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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十)洪水猛兽 ...


  •   「

      5月27日

      我可能出现幻觉了,我想办法调取了那天的监控,事实上那天,没有任何人走出过这个大门。

      也就是说,那天我的全部经历都是假的,是我臆想的,可我的左眼的的确确已经看不见了。

      我不信邪地反复检查这个影像是否有剪辑痕迹,结果是没有,我宁愿相信是我判断失误。

      5月31日

      这是五月的最后一天,我来到这里已经十天了。这里的空气让我昏昏欲睡,我不得不通过开窗户来通风。可我总觉得,似乎有人在对面看着我。

      她们一定给我注射了什么东西,我现在稍微一激烈运动就体力不支。

      左眼的痛感愈演愈烈,我不知道她们有没有给我消毒,这几天我的眼睛血流不止,我只能自己清创,洗手台上,全是腐肉和血水。

      6月3日

      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绑了一个人,准确来说是威胁,我让她给我带路,只要让我平安离开就不会杀她。她说她没有这个权力,她们在我的身体里放了芯片,一离开这里就会自动触发报警器。

      我拿着刀准备把那东西剜下来,她让我别白费力气,我是被重点管制的对象,不可能逃得出去。

      我不信。

      6月5日

      他们已经给我办了死亡证明,我就算跑出去,外面也没有任何我曾活过的痕迹。我从此彻底成为一个游离于灰色世界里的人了。

      墨水现在已用了将近一半了。

      6月8日

      那天又有一个人来了,看样子大概三十五岁上下。她脸上堆着让人不适而油腻的笑,虚伪得像强装成橘子的蒜瓣,远看没有差别,近不可闻。

      趁她恰好是一个人来,我迅速冲过去,用那些我已经开始生疏的格斗技巧把她双手控制住,她拼命挣扎着。视线一转,我看到的却是一把坚刀直挺挺地插在她的胸口,不断地往外喷射血液,我此时正握着刀柄。

      鲜血滚烫,我一定是直接正中要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很浓的血腥味。

      我没想过要杀人。我只是想通过制服她换取我逃出去的机会而已,我不知道那把刀是怎么冒出来的,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拿到这把刀然后捅进她的身体。

      这太荒谬了,我记得我明明只是给了她一记手刀想把她敲晕,而她现在却因为失血过多奄奄一息几乎要死了。

      如果我杀人了,这件事将会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我就变成了一个杀过人的精神病。

      我好像又出现幻觉了,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现实。

      6月13日

      我感觉非常不好。

      我的眼睛很痛,鼻腔里充斥的都是滚烫的气息,喉咙发涩,扁桃体应该已经要到化脓的程度,我发烧了,但没有药。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我感觉到很多类似老鼠的生物在我血肉黏腻的身体内蠕动,它们在我体内开辟的道路四通八达。从未修过的锋利爪子划过我的层层组织,顺利形成了条条豁口,我猜里面已经血肉模糊了。还有几只,它们用尖锐的牙齿撕扯着我的肠胃,发出指甲划拉黑板的吱吱声,这几天我没有进食,所以胃里大概空无一物。我甚至可以看到他们在我的身体里张着嘴咯吱叫唤,流着粘稠的涎水。它们放肆啃着叫着,在我的身体里志得意满,它们在我的身体里挥舞着旌旗,它们旗开得胜。

      它们就像是有组织纪律一样,把我的内脏齐心协力朝相反的方向生生扯开,有一处还是前段日子追击犯人刚受的伤,伤口还没愈合就被撕开。

      不过,我这具身体比较有韧性,它们要想分食,还得再费些时间。

      6月19日

      她们给我注射了什么东西,声称是上面的人要求的。

      她们谨慎地用电击椅把我电晕了,我很久才醒来,等到那个时候,针眼早就愈合,我甚至判断不出她们究竟注射的什么。

      6月28日

      她们一直持续每隔一段时间给我注射针剂,我看不到,但我隐隐从空气中闻到一阵很淡的酸味。那个味道我闻到过很多次,我见过很多个死在它手里的犯人,我有太多的战友因它而牺牲,因此我不可能认错,那是海洛.因。

