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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十八)风雨飘摇 ...


  •   我本来都没抱生还的可能了,医生说还好我当时拼了命跳出窗外,目前只是几根骨头断裂,耐心修养几个月就没什么大问题。

      我对于还能捡回一条命表示庆幸。

      我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彼时她正疲惫地靠在床边,我一动,她就醒了。

      我茫然地睁开眼睛,她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识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一时还无法发出声音来。

      “姐姐,你醒了?”

      我眨了眨眼睛,示意我无法开口。

      “知道了,你先别说话,你终于醒了,你、我……”

      她有些慌不择路,竟然开始罕见地结巴起来,我差点被逗笑。

      忽然她又像是松了一口气,默默伏在床边,像是累极了。

      我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

      我醒来的这个消息很快就召来了主治医生,也就是黎津。

      他也风尘仆仆的,实话说,我上次见他已经是三四年前了。

      “终于舍得醒了?”他叹了口气。

      我皱了皱眉,他接着说:“你是不知道,你那位——”

      “咳咳!”桑榆清了清嗓,看起来并不想提及。

      我看见他有些无语地抿了抿唇,微笑,“既然醒了,就好好休息,你这次可躺了两个多月。”

      我点点头。

      等他走后,桑榆才开口,“姐姐,你要喝水么,想吃什么东西?又没有头晕?伤口还疼么?”

      我笑着摇摇头,向她招手,示意她靠近一点。

      “——辛苦啦。”我靠在她耳边,用气声说道。

      她愣了一下,忽然蒙上我的眼睛,我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随即传来一阵非常细微的抽泣声。

      这傻孩子。我在心里默默吐槽道。

      事后她告诉我,她这是惊喜和后怕,她是担心我再也醒不过来,如果我永远醒不来,她已经做好了永远待在这里的打算。

      我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她的脑袋,让她自己听,里面是不是哗啦响。

      她这段日子就跟个管家似的,事无巨细,又管东管西,一会儿不准吃这个,一会不准吃那个,一会让我坐那不准动,一会又给我端上她辛苦做了半天的香喷喷饭菜。

      喂药的时候,她一边休息我的状态,一边温柔地给我吹凉。

      “苦么?”

      “什么?”

      “药,苦么?”

      我笑着摇摇头,“早吃惯了。”

      她蹙眉,然后偷偷去问医生能不能在药里添些糖。

      我觉得我逐渐丧失了作为一个姐姐的尊严,有一天我无奈地跟她说,“你不能这么管我了,天天被你管着像什么啊……”

      她笑着哄我,“不是要管你,我想要一个健康的你,是我需要你。”

      这话听得我有些耳热,我转过头去。

      她笑意更甚,“这才哪到哪?”她凑过来,轻轻在我耳边说道:

      “我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了。”

      我把她拉过来,笑着威胁道,“那你还挺可怜,喜欢我会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

      她无所谓地摇摇头,“没关系啊,大不了一起死,你愿意么?”

      我想甩开她的手,她却握得更紧了,像是只能用利器生生切下才能分开的力度,她说,她辈子都不会再松手。我怕她累着,所以握了回去。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两个多月,我行动渐渐与正常人无异,刚好又临近春节,医院里也添置了很多喜庆的红色玩意儿。

      我都快在医院发霉了,终于在这个时候,我得到了黎医生的准许,我终于可以出院了。

      桑榆高兴地拉着我,说这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春节。

      我问她想怎么过。

      她笑着说自己并没有什么经验,不过可以都试试。我没什么追求,就一切随着她。

      出院后我和她就住在一起,养了只名叫小鱼干的小猫,是只布偶,我笑着问她,“你给一直猫取个带鱼的名字,也不怕人家闹脾气?”

      她狡黠地说,“某人天天习惯性地推开我,也不见得怕我闹脾气。”

      我说你这是耍赖。

      她摇摇头,“错了错了。”

      我看着她,想听她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后来还是她先破的功,她轻笑,“这是撒娇!”

      我有些无奈地笑笑,然后碰了碰她的脸颊。

      听隔壁病房的婆婆说,今年江市会举办一场烟火会,这是第一年,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我猜她可能会喜欢,于是等她回来之后我问了问她,她很高兴地答应了。

      期间的日子我们跟寻常人家一样,照例买了些窗花和对联,她踩着凳子,认真地比划位置,我就站得稍远,指指哪里方向出了问题,有时候她站得不是很稳,我就轻轻扶一下、拉一把,不多时就完工了,久未生活的屋子突然就充满了人气。

      很快便到除夕。

      她拉着我去之江广场,那里是政府划定合法燃放烟花爆竹的地方,人很多,烟尘很浓,有些模糊视线,月亮也朦胧起来,被藏进云里,一支烟花突然闪着流星划过天际。

      “诶!这也太闹了。”我说道。

      她时刻关注着我的反应,“怎么了,不舒服么?”

