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黄十六

19、第 18 章

　　过了两天有送货的人给宜园送来一架Steinweg钢琴，当时钟宁正在天行公司的办公室，吕兰芳打电话来问要怎么处置，钟宁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仔细问送货的人，说是温先生在两个月前订。那就是了，是温牧扬进山前怕她无聊送她的吧，钟宁让吕兰芳把钢琴放置在二楼起居室。放下电话心里又甜蜜又好笑，这个人每次送她礼物都要弄得“惊天动地”，自己还不出现，等他回来要跟他说下次送礼物必须自己亲手送。
　　这两天钟宁守在总部一直等温牧扬的电报都没有消息，下午的时候眼看一天又过去了。虽然知道有消息徐长卿一定会通知自己，钟宁还是忍不住要去问问。去的时候徐长卿正在开会，情报组汇总了一些关于何师娘的信息。何师娘出身于小康人家，父亲因为抽大烟又不懂得营生而家道败落，不得已把何师娘抵债给了比她大几十岁的大刀帮前帮主，何师娘曾主理大刀帮的各项产业，唯独不沾烟馆的买卖。还有一个奇怪的事情就是李一刀死后何师娘曾要卖掉原来和李一刀一起住的宅子，不知为何后来又不卖了。这里面一定藏着某些秘密，但留给他们解开秘密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不能尽快争取何师娘支持的表态，温牧扬接管大刀帮后，动荡的局面如果无法控制也很危险，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几个人正开会讨论着，何师娘打电话来叫钟宁去吃饭，钟宁立马动身出发。
　　到何师娘家时正赶上一帮太太们麻将散场。天气不错，暮春傍晚花园里能隐约听到百鸟归林叽叽喳喳的声音，何师娘站在大门口送客，看到钟宁来了后挽着钟宁的手走了进去。何师娘问钟宁会不会打麻将，钟宁回答不会，从小她母亲也不打，觉得那挺无聊。何师娘笑笑说：“无聊是因为要打发无聊，过日子哪会像戏台上，日日都上演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大部分的人都像驴拉磨，一天一天，一圈一圈。”
　　钟宁笑着说：“干妈的日子肯定不是一圈一圈吧，那是什么？”
　　何师娘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我的日子像在山里走路，翻过几个山头看着以为快要到了，其实还很远，而且说不定走着就走丢了。”
　　两人来到饭厅，佣人已经把饭菜摆好，偌大的饭桌只有两个人显得有些冷清，不过钟宁吃东西很香，大呼小叫赞不绝口，偶尔还会提提意见要如何如何会更好。何师娘自己吃得不多，但喜欢看人吃得香，给钟宁碗里挟了一个白切鸡的鸡腿，钟宁用筷子夹了两下总夹不稳，干脆用手拿着鸡腿啃了起来。何师娘看着钟宁不禁笑了，然后叹一口气正色说：“温牧扬家里给他定了一门亲，是威名赫赫的孙家，你知道吗？”
　　“知道，他上次回去当面跟孙家人说了，现在是民国，婚姻自由，家里包办的不作数，他爷爷也默认了。”
　　“刚才一起打麻将的李家三姨太跟我说，过年时她们在海边碰到了孙家人，那位孙家小姐特别硬气，说是哪怕一辈子结不了婚也不会退婚。”
　　“为什么呀？”
　　“孙小姐亲娘是舞小姐出身，虽然如今得宠，但在交际场上一直是个笑话，那位孙小姐性子要强，非要把这口气争回来，因此更加三贞九烈。”何师娘停了一下，“据说那位孙小姐见了温公子之后，看到温公子一表人才，是人中翘楚，害起了相思病，更加不肯退婚。”
　　鸡腿好像一下就不香了，钟宁把鸡腿放回盘子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拿骨头敲着盘子，过了半晌说：“我知道孙小姐怎么选择是她的事情，跟我没关系，但有一个人的不开心跟我有关联，我心里总还是高兴不起来，好像对不起她。”
　　何师娘是江湖儿女，性子亮烈，也将钟宁如女儿一般看待，看到钟宁刚才还兴高采烈，现在一下跟霜打了小白菜苗一样，又气又心疼，反倒不劝她慎重考虑温牧扬的事情了，而是说：“这世界上人多得跟海里的水一样，叫温公子遇见了你，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谁也抗不过命。别人不知道你对温公子怎么样，我还不知道吗，你拿命去换的，就为他求一个许诺，巴巴地给我卖力跑腿，也还是为了他吧。将来他八抬大轿、凤冠霞帔来迎你，那都是你应得的，你谁也不欠。”
　　看着何师娘忿忿的样子，钟宁笑了，撒娇似的跑到何师娘身后要给她捶背，说“我知道干妈对我好！”
　　“哎呦，看你手油的，别蹭我衣服上”何师娘笑着避开钟宁的手，说“你坐下好好跟我说话，祥记改造后很挣钱，我知道你很能干，说吧，你到底要替他做什么。”
　　“他要接管大刀帮，我会帮他在5年内彻底关掉大刀帮掌管的那些烟馆、妓院，发展起本地的产业，让老百姓有工作、有饭吃。胡金彪掌管大刀帮多年，势力盘根错节，需要您帮他坐镇。”
