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黄十六

6、第 5 章

　　“大刀帮”的赌场就开设在最热闹的中山路上，与百乐宫舞厅、广庆楼戏园子等都不远。门口虽然没有招牌，但“祝君发财”的牌子霓虹闪亮。赌场分为楼下大厅和楼上单间，大厅设的是轮盘赌，最简单也最刺激。楼上的单间则各种赌具，扑克、牌九、单双都有。轮盘赌共有三十六门，赌客将筹码任意押放在各门，转盘旋转起来，最后转盘指针停在哪一门就是那一门赢了。其余三十五门的钱被收走，赢的一门一赔三十六，即下一块钱注，可能赢三十六块。转盘开始转动，赌徒们就开始狂呼，停止后有人狂喜有人哀嚎，赢了的想赢更多，输了的想要回本，不到最后输个一干二净是不会走的。
　　温牧扬观察了一阵，发现指针总是停在筹码最少的那一门，他试了两次，每次都是最后一刻才下注，都被他押中了。十赌九诈，赌场肯定有鬼，只是他还不知道门道在哪里。正琢磨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赌客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声“我赌这个！”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这个赌客拿起一把水果刀，将自己的左手食指切下压注。他脸黄得像张金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咬牙冷笑看着庄家。
　　庄家是个小头目，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他一点也不惊慌，面不改色的说：“这位先生，是不是现在手气不太顺？要不要到休息室去休息休息，过一阵再来翻本？”温牧扬心想，这人要是真去休息了，估计明天河里就会多一具无名浮尸。那个人也懂这些套路，不说话，还是冷笑着看庄家怎么办，场面一时僵在这里。庄家抬眼看了看，示意在场内巡视的一队彪形大汉走过来，跟为首的的人耳语了几句。队伍中走出一人走到桌前，拿起那把刀对断指者说：“不管赌什么，我们都奉陪。”说完拿刀把自己的左手食指也切了下来，然后说“还要赌什么？”两人目光对视半天，先前的那个赌客终于败下阵来。大汉抓起切下的手指扔到对方脸上，“你赢的东西，拿走吧！”断指的赌客落荒而逃。周围人都吸了一口凉气，庄家笑嘻嘻的说“诸位，不管赌什么，哪怕赌人头我们也配得起，来来来，继续下注！”一众赌徒们片刻又都像无事人一样开始鬼哭狼嚎。看着这群浑浑噩噩的人，温牧扬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示意赵老二朝外走。
　　两人一路走一路商量，大刀帮能称霸一方，看来还是有一些死心塌地追随的人。大刀帮有个比武夺位的传统，只要在公开的场合刀劈了前帮主，就能继任成新帮主。温牧扬相信凭自己的功夫要赢胡金彪不是难事，再有李立仁这个警察局长的支持，原来觉得完全可以把大刀帮接管了，但现在看来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俩人回到公寓时，钟宁和顾三姐还没有回来，倒是“黑衣社”的周群潮和“荣军团”的康健壬在这里等很久了。周群潮二十来岁，油头粉面，一付标准花花公子的模样。康健壬是荣军医院院长兼荣军团头目，他穿一件布满硝烟尘土的旧薄呢军大衣，胳膊上戴着战地医院的袖章，一双大头皮鞋龟裂开口，仿佛刚从战场归来，然而人却是红光满面营养充足的样子，给人一种演戏用力过猛的感觉。温牧扬皱起了眉头带两人进了小书房。这两人都跟温家有很深的关系，周群潮父亲是温牧扬爷爷温邦彦的学生，一直效忠于温家。康健壬则曾是温定远部下，两三年多前负伤来桂城医治，温牧扬便让他在桂城扎根下来，为自己徐图大计做准备。因为那天在街上看到黑衣社和伤兵为非作歹，一进书房温牧扬就将俩人狠狠骂了一顿，治下不严，无所作为。周群潮比温牧扬年纪略小，不敢说什么，哪怕是四十多岁的康健壬也只能毕恭毕敬的站在那里听温牧扬训话。完了之后，温牧扬说了要“比武夺位、接管大刀帮”的计划。两人虽惊讶但也不觉得奇怪，这位公子爷向来性情乖戾，不按常理出牌，而且把他们俩安排到桂城一年多肯定是有谋划的。两人详细汇报了自己知道的大刀帮的情况。大刀帮在桂城乃至全省都势力深厚，胡金彪虽出身草莽，但精通权术和御下之道，尤其会结交官场人物，早年间身手极其了得，不过再好的身手也抵挡不住洋枪，而且年纪也大了，这些年基本不怎么亲自动手。按大刀帮的规矩要在比武中赢他不难，难的是接下来怎么服众，光靠警察镇压怕是压不住的。胡金彪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叫胡金宝，在附近的山里当土匪，手中有几百号人，如果杀了胡金彪，胡金宝肯定会来报仇，这个不得不防，另外一个不在□□上混，不太清楚人身在何处。说到最后，周群潮和康健壬不约而同都提到了何师娘。据说胡金彪刀劈前帮主夺位之后，前帮主夫人何师娘并未发难胡金彪，逢年过节胡金彪还打发手下去给何师娘请安送礼。要搞定大刀帮的事情，何师娘是关键人物。温牧扬要二人安排跟何师娘见面，两人都支支吾吾面有难色，表示何师娘深居简出，与外人少有交道。温牧扬气得大骂他们是蠢材、废物，命他们尽快搜集关于何师娘的一切情报，想办法拿下这个人。
