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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七)克己复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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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只要我能够控制住自己的病情,也并没有什么一定得远离她的必要。我从前躲着她只是因为我的病情让我无法再以之前的相处方式和她交流,又因为耽搁的时间越来越长,再相认就显得格外别扭,但如果能像医生说的那样慢慢好起来,我又何必一天天胆战心惊、矫枉过正呢?况且她现在已经不记得,我也不需要再苦苦思考要怎样跟她解释。
我想,这次不如就从心一次,就当是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哪怕是从普通朋友的角度,她多次来找我,我也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所以我也开始主动去找她。
渐渐地,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我以为我可以就这样慢慢变好。
可是有一天下午,乌云暗暗地覆盖着医院,那种令我恐惧又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我迅速意识到这是发病的前兆,怕她来找我,我再一次悄无声息地跑出去了。
上一次割腕的前车之鉴,让我不敢再靠近这些管制刀具,我明白一旦我发病,我的行为将不受我控制,我会为了求一个解脱不惜自杀。
我强迫自己把药吃下,然后漫无目的地跑,不知不觉竟然又来到了上次那条巷子。
月亮高悬,作壁上观。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她后来急匆匆地找到了我,我那时像个疯子一样,脸被眼泪和头发糊成一团,我不敢去看她,我实在太狼狈了,我开始自虐一般地砸墙,她强硬地把我掰过来,我咬伤了她,然后晕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她闭眼靠在床边,看起来似乎一直守在这里,我看到了她手上的伤痕,几乎同时,她也睁开了眼睛。
“你还好么?”
我摇摇头,她的伤是那样的让我心惊,它在警告我应该克己复礼,应该有自知之明。
我处在风暴中心,而风暴又像一个环,残暴地驱赶所有可能接触我的人,无一例外,没人能逃脱这个咒诅。
我对她说,对不起,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有机会我会再向她解释。
她有些担心,但还是听劝地离开了。
她大概也是意识到我在躲她,无论如何也想讨要一个说法。
我记得是在一个蛋糕店,我告诉她,我的病情会让我无可避免地伤害到我身边的人,我也没办法坦然接受她的好意,这让我感觉惶恐和不安,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等等等等。
但她似乎一点也听不进去,她说她不接受这个理由,又给我看她的病例手环,她说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实在不明白,明明她已经忘记了,为什么还抓着我不放。
究竟是她对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她根本没有忘记?
她不仅油盐不进,还反诬我一口问我是不是讨厌她。
我早该知道,无论她记不记得,她都不是能够被我轻易打发的人。
我只能茫然地反驳,不是,没有。
她却朝我走了过来,给了我一个拥抱,其实她使的力道并不重,但我仍然感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的动作是那样的霸道和不可抗拒,我只能予取予求,等待她缓过来再放开我。
我真的快怀疑她是不是还留有记忆,毕竟过了这么久,物是人非,她的拥抱却是那么轻易地就带我回到了那段日子,她好像什么都没变,我也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
她问我,有没有喜欢她,作为朋友的那种。
她实在是太恶劣了,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回答?
喜欢,我觉得你很有趣,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不喜欢,我讨厌你,我们不适合做朋友。
两种答案都那么违心,让我说不出口。
我几乎是求饶一般对她说,“你不要避重就轻……”我希望她能就此放过我,我们从此别再往来了。
她却轻笑一声,“那就是喜欢,喜欢就够了。”
几年前的她,或许会硬拉着我非要我给出一个答案,而现在,她已经学会找到一个让自己心安的答案,让自己进行下去的理由。
我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
我没想到,在我无情向她伸出尖锐的刀尖时,她会耐心的站在我面前,然后在刀尖上插上一朵鲜花。
这需要一点理想主义者的无可救药,还有敢于在刀尖上舐血的勇敢。
或许,只需要一个失而复得的拥抱。
我硬着头皮注视着她,她忽然笑了,手抚上我的胸膛,心跳声激荡。
“你的心跳很快,是因为刚刚撒谎,还是因为有个人无礼地闯入了你的眼睛。”
“我知道,你可能想说,都不是。可明明都是,为什么不承认呢?