　　何师娘眉毛一挑，显然有些意外，但并不吃惊，她沉吟了一会儿说：“他想怎么接管？”
　　“大刀帮不是有比武夺位的传统吗，听说现任帮主胡金彪就是这么成为帮主的，他也会去挑战胡金彪。”
　　何师娘沉默了很久，最后说：“我会尽力去帮他，但有一个条件，胡金彪最后交给我处置。”
　　看何师娘凝重的表情，钟宁不禁猜想这里面是否有故事，但她没有说什么，默默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温牧扬什么时候回来的钟宁并不知道，她在睡梦中隐约听到一些动静，穿衣出去看时发现前院灯火通明，温牧扬他们都聚集在饭厅里，吕兰芳正交代厨房的人做宵夜。吕兰芳看到钟宁，连忙解释是温牧扬不让叫醒她的。顾三姐在旁边一副被塞了满嘴狗粮的表情，赵二拉了拉顾三姐让她注意点。钟宁不理他们的调笑，走到柱子爷面前问候他在山里过得好不好。柱子爷笑着说他是叫花子命，哪里都挺好，就是山里酒没有家里好。钟宁笑笑，让人拿出一坛琥珀色的荔枝酒，这是何师娘亲手泡的，刚刚拿回来正好孝敬柱子爷。柱子爷尝了一口后大赞好酒，要顾三和赵二都来点。赵二摇摇头，说再过五天就是要去大刀帮比武的日子，在那之前他们滴酒不沾。赵二的话提醒了钟宁，一丝不易觉察的阴云笼罩上她的眉头。
　　众人都在桌前等着吃东西，只有温牧扬要先上去洗澡再吃饭。侍女要去替温牧扬放洗澡水、收拾衣物，被温牧扬阻止了，只让她等下把夜宵送到二楼起居室，说完温牧扬就上楼了。钟宁假装不在意，坐下来跟众人聊天，问这次云南烟帮过境怎么弄的。赵二说打了个出其不意大获全胜，但未伤及根本，估计不久后胡金宝就会打回来。钟宁正要再问详细，顾三姐拖着钟宁往上楼的方向推，说“我的宁小姐，您可别在这里木脑壳唱戏了，那位爷要知道是我们把你留在这里，我们可吃不了兜着走。”柱子爷也跟着说“快去吧，他没人伺候怎么行。”钟宁有点害羞的跟众人告辞上楼去了。
　　推开温牧扬房间的门里面空无一人，钟宁正奇怪，温牧扬从门后出来一把抱住了钟宁。钟宁笑着挣扎说：“哈哈，小孩子玩的把戏，要是我不来你就一直在门后等着吗？”温牧扬箍紧了钟宁，“恶狠狠”地说“我让你笑”，说完低头深深的吻了下去。钟宁的胸口紧紧贴着温牧扬的胸膛，像靠着一块无垠的坚实大陆，被温暖和安全包裹，听着他咚咚咚的心跳声，鼻腔里全是他诱人的气息，好像有朵花儿在阳光的热力下一片片绽开。钟宁不禁微启樱唇，温牧扬长驱直入，唇齿相依的一瞬两人心底都有个声音在说“是啊，就是他（她）呀！”
　　不知过了多久，温牧扬缓缓松开了箍紧钟宁的手臂，扶着她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说：“有一天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你钟宁的丈夫，你是我温牧扬的妻子。”
　　巨大的幸福仿佛温柔的海浪将钟宁沉溺，但不知为什么心却刺痛了一下，彩云易散琉璃脆，世间好物不坚牢，她不愿细想，要将这可怕的念头赶走，于是乖乖地冲他一笑，用力点点头，说我给你放洗澡水去吧。温牧扬连忙阻止，说他迅速冲一冲就好，让钟宁到起居室去等他。
　　温牧扬洗完澡来到起居室，钟宁正坐在钢琴前，被淡淡的黄色光晕笼罩着，仿佛一幅古典油画，温牧扬眼里满是开心又得意的笑。钟宁看到温牧扬，问他说：“你想听什么？”马上又可怜巴巴地补充到：“其实我会的很少，小时候坐不住，练琴练不了一会儿就想溜出去玩，家里人也不逼我，上次那首因为是考试考过，所以弹得很熟。”温牧扬走过来纤长的手指在琴键上划过，用力胡乱按下几个琴键发出巨大声响，温牧扬笑着刮了刮钟宁的鼻子说：“傻瓜，这是送你的玩具，想怎么玩都可以，不想玩也可以，你看！”温牧扬双手在琴键上飞快的乱拍乱按起来，钟宁笑了，推开温牧扬尝试了一会儿后弹起了欢快的莫扎特C大调奏鸣曲。
　　佣人送来一碟烤得焦黄的吐司和一杯牛奶，在钟宁的琴声里温牧扬三口两口吃完，抱着靠枕在沙发上躺下说：“好舒服，我不回房间了，我今天就要在这里睡。”钟宁走过去把温牧扬拉起来，说“别闹了，过几天不是有大事吗，早点睡觉。”温牧扬当然知道轻重，只是这么久不见他想和钟宁多待一会儿，耍赖拉扯一阵之后还是乖乖回了房间。
　　这之后的几天里，温牧扬闭门不出，大部分时间与赵二和顾三姐在练功房实战训练，李立仁、康健仁、周群潮等来找温牧扬议事，也总是在温牧扬的书房里关起门来商量，来去匆匆。钟宁没有心思去公司，温牧扬也不让她参与到大刀帮的事情里，于是只有用心打点他的饮食。为了增强体力，每顿皆是高蛋白的肉类和新鲜蔬果，腌渍、熏腊、油炸的菜肴一律不许上桌，钟宁亲自守着风炉子炖西洋参鸡汤。柱子爷也担心，他这几天把酒都戒了，只吃素食，每天吃完早饭后就走路去栖霞寺烧香求菩萨保佑，晚上再走回来都天黑了。钟宁知道温牧扬不信鬼神，但柱子爷这么做能让他自己心里踏实一点也好，因此也不去劝阻他，只吩咐厨房准备好热饭热菜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