　　汇报终于做完天也黑了，周群潮和康健壬战战兢兢的告辞。出书房时正好遇上钟宁和顾三姐回来。顾三姐跟他们早就认识，温牧扬郑重的介绍了钟宁。周群潮和康健壬被骂的晕头晕脑，看也不敢看钟宁，鞠躬致意后匆匆忙忙走了。钟宁问温牧扬晚饭是不是叫到公寓来吃，她把周围的饭庄子都打听好了，要吃什么打个电话让他们送来就行。温牧扬点点头，说这些事情钟宁决定就行。钟宁正要去打电话，赵老二摸摸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就不吃了，刚，刚才路过戏园子时我看到今晚好像唱《四郎探母》，三姐挺喜欢看这个，平时也没机会，今天正好带她去看看。”顾三姐听了这话眉毛一挑，但碍着温牧扬在又不敢说什么，低着头小声嘟囔“我又不是小孩子，什么叫带我去看戏。”温牧扬看着这两口子不禁笑了，对赵老二说“赶紧去吧，换身衣裳，你们俩这样子别人还以为去打架呢。”顾三姐也笑了，笑中带着一丝害羞，赵老二拉着她一起走了出去。看着五大三粗的两个人这么孩子气，温牧扬和钟宁不禁相视一笑。打电话给饭庄订好饭，两个人就开始聊起白天的事情。
　　钟宁问温牧扬：“你估计中日这场仗什么时候能打完？我和三姐看了一圈，现在租房价格奇高，买房却不贵。大概前景不明，人人都不敢做长远打算。两年的房租即可买下房子，如果仗两年打不完，那就可以把房产买下来。”
　　温牧扬沉吟了一会儿说：“两年内仗是肯定打不完的。”
　　听到这个令人丧气回答，钟宁的表情黯淡了一点。看得出她是相信温牧扬的话的，但还是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温牧扬说：“日本弹丸小国想要鲸吞我们，必然只能闪电战，淞沪一役他们派出了最精锐的部队都未能如愿，速战速决肯定是不可能的。英美各怀鬼胎，也不会像蒋某人期待的那样真正帮中国。日本既无法速战，但又像下了血本的赌徒，不可能就此收手，那就只有押更大的注继续下去。”
　　钟宁叹了一口气，半天低低地说了一句“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两人都不说话沉默了。门铃响起，钟宁起身去开门，是饭庄的伙计送饭来了。一起把茶几稍微收拾一下，两人就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吃起饭来。
　　钟宁一边吃一边说：“既然这样，那就买房子吧。城东漓水桥两岸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区域，桥西是富人区，各种设施都很便利，我们先在哪里买一所房子。桥东现在住的都是当地平民，房价很便宜。我们在桥东圈下地，只要把电拉过去了，在哪里建简易的公寓房子就会很抢手，既可以出租，将来也可以安置各级军官家眷。”
　　温牧扬点点头，说“就照你说的办，支票没有限额，你签就好了。”
　　钟宁有点吃惊，说：“我们认识才不过十来天，你就那么相信我吗？如果我卷款潜逃呢？”
　　温牧扬看着钟宁郑重地说：“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停了一下又开玩笑地说：“如果看错了要为此付学费的话，那我也付得起。”
　　钟宁一时无话，借着挟菜躲开温牧扬的眼光。温牧扬好像也没有意识到钟宁的躲闪，接着把周群潮和康健壬的来历说了说，同时告诉钟宁，等年后他会把徐长卿从军中调来主管财务这一块。徐长卿东北大学毕业，流亡至内地后在温定远部队任军需官，搞经济很有一套，用好徐长卿，打开局面就容易了。钟宁点头表示都记下了，尝一口饭庄送来白果老鸭汤有点凉了，钟宁端起汤到厨房准备再热一下。
　　门铃又响，温牧扬起身去开门，是前台的服务员来送钥匙，表示腾出来的房间已经收拾好，可以随时搬过去。钟宁端着热好的汤走出来时，看到温牧扬手里攥着什么东西站立在屋子中间，钟宁有点奇怪，问“刚才是谁敲门？”温牧扬回答是来送钥匙的服务员。钟宁“哦”了一声，坐下给温牧扬盛汤，脸上表情看不出波澜。
　　温牧扬接过钟宁递来的汤，说:“我让你先搬出去，是觉得你一个女孩子那样更自在一些，没有别的意思。”
　　钟宁说：“我知道。”
　　温牧扬有点迟疑着不知该说什么，从以往和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来说，这么迅速简洁的回答，往往代表是生气了，哄起来还会有点麻烦。
　　钟宁看着温牧扬笑笑说：“我很喜欢李白的一句诗‘明月直入，无心可猜’。”
　　温牧扬端起汤碗，笑着说：“敬无心可猜，干杯！”
　　两人用汤碗干杯，放下碗后，温牧扬把钥匙给递给了钟宁。钟宁接过钥匙两人沉默了一下，片刻后同时伸手去拿汤勺盛汤，手不小心碰到了一起又迅速弹回，两人不禁抬头相视一笑。温牧扬用眼睛示意钟宁拿过碗帮她盛汤，钟宁也不推辞就笑着把碗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