今阳春三月,正是大好时节,屋内却寒凉一片,这份凉意蔓到少女的身上,连带着她的肩膀都在微微发颤。
柳归遥只觉自己恍若落水一般,前世溺水而死的恐惧再度漫延过头顶,她急促地喘着气,手在空中虚虚抓着,想要抱住一根浮木,可终究还是徒劳。
这只是第一步而已。再然后,等情绪平复下来,她又会像昨晚一般,去寻一片湖,然后再真正地坠湖而死。
忽地,静谧的室内传来一声急促的叮响。
是灵玉。
像是偷偷溜进屋内的一缕阳光,柳归遥挣扎出一丝清明,将灵玉从腰间拽下。
是那位药仙。
对方似乎打了一大段的话,可因情绪反噬而涌上眼底的潮意让那段话模糊成一片,黑白交错,看不清内容。柳归遥这才想起自己或许还能找到一根浮木可依,颤颤巍巍地按下了语音键。
随后灵玉脱落,砸在地上,清脆一声响,语音被接通了。
“喂?”
“药仙师父……”
那声音有些许耳熟,可柳归遥还来不及辨认,痛吟便先一步从口中溢出。
对面沉默少晌,才道:“你先……深呼吸一下,放松……”
这番话听上去怎么着都不像是从“药仙”口中说出来的,不专业得很。可不知为何,原本冰凉一片的身体忽地回暖,明明依旧背靠着门扇倚在阴影,她却骤然生出一种沐浴在阳光之下的错觉。
暖融融的,刹那间,潮水退去,她得以重露海面。
呼吸一下子变得顺畅,声音也不在发紧,脑海中被拨乱的弦归位,她这才恍然发觉。
这药仙的声音竟然……这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