      我摇摇头,“没有——”

      “烟花秀开始啦?”

      “站远点站远点,我拍照咯!”

      “快点哪,今天可是第一年!”

      “谁家小孩?盯紧点嘞!”

      随着一声声尖锐的哨声,火花冲上天空,火药窜出的孔隙四周炸着火星,随即变成千千万万朵银花,流星一样划着天空坠下来,有的匆匆熄灭在半空中,有的又璀璨成一圈星,不多时已满天。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烟花声音轰隆震天,我感觉我的耳膜都
      快震破了,她忽然轻轻捂住我的耳朵,我们一起抬头望天。

      有个小孩突然惊喝,“诶!月亮呢?”

      我觉得有趣,月亮已经全然被藏进云里,只透出微微一点光。

      我失笑,月亮也不堪重负么?

      烟火还在继续,偶尔有几个冷却后的火药残渣轻轻擦过我的耳边,大多数落到地面,像一场盛大的雨。

      我忽然恍惚,此刻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好像很多年前许的一个愿望,终于得偿所愿。

      我们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静静等待烟花燃尽,等人潮慢慢退去,我们放了个孔明灯,那灯从升起就开始摇摇晃晃,它恐怕得做好一生都处于风雨飘摇中的准备了。我想。

      此刻我们再抬头望天,月亮才慢吞吞地表现出一点形状,然后慢慢清晰。

      天上月半,人间月圆。

      俞溪午的部分日记

      「4月23日

      那个女孩的故事我已经听说,算算日子我们还是同一天进的医院,莫名的缘分。

      可是能来到这个地方,谁的日子又是格外顺遂的呢?只希望我能早点完成这个议题,长期呆在这也太压抑了。

      4月29日

      我没法离开了。

      怎么办??

      5月23日

      她们这是想要我死,想把我逼疯,想让我麻木,让我用暴力表现忠诚,她们是疯子!

      我该怎么逃?

      6月2日

      只有她愿意陪我,可我却让她伤得最重,不该是这样。

      我虽然并没有到认为自己是个灾星的地步,但我觉得,至少应该少与她接触了。

      6月19日

      我感觉我有些恍惚了,不知道是不是卢艳她们动了什么手脚。收集证据这个出路已经无法做到,我必须尽快出去,否则我可能变成一个疯子也说不定。

      有一次深夜,我发病了一样跟她说,也许一切都会消失殆尽。

      她回答,还有潮汐,还有黎明。

      这段时间我也想了想,其实我早就知道,我早该反应过来,病房之于我,病房之于她,早就不只是一间象征病痛和伤害的房间了,这是我们的避风港,也是我们唯一的隐德莱希。

      7月2日

      今晚遇到了谢缪,或许会有办法,虽然进程缓慢,但总归是有了方向。

      ……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费上半条命的我已经逃出来了,现在在医院,我难受得快死掉了,其他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临走前我匆忙给她进行了催眠,我知道这次成功的概率小之又小,只要她内心是拒绝的,我就不可能成功。可我放心不下,那时我神志不清,像是在无助中茫然寻求什么安慰一样,或许只是想再见她一面?我不知道,不过最后一眼,我心里想的还是她能忘了我,从此平安顺遂过完这一生就好了。

      ……

      我的病情还是很严重,动辄需要注射镇定安抚,不过好歹捡回一条命,其它都是生命的馈赠。不过有时候我也会愤愤不平,为什么我的命运要靠馈赠施舍?我想反抗,我想突破,可最终发现,只有死能满足以上要求。

      你不该来见我的,哪怕只是在梦里。

      害得我腐烂的身体,又重新长出生命。

      有人说,天天把死挂在嘴边的人,都是在期待爱的发生,真的吗?

      ……

      爱是一种精神疾病,我不会爱,我无法爱,在爱人这片田野,我是一块贫瘠的土地。

      ……

      我会无意识地想到她,想到她们,想到在精神病院被痛苦浇灌的日子,那时候我连爱恨也分不清,像一盆浑水,爱也掺杂着恨,早早开始纠缠。

      ……

      我现在的日常大概就是感受我的精神不断分裂然后重组,虽然痛苦,但我好像对其乐此不疲。

      ……

      我们还是遇见了。

      她已经不记得我,我不知道我们的再次相遇对我来说究竟是罪孽还是福祉。

      好多次午夜梦回,我都看到她哭着质问我为什么不辞而别。

      我好难受。

      但她似乎根本就没有那段记忆了,也好,这样我就可以若无其事地向她随口调侃一句——

      走这么急,都不跟我说再见?