“我明明在你眼睛里,看到了我。”
我终究妥协了,事实上我也压根躲不掉她。
我知道她不会轻易放过我的,而我也累了,积年累月的病痛消磨了我的耐心和动力,如果我必须束手就擒,执行者是她或许是我唯一能庆幸的事。
命运将我们团团围住,我们难以逃出生天。枕戈待旦,不如睡个好觉。
*
很多天以后,我的情况渐渐好转,我主动问她要不要去游乐园。
主要还是她这些天总是来找我、关心我的情况,就是再冷血的人也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听到我邀请的时候,她眼睛都瞪大了,一时间惊喜得无以言表,忍不住摇头晃脑的。
我被她逗笑了,也不明白去一次游乐园怎么就让她这样开心,实在太可爱了。
虽然答应得很爽快,来到游乐园,我们却不知道从何开始下手。
她提了几个项目,然后又迅速否定,几回合下来,我俩就在门口干站了好一会儿。
旁边有一个项目是“丛林迷宫”,我注意到她往那个地方看了好几眼。
“怎么了,要去试试么?”
我试探着问她,我不确定她现在是否已经痊愈或者好转,毕竟有两次在逼仄复杂的老巷子里遇到她的经历,如果她没事自然是万事大吉,如果她症状还是很严重,我也会把她安全地带出来。
她答应了。
进去之后我就仔细地观察她的反应,她刚开始还算正常,慢慢地脚步就有些悬浮了,手心也沁出一层薄汗,手指微微发颤。
我担心再这样下去会出问题,我拉着她尽快走出了这个迷宫。
我轻轻顺着她的气,问她,“你怎么样,还好么?”
她摇摇头说并无大碍,并邀请我一起去坐摩天轮,我依旧陷在刚刚擅自让她踏入危险的自责中。
*
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这样一个还算得上温馨的梦了。
我又回到了四年前,那段痛苦又让我难忘的日子。
她笑着非拉着我要我给她弹首歌。
我想逗逗她,“为什么?”
“我想听……我很久没有听过了。”
“不是前几天刚弹过?”我有些疑惑。
她沉默了一会儿,眼里甚至闪过一点点泪光,“我忘记了,再弹一首,可以吗?”
我觉得她的反应很奇怪,但梦里的我并没有来得及细究。
我其实也很久没有弹过,技法生疏了不少,我试了一段音,就开始了——
「
还未化灰的脸 留在梦中演变
回头就当做初次遇见
从没有相恋 才没法依恋 无事值得抱怨
从没有心愿 才没法许愿 无谓望到永远
蝴蝶记忆很短 留下什么恩怨
」[注1]
醒来的时候是半夜,我已经分不清今夕何夕,我总觉得有个人被我留在了梦里,我还没来得及道别。
第二天我去找她,她那时看起来好像刚做了场噩梦。
“还好么?”我问。
她说她好多了。
又是昨天梦里那种复杂而难过的神情,我一头雾水,“怎么,做噩梦了?”
她动作有些迟钝,抬眼望了望我,那眼神似乎要把我盯穿。
“那——”
“你会乐器么?”
我说,以前会的,伤到手之后就很少弹了。
……
她发现了。
她想起来了。
她问我,我们是不是见过?
“你之前说过……”
“我忘了。”
“不,你没忘,你只是在逃避,你在逃避什么呢?”
“我没有,你多想了。”
“你看着我,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想落荒而逃,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我要怎么面对她,我该说什么?我能说什么?
我只能硬着头皮装傻充愣,以前的我一概不知,她问的我一概不应。
她又哪里是这么容易打发的人,步步追问,一猜一个准。
“我终于知道,我每一次蓄谋已久的接近,在你眼里都意味着什么。”
“我终于明白,你若即若离的行为是因为什么,可是为什么?我们本来不该这样。”
“我的错,我太害怕……”我说。
“你不辞而别缺席了我的好多时间,我很生气。”
“也很想你。”
我被一时的惊讶复杂和难过搞得口不择言,只能故作轻松,“这些年,你变了很多。”。
“你还没有抱过我。”
我再也忍不住,冲上去给了她一个拥抱,好像从这一刻起,我们才完整如初。
一座漂泊的孤岛,忽然生了根。
再之后就是去了海边,那里风景很美,只是那场爆炸来得太猝不及防,那礼物我还没来得及交出去,就葬身火海。
我虽然没死,却也丢了半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