      7月3日

      我已经开始出现幻觉,呼吸困难,身上也长了脓肿,再这么下去我只会因为过度注射毒品,呼吸衰竭而死。

      这是我少有的清醒时间,我清醒地明白,我已经出不去了。我只能死在这里,我也必须死在这里。我现在已经什么都做不了,唯一的自由,恐怕就是用我仅有的纸笔写一封遗书,只是这遗书,恐怕也没有见得光的一天。

      其实我还是有些舍不得,我这次出来,还没来得及跟侗仔说再见,虽然是个不中用的,但终归是我一手带大,走之前还约好下次回去就带他出去做任务。

      虽然我在这个世界上早已经孤苦伶仃,但想到我会在这里和蛆虫一样阴暗地死去,无人知晓,我就觉得有些受不了。

      7月25日

      我已经无法控制我的的身体,有时候一觉醒来,手腕上就多了一条鲜艳狰狞的伤口,几滴血迹干涸在地上。我看了看刀痕着力和形状的方向,证明是我自己所为,是我自己半夜把自己划伤了,我已经有了死志。可那个究竟还是不是我,我已经分不清。

      7月31日

      这是七月的最后一天,我觉得我没必要再等到八月了,我现在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就算是死,我也要清醒地死。

      今天听到好像有一个新入职的医生,她看起来很笨,不像跟她们一伙的,不知道是不是歪打正着来了这里,希望我的死能让她警醒些,千万不要步入我的后尘。

      我还想写些什么,但我已经把所有想说的话说尽,墨水还没有用完,看起来还能再支撑着写几排字,我一时失笑,还真是条顽强的生命线。

      既然用不完,我就在旁边几页胡乱画了几笔,等笔墨划完,也算有始有终。

      其实这支笔还能再写一会儿的,是我逼着他耗尽了他的生命。

      到此为止吧,希望那个新医生不要被我吓到。

      」

      日记到这里已经戛然而止,我有些颤抖地合上书页。

      接下来的事情他没有记录,但通过我那天看到的现场也能推出来。

      他看到了抽屉里刻意放的水果刀,他知道她们也希望他死,我知道他的死不是为了遂了她们愿,是为了成全他自己。

      我不知道他了断的时候是否还保持着清醒,他拿着刀,用他平时惯用拿枪的右手向他的左手死命割去。水果刀很锋利,他手腕的切口非常整齐。

      至于胸口那把刀,也许是后来他嫌弃这样死去太过漫长,在自己胸口的要害也刺了一刀。

      但我忽然想到,当时现场太多血手印,并不像是一个决意求死的人划出的。我想,会不会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又恰好失去意识,他的意志在失去理智的时候突然回笼,他想让自己清醒地死去,所以毅然拿刀速决了自己。

      他没有自杀,他杀死的是那个不清醒的自己。

      我有些难过,我没想到他日记里最后一篇竟然还提到了我。他说得对,我的确是很笨,直到现在还被困在这里。

      就这样想着,我突然想到,那天透过窗口,我和窗口里死去的他对视了,我们或许也通过眼神发生了命运的交换,他因死解脱了,然后我成了下一个他。

      但这个想法很快被我否决,这太悲观了,他既然把希望寄予了我,我至少要试着不让他失望。以及日记里提到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毒品,究竟是以一个怎样的产业链运转的?

      卢艳她们现在手里应该是没有的,她们做事虽然高调却很谨慎,那个患者去世当天她们就匆忙给拿去火化,没留下一点毒品的痕迹。

      如果我凭借现在所拥有的证据去报警,她们也可以用我是精神病人这个理由搪塞过去,哪怕警察调查起来,证据不够也没办法定罪。

      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小心把这本日记加密藏起来,这或许是他经历的唯一见证了。

      *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昏昏沉沉地走进桑榆房间,她此时正看着我,那个眼神很奇怪,带着一种悲戚和同情。

      她看着我一步步走过去。

      然后她没有说话,只是近乎虔诚地轻轻拉过我的手。

      我那时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梦境,我觉得奇怪,“你怎么了?”

      “如果我不在了,你会难过吗?”她的眼神清澈而晶莹,语气又透露着丝丝试探。

      我被她的话惊起一激灵,我连忙抬起她的脸,让她看着我,“到底怎么了,你不太舒服?”