      在我们距离越来越近的同时,我的病又随之发作了,我的欢愉总是与病痛纠缠,它们沆瀣一气。

      其实我发病离开医院的那天,我并不是什么都没带走。

      我揣了那朵上次逃跑她送我的花,虽然已经干掉了。

      我放在我的口袋里,还好她没发现。

      后来我们终于说开,更准确地看着说是在她步步紧逼下,我终于妥协。

      我们甘愿苟安一隅。」

      我做了好几个光怪陆离的梦,大多数在醒来之后就消失殆尽,不过我还清楚记得一个,那场景现在想起来都令我非常难过。

      那是在一个晚上,看样子是在遇到谢缪的那个晚上,已经凌晨四五点。

      我大概属于一种意识体的状态,我游离于那个梦境之外。

      我看见“我”迷迷糊糊躺在她的床上,她坐在旁边。没有记错的话,几年前,就是从这里,我开始有意识地避开她,直到逃出医院,一切尘埃落定。

      我记得当时我特别迷糊,以至于靠在床边就睡着了。

      现在看来,那晚不太清醒的好像不止我一个。

      我看见她坐在床边,忽然拉住了我的手,十指相扣。

      我听见有个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但不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她说她知道这是偷来的,也许永远也没有得见天日的一天。

      也许这一次牵手和其他几次都没有什么不同。可没有来由地,她总觉得她们可能要分开很久很久了。

      她突然想掉眼泪,她想时间定格在她们手指紧握这一刻。

      她希望这是永远。

      离别到来的时候,身体总是会做出一些有悖于潜意识的举动,比如那个拥抱,比如这次的手指相扣。

      这个梦我只做过一次,但内容太让我印象深刻,醒来之后要很久才能缓过来。

      我还偶然翻到过一个日记,只有一张,她夹在我之前送她的那本诗集里。

      我并不是故意想看她的日记,只是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内容已经深深印在了我的脑子里。

      「今天她给我催眠,催眠需要被催眠者对对方全身心地交付,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回事,我怎么可能毫无保留。

      她想我把她忘记,这也太荒谬、太不可理喻了,她把我当什么?一个可以说忘就忘的人吗?

      来到医院的第一顿饭是她带来的,我并没有什么朋友,我容易迷路,我很怕黑,一直都是,我最爱画的不是鸟兽虫鱼,春天不是花语。

      我并不勇敢,我很想你。」

      这张纸已经有些微微泛黄,墨水被星星点点的水渍晕掉了一些,那是一纸来自三年前的控诉,我的心瞬间酸成一片,哪怕此时让我把心脏剖开给她看,我想我都会答应。可我知道她不会。

      后来我们去了雪山,那时候是淡季,人并不多,山峰陡峭,壁石平整,顶上有很多雪,圣洁无暇。

      出发的时候天都还不大亮。

      我们像两个虔诚的朝圣者,一步步攀登,不得不说,我实在是不适合爬山,很大一段路都是她带着我上去的,路上还经历了高反,累得我呼吸都有些拥挤。

      我在途中闪过不少放弃的念头,我向来是一个擅长回避退缩的人,只是看着她颇有兴意的样子,又不忍心让她满心失落地回去。

      于是望着山顶,我咬咬牙,爆发出了一种惊人的力量,脚步也加快了,她有些惊诧地看着我,“你慢些,会受不住。”

      我还是强撑着走了一截路,伴随而来的只有更加疲惫的身体,最后那段,我实在是有些困难,她是直接背着我上去的。

      我拍着她肩膀,我说这像什么样子,丢死人。

      她也不理会,笑过之后扭头就走。

      “别扭什么?”

      “没有!你先放我下来,累不累?”

      她摇摇头,声音顺着山风吹进我的耳朵里。

      “抓稳。”

      等我们到达山顶,太阳恰好照在雪上,金色的辉撒在纯净的雪上,黑色的岩石也隐隐闪着光,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雪山高峻,冰雪经年不化,人们远远望着,把痛苦以为是风景。

      我曾以为,雪融化,要等到沧海变桑田,等天地旋转日月经年,等世界不复存在,所有山峦夷为平地,所有海底变成枯井,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一个无望的明天,坚冰才能变响泉。

      后来发现,只要阳光再灿烂些,只要一个不合时宜的春天

      “日照金山。”我说。

      “喜欢么?”

      “嗯,”我想了想,“挺巧,被我们碰上了。”

      “不巧。”

      我有些疑惑。

      “我算过的,按登山的路程和我们的速度,从那个时间出发,恰好能看到日照金山。”

      我微微瞪大眼睛,没想到她竟然细心到这个程度。

      她说,她喜欢计算,之前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蓄谋已久的接近。

      我失笑,“哪里需要蓄谋?我全都记得。”

      我又问,“万一我当时爬一半放弃了,怎么办?”

      “山底还有蓝月谷,你应该会喜欢。”

      “那你岂不是白算了?”

      “没有白算。”

      “如果那个时候下山,到蓝月谷时恰好能看到两个太阳。”

      “为什么是两个?”

      “水面会映上一个,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水里。”

      我笑了,“倒很有趣,你这样说,山下的风景我也想看看了。”

      “等日落,或者等明天。”

      (正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二十八)风雨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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