      “那看来是会有点难过的,”她淡淡笑了,“不要难过。”她的声音像是山谷里的一阵风,想把我眉头的沟壑吹平。

      她太奇怪了,我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导致她这样跟我说话。

      她看了看我,拉过我的双手,引导着我轻轻抚上了她的脖颈,她温柔地调整我的手,形成了一个掐她的动作。

      我警觉地想要缩回手,“你想做什么?”

      她的动作有些温柔的强势,覆在我的手上面,不让我离开。

      “杀了我吧,你才能出去。”

      我用力挣扎,但我在梦里根本使不上力,她的力气大得可怕,我拼命挣脱,但还是改变不了她带着我的手压迫她脖颈的趋势。

      但我清楚人是无法掐死自己的,哪怕她力气再如何大,在濒死那一刻她都不可能使得出力气。

      忽然,我感觉到身边有几个人影,她们只是不经意地挥了挥手,我的行为便开始不受我控制,我的手主动发力使向桑榆。

      我有些崩溃了,我近乎颤抖地说,“不,你别这样,我不离开了……”

      她察觉到我的变化,抬眼看了看我,像是笑了,放心一般,她把她的手自然垂下,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拼命摇头,我想说,不是这样的,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在呐喊。

      可我发不出声音。

      那股力量控制我紧紧掐住她的脖颈,我看见她的表情已经有些难受,眉头都微微皱起来,仿佛用最后的力气回答我那句无声的呐喊——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她使出有些无力的手,轻轻熨开的我的眉头,用手擦掉了我的眼泪。

      我很害怕,因为她根本不打算活下来。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逐渐收紧,我绝望地与那股无形的力量作对抗,我终究是以卵击石,我的反抗对她们来说不值一提,我逐渐感受到她的气息从有些急促变得微弱直到慢慢平息。

      最后一刻,没有反抗,没有丧钟,她哪怕是离开也是默默的。但我意识到,那个人的离开,意味着那阵无时无刻不在安慰我的风,已经不会再来。

      她的眼泪,变成了一朵未开已先败的落花,缓缓顺着脸颊滑落,落在我的手上,绽放在杀死她的凶器上。

      眼泪还留有余温,她已经没有呼吸了。

      是我亲手杀了她。

      我猛然惊醒,四周很黑,一时间头晕目眩,我都不清楚我在哪里。

      那个可怕的梦境留下的后遗症,导致我的手还有些颤抖,我摸着黑打开灯,四周登时亮堂起来,我还在工作间。下午我在工作间看完信之后睡着了,所以做了这样一个荒诞的梦。

      我心里一阵猛烈的空虚和落寞,我的心脏有些隐隐闷痛,像是有人狠狠捏了一把,那个施暴者不肯放开,所以我现在非常难受。

      刚刚的梦境如洪水猛兽把我吞没,梦醒后,我像一个溺水后爬上岸的人,被世界抛弃了。

      我很想去见一见她,她住在走廊尽头,我还是想要见一见她。

      我是跑着去的,现在已经凌晨三点钟,我脚步很轻但很快。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发现这里竟然还有微微隐现的光,她好像还没有睡着。

      我怕把她吵醒,只是在门口偷偷看了一眼,我看见她手里拿着一个画册,不知道在画些什么,她在沉思。

      只要确认她的存在,我就可以离开了。我就这样想着,她却忽然抬眼,和我对上了视线。

      我想跑掉,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姐姐?是你么。”

      “……嗯”

      见我来了,她收起了手上的本子,走过来给我开门。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我半夜三点多还来这里的原因。

      她好像是看出了我的纠结所以没有问出这个问题。

      “你还没有睡觉吗?”她问。

      “醒了,有些失眠。”

      “这样吗……”

      “你呢,你为什么还没睡觉?”

      “我也有些睡不着。”

      她笑了笑,“我刚刚在画画,想着画着画着总能困的,没想到竟然越来越清醒。”

      “在画什么?”

      她眨了眨眼,“不告诉你。”

      我失笑看着她,她的样子分明与梦中那个样子判若两人,可我总放不下心来,刚刚的梦给我留下了阴影,我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说是难过,其实更多是后怕,我害怕梦中的情景会在将来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在我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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